《星河犹可追》魏栀

45、青城

　　列车七点二十分的时候准时开动，林星野的心情也如同这列车一样，在灿烂的晨光中，呼啸着向远方奔去。
　　他们买的是硬座，座位没有连在一起，陆澄子和一位阿姨换过之后，两人才能坐在一块。
　　行驶状态的火车上信号极差，两人上不了网，只能坐在一起聊天。
　　华北平原没有山，窗外是碧绿的旷野，这边几丛树木，那边一组村落，蓝天白云下，到处都是田园好风光。
　　陆澄子想起很久之前看到过的画册，其中一张就是纯风景。画的是午后的某个路口，建筑的棱角和半空中的电线条条清晰分明，被这些线条切割的天空也是如此蔚蓝，占据了大部分面积的是一家花店，门口的花鲜艳欲滴，一只橘猫伏在花盆旁边小憩。
　　现世安稳，宁静祥和。
　　陆澄子突然很想知道，他的这些画究竟是阆城一角的写实，还是他心中桃源的具象，亦或是盛世一隅的复现。
　　“同桌，你平时画画都画些什么？”陆澄子问。
　　林星野说：“基本上都是静物和风景，大部分的画都是这两类元素。”
　　陆澄子抓住话头：“阆城的风景？”
　　“嗯。”
　　那就是阆城写实了。
　　然而林星野笑了笑，又说：“不过这些都是交给老师的作业，我自己练习的时候也会画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陆澄子饶有兴趣地问：“比如？”
　　“比如林星塬，”林星野说，“这小子是我的御用模特儿。”
　　陆澄子扑哧一笑：“你给过他酬劳吗？”
　　“他平时吃的零食就是酬劳。”林星野沉痛道，“我常常因为他吃得太多而感到物非所值。”
　　陆澄子简直要笑死了，这是什么人间惨剧。

　　说曹操曹操到，邓敏敏的电话打了过来，呼叫他的人却是元宝，小朋友在那头高兴地喊：“哥哥！”
　　“干嘛？”林星野正谈到郁闷之处，没好气道。
　　“哥哥，你是不是去青城了呀？”
　　“是啊。”林星野迅速打好了拒绝给他带特产带礼物的万字腹稿，没想到这小子直接来了一句：“那陆姐姐是不是跟你一起去呀？”
　　林星野：“…………”
　　什么叫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他总算有了体会。
　　他兴致蔫蔫地把手机给她，陆澄子忍着笑，把电话接过来：“元宝早上好。”
　　“陆姐姐早上好！”元宝咯咯笑，“我明天就要跟姑姑回去啦，你什么时候回来？我给你带了礼物哦。”
　　“三天之后回来。”陆澄子笑着说，“你在那边玩儿得开心吗？”
　　“开心！”元宝嘻嘻笑道，“妈妈带我去游乐园，可好玩了！你去青城也要玩得开心哦！”
　　邓敏敏的提醒轻轻地传来，充满了和蔼：“陆姐姐去青城是为了参加比赛，才不是为了玩儿呢。”
　　元宝迅速改口：“陆姐姐比赛加油哦！”
　　“好。”陆澄子笑着说。
　　被冷落的林星野一脸冷酷地坐在旁边。
　　小白眼狼。

　　陆澄子把手机还给他的时候，那头讲话的人变成了邓敏敏，她声音含笑：“你出门在外多注意安全，照顾好小陆同学，知道吗？”
　　“嗯。”
　　关于艺考的问题还没结束，邓敏敏说：“黄老师给我打了电话，她说你把后面的课全退了，你真不打算艺考了？”
　　林星野起身去车厢连接处，干脆道：“不考了。”
　　“……我还是觉得不划算。”邓敏敏不甘地说，“先不说花了多少钱，你这些年学画费了多少时间和精力，就这么半途而废，太可惜了。”她觉得还可以再抢救一下，强硬道：“有那么多时间犹豫还不如好好找找集训班，你不找我帮你找！”
　　“您能不能先听听我的想法？”林星野忍着脾气，“能不能不要说风就是雨？”
　　“那你倒是说！”邓敏敏本着一切都可以商量的原则，也在强忍怒气，“除非你有一个正当的理由，否则不去也得去！”
　　“画画充其量只是一个兴趣，我从来没想过要跟自己将来的职业挂钩。”林星野说，“我不想把自己困在美术这一个圈子，拒绝了未来的无限可能。”
　　邓敏敏简直要被他气笑了：“还是那句话，你看看自己的成绩，除了美术这一条路，还会有什么可能？”
　　林星野语气平静：“所以您也认为我一无是处，是吗？”
　　一盆冷水当头泼来，邓敏敏满身的怒火全被浇灭了，转而惊慌失措地发现，自己潜意识里将自己的儿子贬得一文不值，这跟那些只会讽刺抱怨的长舌妇有什么区别？
　　“我不是那个意思。”邓敏敏说，“我只是觉得既然你有这个长处就不要浪费，艺考多一个选择保险一点，如果你想学别的，到时候填报志愿也可以换，不要那么死脑筋好不好？”
　　“我不知道兴之所至学的东西算什么长处，花那么多时间和金钱就为了一个可有可无的保险，有意思吗？”林星野烦躁地说，“说了不考就是不考，就这样。”
　　“嘿你——”
　　林星野不由分说地挂掉电话，无奈的揉了揉眉心，转身回位置上坐好。
　　陆澄子见他脸色不对，有点担心：“怎么了？”
　　“没什么。”林星野轻轻叹气，“有件事跟我妈意见产生了分歧。”
　　“什么事，方便说说看？”
　　“以后再说吧，”林星野笑了笑，“我现在只想补眠。”
　　陆澄子以为他所谓的补眠只是借口，没想到他戴上口罩调整好一个舒服的姿势就闭眼，没再动了。
　　看来他是真的困。

　　他一睡就没有人和她说话了，陆澄子玩了一会儿手机，漫无目的地点了点几个常用的软件。火车上信号差，没有网络的手机其实没什么好玩的，她觉得实在无趣，也学着林星野戴起口罩睡觉。
　　坐着睡觉是睡不了多久的，陆澄子睁眼时看了一下时间，她只睡了二十几分钟。
　　旁边的林星野还没醒。
　　视线往下扫，忽然发现他们的手挨得非常近。
　　他们的座位在三人席这边，她在靠窗，林星野坐中间，过道旁边的位置是一个约四十岁的男人，身量高大。在周遭都是陌生人的环境下，人总是会下意识向自己熟悉的人靠拢，所以林星野的身体微微向她这边偏，两人的肩膀几乎挨在一起。
　　两人的手都随意搭在腿上，睡觉时无意碰到是非常有可能的。
　　“……”陆澄子生生压住伸手拿水的动作。
　　好像是故意一般，手腕微微一翻，和林星野的手背碰到一起，并以此为支点，列车再怎么晃也不会分开。
　　触感热热的。
　　陆澄子心里莫名紧张起来。
　　大抵是怕别人发现这点隐秘的小心思，紧张也是理所当然的。
　　紧张之余，心里又因为这样的触碰，心里生出丝丝甜蜜——这是她喜欢的男生诶。
　　陆澄子把脸转向窗外偷偷笑了起来。

　　七个多小时后，火车终于到达青城，两人的手机先后收到了“青城欢迎你”之类的短信。
　　八月的青城最热，因为靠海，炎热的同时又闷得不行，刚一下车，热气就扑面而来。
　　他们直接打车去酒店，办理入住的时候，前台还贴心地安排了两个连在一起的房间，让他们住在彼此的隔壁。奔波了一路，两人状态疲劳，在酒店休息了差不多两个小时，下午五点后才慢悠悠地出来晃荡，去音乐厅踩点。
　　青城经济比较发达，人口将近一千万，因为地理位置优越，旅游业在国内也是久负盛名，每年都会吸引一大波游客过来，旅游旺季时，每个地方都是人山人海。
　　音乐厅和地铁站离得有点远，两人下了地铁之后还要再走一段距离，不过他们都没有觉得累，反而享受漫步在傍晚的青城街道的惬意，慢慢感受这座城市的风情人文。
　　正值下班高峰，马路上的车流速度越来越慢，太阳正准备出发去照顾拉美的人民，余晖却依然散发着炎热，空气中飘着不浓不淡的汽车尾气的味道，街上有行色匆匆的上班族，还有放学后背着书包回家的中小学生。
　　到处都是生活的气息。
　　来时在手机上看了许多青城的旅游笔记，总觉得神秘、不可触摸，让人充满了向往。但真正接触到之后，有如盲人摸象，在形形色色的事物下，所有感官顾此失彼，只专注于感受眼前，很难形成一个总体的印象。
　　马路对面就是音乐厅，建筑宏伟，透着欧式风格，艺术感很强，大门前还有一个面积挺大的广场。
　　明天的决赛宣传横幅已经拉出来了，门前还有两个广告立牌，上面附有比赛简介和观众席门票预约方式，方便感兴趣的音乐爱好者进场观看。
　　有专业组选手在，决赛还是值得一看的。

　　陆澄子仿佛终于想起什么似的，从包里拿出一张蓝紫色的票。
　　“这个给你。”她笑盈盈地递给林星野。
　　同桌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疑惑：“这是什么？”
　　“每个选手都有两张观众席的票，方便亲友进来看比赛。”陆澄子挠挠头，灿烂的笑容里含着几分赧然，“我的亲友团就你一个，另一张只能用来浪费了。”
　　说完又感觉自己说得太过亲密，连忙补充道：“不过你要是想提前逛青城，不来也行，不用管我。”
　　“谁说我不来？”林星野嘴角一勾，把票收好，“别的选手都来了亲友，你要是孤零零进去，万一发挥不好，我的大餐怎么办？”
　　陆澄子笑了半天，林星野问她：“进去看看吗？”
　　“不了，明天得从早上待到中午呢。”
　　“不需要熟悉一下环境？”
　　“不用，”陆澄子说，“那都是心理作用罢了，对我没什么用。”
　　“为什么？”
　　“我只需要做好自己该做的就好了，过多考虑环境反而会更紧张。”

　　他们在音乐厅外面逗留了一会儿，拍了几张照片，正准备走的时候，遇见了一位熟人。
　　准确来说，是陆澄子的熟人。
　　更准确的说，其实也不算熟人，只不过有几面之缘而已。
　　王以硕见到她，也特别意外，但意外过后是意料之中，他笑着跟她打了招呼：“嗨，没想到提前见面了。”
　　陆澄子冲他笑笑：“这么巧。”
　　王以硕身边跟着一对夫妻，十有八九是他的父母，打扮矜持得体，脸上的微笑充满了得意和骄傲。
　　“你们什么时候到的？”王以硕问。
　　“两点多的时候。”陆澄子说。
　　“这么早，我们刚下车，行李都还在车上呢。”
　　双方寒暄了一会儿，王以硕拉着林星野加他好友。
　　这人挺有意思，认识一个人就想加一个好友，理由还是那句“交个朋友”，简直万能，让人不好拒绝。
　　“我们家小硕就是爱交朋友，从小就这样。”他妈妈笑着说。
　　林星野笑笑，通过了他的好友验证。
　　王以硕爸爸催他们赶快进去看看，他们要熟悉一下场地，还要排练呢。
　　陆澄子这才注意到，他爸爸拿着的东西是小提琴盒。
　　“你行了，让小硕多和朋友说说话怎么了。”王以硕妈妈不满道，但脸上的埋怨都是幸福的，看得出非常溺爱孩子，“催什么催，急性子。”
　　王以硕仗着母亲撑腰，和他们又聊了几分钟才进去。

　　陆澄子和林星野往马路那边走去，小声说：“他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那个男生，挺厉害的，复赛成绩排第二呢。”
　　林星野闭眼装瞎：“我觉得你可以在决赛秒杀他。”
　　“不可能，看看人家多上心，还专门过来排练，再看看我……”陆澄子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对他的盲目自信表示叹气，“小心打脸。”
　　“加个buff就不会了。”林星野突然笑起来。
　　“什么buff？”
　　林星野从包里拿出一个淡紫色的小盒子：“给。”
　　陆澄子拿过来左右瞧了瞧，颇为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林星野卖关子说：“打开看看。”
　　陆澄子打开一看，一对漂亮的珍珠耳钉乖巧地躺在海绵上。
　　“真好看。”陆澄子拿起来仔细瞧，“你买的？”
　　林星野点点头：“嗯。”
　　他语气轻快，其实心里已经开始紧张了起来，生怕对方发现自己的秘密，便趁这个机会，随口胡诌：“我拿去开过光的，定能让你运气爆棚，摘得桂冠。”
　　陆澄子却笑场了，明显不太信：“我发现你真是……”
　　林星野眉目含笑：“什么？”
　　有趣。
　　还暖。
　　不过陆澄子打死也不会说出来。
　　“没什么。”她咳了一声，正色道，“放心吧，我一定能请你吃鲍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