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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深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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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妹,周末有空吗,出来一起吃个饭?”宋清和说。
陆澄子过了一遍周末的安排,摇头说:“周末要做上课,完事儿了还得做实验,没有时间出去。”
“一顿饭的时间总该有吧?”宋清和抗议道,“我以为咱俩在一个城市念书能拉近距离呢,这跟以前有什么区别?”
“我是真没空。”陆澄子说,“事情多着呢,每天的课都是满的,周末全用来做作业做实验了,哪像你似的一天就一两门儿课。”
“……好吧,”宋清和不高兴地嘟囔道,“大忙人。”
H大的通识课一样五花八门,光听名字就很想上,可是陆澄子想选的课跟固有的课表冲突,选的全是安排在周末的课程,个人喜好已经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了,这就造成了周末也要上课的结果,课表排得很满。况且还有魏成风的大创,项目组有好几个人,她不想给团队拖后腿,有时候连休息的时间也要搭上,非常忙碌。
但是她还是回了一趟燕城和林星野过中秋节。这个节日的寓意和目前的境遇造成的落差肯定会让他心里难受,她不允许这个时候林星野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为了赶在零点之前到达,30号下午还请了假。
列车在日光下疾驰,陆澄子在车厢里赶作业。身边的男生睡觉前看到她的文档上只有百来个字,一个小时后醒来还是百来个字。
“你还没写完?”男生惊讶地问,“不会写吗?”
“已经写完了,”陆澄子说,“这是第二个作业。”
“…………”男生抱拳道,“佩服。”
写到两千多字的时候,列车还有五分钟就到站了。陆澄子揉了一下酸胀的眼周,然后关电脑把东西收拾好,准备下车。
林星野照常在出站口等她,手里点着一支烟。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原本就情绪内敛,自从邓敏敏去世后变得愈发冷漠沉静了,谁也不能从他的脸窥见他的七情六欲。
烟燃到了一半,陆澄子才从站内出来,身边还紧紧跟着一个男生,亮着二维码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
“加一下吧美女,交个朋友呗,我真的特别喜欢你……”
“真的不用了……”陆澄子眉头紧锁,数不清拒绝了多少次,太重的话她说不出口,只想赶紧出站远离他。
林星野喷出一口薄薄的烟,胸中莫名烦躁。
“茜茜。”
陆澄子抬眼,快步跑到他身边。
林星野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一口,暴戾的眼神把男生的脚步钉在三米外动弹不得。
两人没有直接回家,折道去了一家云滇特色的餐馆,在外面吃了东西才回去。
“元宝呢?”陆澄子忽然想起来,“他在小姑那边吗?”
“嗯。”林星野应道,这小子现在更喜欢和林凝待在一起,“小姑假期准备带他去厦门玩儿。”
陆澄子笑了笑:“那他还有时间写作业吗?”
“不知道。”林星野说,“可能会把作业也带出去。”
他心情不佳,胃口也不太好,陆澄子不知道这是为什么,问他说不出来,最近也并没有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林星野看似走了出来,可是心还困在迷雾里,这让陆澄子忧心忡忡。
市体育馆打球的人很多,打篮球的,打羽毛球的,还有跳广场舞的,都集中在这片区域里活动,非常热闹。
陆澄子拉着他在看台那边坐下来,看篮球场的人打球,她不想那么快就回去。
“你想打球吗?”她问,“你可以加入他们一起打。”
林星野摇摇头:“没兴趣。”
陆澄子并不强求,握着他的手一起看篮球场上大叔组和少年组的PK。那几个男生年纪和他们相仿,在场上纵情奔跑,肆意欢笑,看起来关系很好的样子。
有一个穿白色球服的男生投篮很准,不管在哪个方位、距离有多远,他都能百发百中,像个神投手。
“如果当年文化艺术节的篮球赛遇到的是他们,你觉得谁会赢?”陆澄子突发奇想问。
“不好说。”林星野想了想,“他们配合打得很好,应该有专门练过。”
“你真的不去打一场吗?”陆澄子期待地问,“我好想看看你跟那个男生比谁更厉害。”
“哪个?”
“最帅的那个神投手。”
林星野眯起眼睛:“陆澄子?”
“开个玩笑啦。”陆澄子笑着说,“ 你最帅。”
林星野负气地说:“如果你想加他微信,我去帮你要。”
说着就要站起来,陆澄子连忙拉住他,万万没想到这也能吃醋:“我没想要他微信。”
“你话里不就是这个意思吗?”林星野气恼地问。
陆澄子冤死了。
她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不解地问:“你怎么了,开个玩笑也能生气?”
他以前不这样的啊。
林星野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敏感暴躁,他不想这样,可是他的身体里好像被另一个灵魂所占据,操控他的一言一行,败坏他所有可以称之为好的品质,原有的灵魂无法抗争,非常痛苦。
陆澄子心里一叹,捧着他的脸亲了一下,哄道:“不生气了好不好?我爱你,最爱你了。”
林星野顿时更难过了。
就是这样,不管他犯什么错,陆澄子都是一副宽容的姿态,把他的忐忑不安全都裹在柔软的水波里。
这样的陆澄子只会让他在无所作为的惭愧里越陷越深,越来越难以忍受和她分隔两地的日子。
这可怎么办啊。
零点的时候,手机的提示音就开始接连不断地响,收到了一条条中秋节的祝福。陆澄子转头找林星野,发现他不在房间里。
她把论文保存,然后出去找林星野。
果不其然,人在客厅的懒人沙发上假寐,腹前压着那本《呼啸山庄》,目测还有十几页就看完了。
陆澄子不紧不慢地喝了一杯水,林星野还是一动不动,好像睡着了一样,画面静谧得像一幅油画。她吃完饭回来就开始在书桌跟前把论文补完,林星野也独自在客厅待了2个多小时,就他的黏糊劲儿而言,已经相当难为他了。
“……”陆澄子看了他半晌,伸出葱白的手指在他的脸上描摹五官轮廓,画到嘴唇的时候,林星野抿嘴轻轻含住指尖。
陆澄子轻笑出声,林星野随之睁开眼睛。
“我以为你睡着了。”陆澄子说。
“我也以为我睡着了,还梦到了希斯克利夫和凯瑟琳。”林星野说。
“你梦到他们什么了?”
“凯瑟琳的鬼魂回来了,”林星野说,“希斯克利夫在格子窗前哭,挺感人的。”
陆澄子听不得从他嘴里蹦出来的这些忌讳的词,但是又不能回避得太明显,免得欲盖弥彰,只能顺着话说:“全书的第一个名场面,当然感人了。”
林星野已经陷入了情绪里,目光空洞地看向黑漆漆的落地窗外,像一只失了家的小狼崽儿,在黑夜里茫然不知归处。
他已经很久没有梦到邓敏敏了,或许是因为他这段时间表现太差,气得她看都不想来看他一眼。
陆澄子见过很多次这样的神情,每一次都会让她心疼。
“中秋节快乐,宝贝儿。”她伸手拨了几下他额前的发梢,“都会过去的,你要往前看。”
林星野神情倦怠,并不说话。
陆澄子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低头把手里编好的红绳系在他的手腕上。
林星野看着那条纹理规则的编绳,总算出声打破了许久的寂静:“什么时候买的?”
“我花了三天自己编的。”陆澄子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好好戴着,别摘下来。”
“为什么?”林星野问,“戴这个有什么寓意吗?”
“平静内心,净化杂念。”陆澄子说。
“我没有杂念。”
“那你为什么请假不去学校?”陆澄子问,“郭宇都告诉我了。”
“我只请了一周,”林星野说,“后来我又回去了。”
“可你还是请了啊,”陆澄子看着他,“到底为什么?”
“……”林星野把手放了下来,用沉默表示自己会好好戴。
“你在想什么?”陆澄子轻声问,“可以告诉我吗?”
在收到郭宇消息的时候,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判断失误,林星野的颓丧状态不知道已经持续了多久,她真的非常担心,不可以这样下去了。
林星野身心俱疲地靠过来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里,拒绝任何窥探。
陆澄子不想逼他,一下一下地抚摸他的背脊。
“茜茜。”
“嗯?”
“我在你这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位置?”林星野问。
陆澄子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但她的每一个回答都有可能触动他的敏感情绪,必须谨慎。
“你是我最珍视的人,”陆澄子说,“是我打算共度余生的人。”
“值得吗?”林星野又问,陆澄子看不到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是什么样的表情,却敏锐地捕捉到他的声线里那瞬间的颤抖。
“值得。”陆澄子说,“我只剩下你了,只有和你在一起,我才会觉得安心,不管去到哪儿、做什么都不怕。”
“可是我现在一团糟。”林星野苦闷地说,“我什么事情也做不好。”
“……”陆澄子眼眶泛红,心疼地抱紧他,“你只是受伤了。等你痊愈了,一切都会好的。”
“你真的这么觉得吗?”
“当然了。”陆澄子温柔安慰道,“你会好起来,会长成一棵参天大树,你在乎的人都可以依偎着你乘凉,到那个时候,叔叔阿姨也一定会为你感到骄傲。”
“我不会……”
“你会。”陆澄子肯定地说,“只要你放下所有的思想包袱,你就可以轻松上阵,所以不要再想她了,好吗?”
林星野把眼睛压在她的肩膀上,在心爱的女孩子面前放纵所有脆弱的情绪。
宋清和大晚上发消息过来问候,和她打了二十来分钟的电话。林星野洗完澡出来时,陆澄子已经打完了,可又在忙着和魏成风讨论项目的技术问题。
林星野郁闷地趴到床上。
陆澄子安抚地揉了揉他的头发,一边打字一边说:“很快就结束了。”
林星野醋道:“你今天给他发的消息比给我发的还要多。”
陆澄子失笑:“可我今天从四点半开始一直都跟你在一起啊。”
林星野背过身去不理她,气闷地哼哼。
陆澄子扒着他的肩膀哄:“别生气啦,我们聊的全是大创的问题。”
“谁知道他想的是不是全是大创。”
“他知道我有男朋友。”陆澄子好笑地说,“人家就是个专心搞学习的学霸,别想太多,好吗?”
林星野转过来,就这么仰躺着说:“亲我。”
陆澄子俯首正要亲,手机又响了。
贺岚的电话。
陆澄子很惊讶。算起来,她跟贺岚已经有一年没联系过了,毕竟是她曾经的家教老师,感情还在,但自从没了陆南之在中间,他们两个的关系好像退了一层,变得生疏了些。
“岚哥?”
那边静了几秒才说话。
“中秋节快乐,橙子。”贺岚说。
“……中秋节快乐。”陆澄子有些愣,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打电话过来,“有什么事吗?”
“其实也没什么,”贺岚笑了笑,“就是突然想起来,很久没跟你联系了,趁着节日问候一下。”
林星野不高兴地翻过来抱住她。
都是谈恋爱的人,陆澄子心里明镜似的:“你是想问我哥吧?”
贺岚猝不及防咳了两声,仿佛被口水呛到了:“那个……他去部队之后有联系过你吗?”
“有,但是不多。”陆澄子说,“联系上也没多说什么,部队的生活不方便透露太多,只是报个平安而已,他在那边都挺好的。”
“……我没想问这个。”贺岚的心思被小一岁的妹妹猜得透透的,有些不好意思,转移话题道,“你中秋节有回燕城吗?”
“回来了。”
“那你什么时候去学校?”贺岚问,“回去之前有时间出来见一面吗?”
陆澄子沉吟了一会儿,说:“我7号下午四点半的高铁,假期内都可以。”
林星野忍无可忍地咬她脖颈,陆澄子怕贺岚听到,那一声闷哼在舌尖打了个圈就被吞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有些沉重的呼吸。
她揉了揉林星野的头,让他安分点。
“几点?”
林星野亲她,从脸颊到嘴角,细碎的吻发出暧昧的声音,陆澄子听到贺岚明显顿了一下,霎时脸都红了。
“……王府井是吧……好、好的。”陆澄子把手机拿开了一点,有些艰难地说,“那就明天见,拜拜!”
她迅速挂了电话,正要逮着林星野兴师问罪,人就被狠狠地吻住,手机也被他掀落下床,林星野将她整个霸占,以此来宣示主权。
陆澄子觉得好笑,把这只掉进醋缸里的狼崽儿拎出来安抚。她的顺从和纵容让林星野得寸进尺,放肆地把这颗珍珠搓圆捏扁,含在嘴里反复玩味,留下被他占有的证据。
陆澄子在怦怦的心跳中想起很多个瞬间。文艺晚会结束的青石小巷、报道时分别的晚上、燥热暑假的沙发、无数个思念他的夜晚……爱意弥漫的时候,她都是想在林星野身上留一个印子的,想给这个人打上属于自己的标签,她对林星野的占有欲不比他低。
只不过那些热情总是被羞赧和年龄的界限给挡住。
如今的他们已经过了刚交往时一个专注的凝视就会脸红的时候了。
吻很烫,哪里都烫,陆澄子在那双炽热的眼眸里看到他的名字,似乎将林星野重新认识了一遍。
太野了。
如同旷野吹来的风,蕴含着无穷的力量和原始的狂浪,卷着她飞到浩渺的苍穹,裹着她在广袤的草野里翻滚,在漫天星辰下纵情欢乐。
陆澄子在他的亲吻里笑了起来,像一株披着露水的玫瑰,在潮湿里勾着林星野的魂魄。
林星野好爱她。
“在你有能力许诺她一个稳定的未来之前,最好是发乎情,止乎礼。”
——邓敏敏的告诫穿过苍白的时光,犹如闪电破空而来,把林星野从情潮里捞了出来。
所有的动作忽然一顿,血液里流淌的冲动和热情戛然而止,只剩下灼热而急促的呼吸,靡乱的气息在周遭悄无声息地流淌。
林星野静静地凝望她。
陆澄子又看到了她最熟悉的那双眼。
隐忍的,深情的,还有一些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她吻了吻他的唇角,像安抚,又像是鼓励,所有释放的信息都软成了水,把他的神魂都溺毙。
林星野眷恋地抚了抚她的脸,问:“你怕吗?”
“不怕,你想做什么都可以。”陆澄子低声道,“我爱你。”
“我也爱你。”林星野说,“但我不想把你也拉下深渊。”
“也?”陆澄子探究地看着他。
林星野闭着眼,手指无意识地摩挲她的发丝,闻到了洗发水的香气,和他的一样。
“我的背后是空的,”林星野低沉地说,“好像随时都会掉下去。”
陆澄子听到他的心跳,烘到他的身体散发的热气,也能闻到他的气息,全都藏匿着林星野的珍惜和爱护。
这让她可以奋不顾身。
“那就把我和你绑在一起,”陆澄子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林星野沙哑地笑了一声,嘴角眉梢噙着几缕狠意,那一句疑问句像是从喉咙里碾出来:“你确定吗,茜茜?”
“……”陆澄子仿佛被什么东西烫到了。
“深渊底下没什么好东西。”林星野吻了吻她,眉目晦暗深邃,“你得在上面发光发亮。”
“可是我想和你待在一起。”陆澄子目光依赖,“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我哪儿也不去。”林星野温柔地笑了笑,把薄被扯过来盖好,“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