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犹可追》魏栀

39、恰空

　　等所有选手都演奏完，入围复赛名单公布后，已经是下午。陆澄子以为自己没戏，听到自己在名单内的时候，很是惊讶。
　　刚好是第二赛场的第六名，吊着车尾进的复赛。
　　高雨欣也进了，她在第四名。
　　令她意外的是，原以为那位隔壁选手会得小组赛的第一名，结果却排在第二。
　　陆澄子得知结果的时候松了一口气，转而变得更紧张了。
　　明天就是复赛，她的精神还得绷一天。
　　贝老师担心陆澄子在阆城没有当面指导，出了错也不知道，出了赛场就把陆澄子带到自己的工作室检查，结果出乎意料。
　　“我早就说过你有学音乐的天赋，你要是对它投入热爱，以后说不定可以成为有名的演奏家。”贝老师的语气全是赞赏。
　　陆澄子对这类过高的评价敬谢不敏，赞美的话听多了容易迷失自我，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遇到挫折就会一蹶不振，所以她向来不喜欢别人把她架得太高。
　　更何况，她从来不想当什么鬼小提琴演奏家。
　　“我只是刚好擅长恰空而已。”她说。
　　恰空没有伴奏，演奏者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节奏和世界里，不用额外分心考虑伴奏，相对而言自由一些，她最喜欢。
　　贝老师又提了一些建议，让她不用弱音器再练几遍，这才让她走。

　　出去的时候，天都黑了。
　　贝老师的工作室在一栋商住一体的大楼里，外面是一条繁华的街道，黄色的路灯将夜色照得很亮，街道两旁的商店成为了这座城市的繁华缩影。
　　陆澄子很喜欢这条街，因为好吃的东西数不胜数，每次上完课她都会出来吃一吃，以美食来抚慰饱受折磨的身心。
　　有时候白莹会过来监课，下课了就得跟着她一起回去，不仅吃不了，还要接受精神折磨，一路都是低气压。
　　有时候宋清和会在外面等，她一出来，两人就一起去吃好吃的，逍遥快乐。
　　陆澄子背着小提琴，慢慢走在这条熟悉的街道上，闻着空气中食物的香味，在车水马龙的马路旁，在人来人往的人行道上，突然有些怀念那些虽然煎熬，但也有期待和惊喜穿插其中的日子。

　　她走到曾经最喜欢去的那家自助小吃，那里的东西种类齐全，煎炸炒煮蒸烤焖炖，酸甜香辣糯韧脆软，38块钱一份，直径15厘米的圆形盒子大约有食指的三分之二那么高，分成三格，足够装下自己想吃的东西。
　　小店规模扩大了些，环境宽敞了很多，价目表也变了，盒子也分了大中小，不同规格的盒子价格不等，大盒子竟然要52块钱一份。
　　以前吃穿不愁，陆澄子花钱只管自己开心，很少考虑贵不贵，钱够不够。如今再看着这个价目表，生平第一次因为要节俭而纠结要大份还是小份。
　　“……”陆澄子顿时觉得很委屈。
　　八号选手太惨了。
　　林星野洗完澡就看到她发的那条动态，内容终于不是晒狗，而是发了一张美食的图片，盒子里的食物分类码得整整齐齐，看着特别有食欲。
　　【有奖竞答，最让人不开心的两个字：_______】
　　底下清一色的评论，“难吃”。
　　林星野想了想，也打了两个字，却在点击发送的时候犹豫良久，又删掉了。

　　元宝玩腻了小汽车，把玩具放好就跑到沙发上，拿起吃了一半的饼干继续啃，趴在林星野腿上商量道：“哥哥，我想看动画片。”
　　“我要看球赛。”林星野弹了弹他的脑门儿，“玩儿你的车去。”
　　“我不想玩儿了。”元宝趴在他腿上，“哥哥，我想去找陆姐姐。”
　　“她不在家。”
　　“那她去哪里了？”
　　“她有事儿出去了，过几天才能回来。”
　　“好吧。”元宝不甚高兴地撇撇嘴。
　　邓敏敏的视频电话在这个时候打了过来，看到那个自己被迫画的Q版兄弟俩头像，林星野认命地接了起来。
　　元宝开心地捧着手机跟妈妈打招呼，黏黏糊糊地撒了一会儿娇，被邓敏敏逗得不好意思，然后把手机给了林星野。

　　邓敏敏在那边慢悠悠地喝着玉米排骨汤，问他：“你是不是又旷课了？”
　　林星野一点也不心虚：“贺总告诉您的？”
　　“人家电话都打到我手机上了。”邓敏敏拿勺子敲了敲碗，“知道告诉小姑没用，这不就打给我了吗？”
　　“哦。”
　　“还哦，一点认错的态度都没有！”邓敏敏瞪他，“旷课干嘛去了？”
　　“画画。”林星野敷衍道。
　　只要他做了被邓敏敏和林凝认为是不务正业的事情，他都拿画画作借口，邓敏敏一听，怒气果然消了不少。
　　“上次你们家长会的内容小姑都跟我说了，贺老师还特地找她谈话，你确定以后要走美术类专业吗？”邓敏敏问他，“如果你要考美术，现在就得开始选集训班开始集训了，12月份就要联考了，最迟8月就要集训，否则来不及，现在都七月中了。”
　　“……”林星野听着，没有吭声。
　　“贺老师的建议是，你偏科严重，但是有美术特长，艺考相当于多了一次高考的机会，虽然集训和考试会花掉相当多的复习时间，但如果考得上，最后那两个月再冲刺一下文化课，去一个好学校是没问题的。”邓敏敏说，“你怎么想？”
　　“我不走艺考。”林星野扔出一颗炸弹。
　　邓敏敏愣了一秒，拔高了声音：“你说什么？！”
　　“我不打算艺考。”林星野说，“黄老师那边的课上完这个学期我就不上了。”
　　“为什么？”邓敏敏简直难以理解，甚至有些火大，“你辛辛苦苦学了这么久，花了这么多钱，眼看就要到关键阶段，你突然说你不学了？你做事就是这么半途而废的吗？”
　　林星野切换成语音通话，邓敏敏的脸从屏幕上消失了。他点了一支烟，脸色平静得好像邓敏敏骂的人不是他：“我是真的不想学了，您给我报这个班只是为了防止我跟不三不四的人来往，本来也没想过往艺考这方面培养，不是吗？”
　　“你就给我狡辩吧！”邓敏敏怒道，“你自己看看你那偏科偏出银河系的成绩，不艺考你能怎么办？！”
　　“为什么您会觉得艺考是唯一的出路？”林星野反问，“什么都还没开始，您就认定我会失败了？”
　　“你不要强词夺理！”
　　“您这么坚持，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你——”
　　林星野不给她反驳的机会，转移矛盾道：“您的新工作找到了没有？”
　　邓敏敏愣了下：“……你怎么知道的？”
　　林星野呼出一口烟，连同胸腔里的火气一起吐出来：“我那天帮您收拾东西的时候，不小心看到了您的邮箱。”
　　邓敏敏训斥道：“你怎么能随随便便看我的邮箱！”
　　“您以为我想看？”林星野着实不想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可他控制不住，“电脑就那样亮着，邮件就那样敞着，我又不瞎。”
　　“我不想跟你吵这个。”邓敏敏怒道，“我已经拿到了管理层的offer，明天我就去上班，反正你不准半途而废，集训班你不找我来帮你找。”
　　“小姑马上要去燕城发展了，我再去集训，林星塬怎么办？”林星野问她。
　　邓敏敏皱着眉头考虑了很久，才说：“元宝接到我这边来，反正迟早也是要过来的。”
　　“您天天上班，又总是出差，照顾得过来吗？”
　　“大不了请阿姨。”
　　“开什么玩笑？”林星野说，“就他这性格，隔壁周大爷多少次拿糖逗他玩儿，他搭理过吗？能跟阿姨才怪。”
　　“我不要跟阿姨！”元宝一听，以为妈妈哥哥要把他送给别人，嘴巴立马就扁了，哭天抹地，“不要！呜哇——”
　　林星野：“……”
　　“好好好不要不要不要，”邓敏敏急了，连忙哄道，“宝贝儿别哭啊，妈妈才不让你跟阿姨呢，别哭！”
　　元宝不信，还在哭个不停，邓敏敏在那边哄了好久，林星野受不了，踢了踢他的腿：“行了，收。”
　　元宝止住了哭泣，抽噎着抹眼泪。
　　他这么一哭，邓敏敏打消了请阿姨的念头，无力道：“元宝的事儿……我再想办法，总之不能再麻烦小姑，她也是要经营自己家庭的。”
　　“嗯。”
　　“艺考的事儿你再好好考虑，不要莽撞做决定！”邓敏敏拍了一下桌子，恨不得戳着他的脑袋教育，“我还有事儿，先挂了。”
　　*
　　能进复赛的都是佼佼者，既然自己能在其中占得一席之位，陆澄子便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上场之前认真地想了一遍曲子要做的内容，原本还有些紧张，可站在一众评委面前的时候，手不再发抖，头脑异常清醒，跟着练习了无数次的曲调陷入情绪中。
　　直到昨晚，她在那去过无数次的自助小吃店里，才恍然触摸到巴赫谱下这首曲子的心情。
　　陆澄子从来没有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过去那种没有负担的、尽兴的生活，在她去往阆城的时候，就已经被抛在身后，再也拾不回来了。
　　而她在阆城的另一种“充实”的生活，让她接触到更加真实的现实。受到欺辱时的慌张无措，家务搞砸时的手忙脚乱，无人陪伴时的空荡孤寂，都会让她觉得沉重。在兀自挣扎中，在一地鸡毛中，过去的日子连同她的天真和肆意，都逐渐淡化成缥缈的回忆，像是一场梦。
　　恰如其空。

　　下午，从主持人宣布决赛名单开始，陆澄子的心就跳得非常快，神经紧绷。听到自己的名字时，她全身都松弛了下来，血液却沸腾不已，不得不用力握住自己的手腕，以免表现得太过激动而失态。
　　进决赛相当于已经拿奖了，不过是分个一二三四五而已。
　　高雨欣皮笑肉不笑地恭喜她，陆澄子脸颊红扑扑的，抑制住自己的激动，笑着说：“谢谢。”
　　高雨欣演奏时出了点失误，没进决赛，心情不太好，出了赛场就自己打车回家了。贝老师用力抱了抱陆澄子，拍拍她的背，兴奋地说：“宝贝儿！！我就知道你可以！！！”
　　陆澄子笑着笑着，忽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在贝老师怀里红了眼眶。
　　她延迟了退房时间，去酒店换回常服，收拾好东西就离开。

　　在前台办理退房手续的时候，住隔壁的选手也拿着行李下来退房，见到她，有些兴奋：“你也住这个酒店？”
　　“是啊。”陆澄子点点头。
　　他有点不好意思：“刚才在场上没听清，你叫什么名字？”
　　“陆澄子。”
　　“……哪几个字？”
　　“陆地的陆，儿子的子，澄清的澄。”
　　“我叫王以硕，以为的以，硕果的硕。”他笑容灿烂，“你复赛表现得很好。”
　　陆澄子说：“你也很好。”
　　“咱们加个联系方式吧？”王以硕说，“难得一起进了决赛，交个朋友呗。”
　　“……好啊。”
　　两人加了好友，王以硕被她的昵称和头像惹得笑了一阵，问她：“你现在是要回家吗？”
　　“去同学家。”几乎每个加她的人都会笑她的昵称和头像，总归没什么恶意，陆澄子也没在乎，看了看手表，想赶紧出发去找宋清和。
　　“真好，我也想去找我同学。”王以硕有点羡慕，“可惜我爸妈的车已经在外面等着了，不得不跟他们回去，坐个地铁的事儿，非要搞得那么麻烦。”
　　“说不定他们是想带你去庆祝。”陆澄子说。
　　“大概吧，其实也没什么好庆祝的。”王以硕嗐了一声，摆手道，“我走了，决赛见。”
　　“决赛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