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犹可追》魏栀

125、第125章 强欲

　　林星野是被外面广场舞的音乐吵醒的。
　　房间里很暗，窗帘没有拉开，床头柜上放着水杯和药物，钟表显示已经8点14分了。陆澄子坐在床边的地毯上，正趴着床沿小憩，看样子忙活了一晚上。
　　林星野把额头上的毛巾拿开，从床上起来。头还有些晕，但已经没有那么难受。他一动，陆澄子就醒了，连忙起来检查。
　　“还有一点点低烧。”陆澄子把床头柜上的水拿过来，检查过温度后才递给他，“把水喝了。”
　　林星野顺从地喝了一杯水。
　　“饿不饿？”陆澄子问，“厨房还有蔬菜粥，要不要吃一点？”
　　“不想吃。”林星野说。
　　“那你想吃什么？”陆澄子耐心地问，“必须得吃点儿东西，一会儿还要吃药呢。”
　　“面条。”林星野敷衍道，“你做。”
　　“好。”陆澄子宠溺地笑了笑。
　　林星野出了一身汗，浑身难受，挣扎着要去洗澡。陆澄子叮嘱道：“水温调热一点，不要洗太久，一会儿着凉了。”
　　林星野趿着拖鞋进了浴室，十分钟后出来时，陆澄子才刚把面条下锅，正在手机的钟表上调倒计时，旁边的配菜已准备好，就等面条快煮好的时候放下去。
　　林星野嫌弃道：“我不喜欢刀削面。”
　　“家里只有这一种。”陆澄子说。
　　林星野有气无力地从背后抱住她，咕哝道：“我要吃豆角焖面。”
　　“我不会。”陆澄子为难地说，“我只会做这种清汤寡水的面条。”
　　林星野把重量都压在她身上，郁闷地说：“那我不吃了。”
　　“不可以挑食。”陆澄子轻笑道，“空腹吃药不好，忍忍吧。”
　　“跟我妈似的。”林星野下意识地说出这句话，转而想起了什么，顿时没了声响。
　　陆澄子揉了揉他的脑袋，闻到他身上清新的沐浴露的香气。
　　蒸腾的水汽从锅里冒出来，素白的面条在开水里翻滚，发出咕噜噜的声音。她看了一下时间，还需要两分钟才能好。林星野还有些困，发烧导致浑身乏力，抱着陆澄子不肯撒手，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越箍越紧。
　　“你会离开我吗？”林星野低声问。
　　陆澄子被他勒得发疼，却喜欢这样的痛感，说：“当然不会了。”
　　林星野焦虑地追问：“真的吗？”
　　“……”陆澄子转过来，认真地说，“我永远不会离开你，只要你喊一声，我就会飞奔到你的身边。”
　　林星野没再说话，和她接了一个病恹恹的吻。
　　北方的夏天炎热又干燥，尤其是午后这段时间，人们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因此外面显得特别安静。高考的那年，林星野也是自己待在家，但从没有这种空荡荡的感觉，好像这个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身边只有陆澄子和他相依为命。林星野厌恶这种诡异的安静，过了两天便无法忍受，拉着陆澄子逃往燕城，列车到站后又恍然意识到，他的归巢已经人去楼空，周遭快节奏的喧嚣同样令他恐慌。
　　陆澄子正思索着她要住哪儿比较好，林星野不由分说替她做了决定：“住我家。”
　　“住你家？”陆澄子惊讶地看着他，“不太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林星野嗤笑，“现在已经是我的房子了，我说了算。”
　　“可是……”
　　林星野急急地打断她：“你说过不会离开我的。”
　　“……”陆澄子叹气，“听你的。”
　　陆澄子以为见到林凝还需要解释一番，结果林凝不在御园，她跟何焯住在工作室附近，和这儿隔了一个区。
　　燕城好玩的地方比阆城多，陆澄子以为林星野来到这边是想出去散散心，可是他每天闷在家里，哪里也没去，电视机里终日播着无聊的连续剧。
　　“到楼下转转吗？”她问。
　　“楼下没什么好转的。”林星野说。
　　“那想打球吗？”陆澄子又问，“附近有个体育馆，要不要去看看？傍晚这会儿打球的人会很多。”
　　“没力气，不想打。”
　　“我想去你的学校看看。”
　　“太远了，改天吧。”
　　陆澄子捏了捏他的脸颊：“超市总得去一趟吧？家里没有存粮了，我想吃费列罗。”
　　林星野闷声妥协，却也还是磨蹭了半天才收拾自己，和她一起出了门。陆澄子有心想让他多走动走动，去了比较远的大超市，在商厦的地下一层。逛超市前到楼上转了一大圈，几乎每一层都走了一遍。
　　林星野像一只误入水泥森林的野生动物，警惕而戒备地看着周围的一切，走了很久才逐渐适应这种热闹的生活气息，心中的烦闷盘桓不下，摸出口袋里的烟点燃。
　　二手烟飘散在空气中，身边的路人自动远离，抱怨地对他们翻白眼。当他们迎来第三波路人的白眼时，陆澄子终于开口劝道：“别抽烟了，这儿不是抽烟的场所。”
　　“这儿也不是禁烟场所。”林星野说。
　　“但是会影响到别人，对你的身体也不好，”陆澄子把他指间的烟拿走，摁在旁边垃圾箱的烟头熄灭处，“别抽了。”
　　“陆澄子！”林星野不悦地喊了一声，惹得旁人侧目。
　　他从不用这种语气唤她大名，陆澄子很是惊诧，一时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愣愣地看着他。
　　这是生气了？
　　林星野在那无措的眼神里意识到错误，连忙将她扯进怀中。
　　“对不起，我错了，”他着急忙慌地道歉，“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陆澄子说，“没关系。”
　　“我不会再乱发脾气了，”林星野紧张地说，错的是他，委屈的也还是他，“你不要离开我。”
　　陆澄子心疼于他这种焦虑，温柔地安慰道：“我没生气，我不会离开你的。”
　　林星野慌张的心情这才逐渐缓解，紧紧牵着她的手，生怕她调头就走。
　　超市里人很多，商品琳琅满目，陆澄子拉着他挑选生鲜食品，好让他在家有事可做，也省得整天叫外卖。林星野对此没有异议，但是做饭这种事情得看心情。
　　两人买了很多零食，林星野扔了两组罐装啤酒放进购物车，正要拿第三组，发现陆澄子直勾勾地看着他。
　　林星野悻悻地收回了手，陆澄子摇摇头，放了一组回去：“只能要一组。”
　　“你能不能尊重一下我的爱好？”林星野不满地抗议。
　　“你的爱好一点也不健康，只能要一组。”陆澄子坚持道，“如果喝完了，你可以再出来买，不可以一下子买那么多。”
　　林星野生着闷气，也只能妥协。
　　陆澄子以为这次出去可以打破他宅在家里的固执，可是回去后又变回了老样子。
　　午后，茶几上放着许多小吃和饮料，半个西瓜被挖了一半，上面插着两个勺子。林星野懒懒地躺在陆澄子怀里，沙发对面的电视机播放着一部好莱坞动作片。
　　外面的阳光非常火辣，气温快飙到了40摄氏度。也许是天气太热的缘故，林星野最近总是懒洋洋的，什么事情也不想做。陆澄子拽一拽，他就动一动，目的只是遵从她的指令，以免陆澄子因为他的抗拒而离开自己，完了之后又打回原型。他对陆澄子近乎病态地依恋，除了洗澡上厕所，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要粘着她，一刻也不能和她分开，连半夜陆澄子去卫生间他都会紧张不安。他知道这样很不好，但是不想、也不能改变。
　　陆澄子觉得他病了。具体什么病她说不出来，只感觉他对这个世界失去了探索的兴趣和欲望，干什么都没有活力。
　　林星野却觉得自己已经跟死人差不多了，只有陆澄子会给他安全感，是他生活中仅存的一抹生机，只有紧紧抓住她，自己才是活着的。
　　陆澄子知道，林星野这股异常到有些极端的黏糊劲儿是出于分离的恐惧，每个晚上都能听到他痛苦的呓语。她对此忧心忡忡，却也束手无策，只能小心呵护着，十分顺从他。
　　电影徐徐播放，陆澄子一只手搂着林星野，另一只手拿着手机浏览信息。
　　“你在做什么？”他问。
　　“看学校通知，”陆澄子说，“还有12天就开学了。”
　　“……”林星野没说话，又把头转向电视，无神地看着屏幕里的画面，心情顿时烦闷起来。
　　陆澄子托着他的另一边脸，想让他转过来，林星野偏不，小孩闹脾气似的，固执地看着电影。
　　“生气了？”陆澄子小心翼翼地问，怕他不高兴。
　　林星野摇摇头，紧紧攥着她的手，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学校？”
　　“1号吧。”陆澄子说，“正式上课前得留一天出来，办手续整理宿舍。”
　　“嗯。”林星野郁郁寡欢地应了一声，陆澄子怎么逗他都开心不起来。
　　电影里的男女主在接吻。
　　林星野转过来抱住她的腰，撒娇一样喊她：“茜茜。”
　　“怎么了？”
　　林星野指着屏幕中正在热吻的主角：“那两个人深深地伤害了我。”
　　陆澄子抬头一扫，忍不住笑出声来，戳了戳他的脸：“你不是有女朋友吗？”
　　林星野迅速翻身起来，抱着她吻得比电影主角还要缠绵，单方面打击报复回去。
　　陆澄子搂着他的脖颈回应，纵容他想要的一切。
　　林星野占尽得意，胜负心燃得莫名其妙，占有欲也变得狠绝而浓烈，想把她撕碎吃掉。陆澄子裹在热浪里，快要被他揉坏了。
　　一股酥麻如同电流般从脚尖一直窜到头顶，陆澄子如梦初醒，连忙推他的肩膀。两人喘着气，许久没有说话，彼此心跳如雷。林星野艰难地呼吸了几下，忽然从沙发上蹿起来，跑去卫生间冲澡。
　　“……”陆澄子意味不明地看着卫生间的方向。
　　林星野浇着冷水，恼火地锤了一下墙壁。
　　邓敏敏总是明里暗里提醒他，要努力和陆澄子齐平，要把一切都准备好以后再把她迎进来，一直以来他也在朝着这个方向前进。
　　他想给陆澄子最好的，她也值得最好的。
　　自从邓敏敏走后，他就开始放飞自我——他终于摆脱了枷锁，不再受到任何监管，过去的叛逆因子又开始在血脉里乱窜，每一次和陆澄子亲昵都比以前过火，暗藏着某种只有自己清楚的不可言说的念头。他欺骗自己是因为太爱她了，可是夜深人静被梦境疼醒的时候，他悲哀地发现那些灼热的亲吻和触碰与爱无关，自己只是在报复邓敏敏。
　　报复她早早离去，不再管束他。
　　可那是陆澄子，他放在心尖尖上的宝贝珍珠。
　　为什么是珍珠？
　　因为她像珍珠一样美好。
　　所以她应该在更好的气氛下被珍惜，而不是作为他情绪发泄的对象。
　　“……”林星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手抹了一把脸，连同睫毛上悬挂的水珠一同抹去。
　　电影放到了一半，林星野才从卫生间里出来，裹着一身水汽重新回到陆澄子身边。她看了一下时间，笑说道：“这么快？”
　　林星野眯起眼：“快？”
　　陆澄子笑而不语，林星野却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电影也不看了，抱着人在沙发上闹成一团。
　　陆澄子笑得气喘吁吁，连忙求饶。
　　那枚珍珠戒指她已经不挂在脖子上了，而是拿了下来戴在手上，让林星野看得见，暗示自己永远属于他，永远陪伴他。
　　林星野把她挤在沙发里亲吻，过了一会儿低声笑了起来，很高兴的样子。
　　他们两情相悦，谁也离不开谁。
　　这样就很好了，林星野满足地想。至少在这世界上，还有个人和他互相依偎。
　　陆澄子揉了揉他的脸，微笑说：“我想去你的学校图书馆借几本书。”
　　“你想看书的话，家里也有。”
　　“我要看专业书。”陆澄子说，“我还想去看看你的学校。”
　　林星野不太情愿地哼唧：“我不想出去……”
　　“有求必应券？”陆澄子笑吟吟地提醒道。
　　林星野认输地和她出了门。
　　他五月休学，已经很久没有回来过了。上次来的时候时间有限，陆澄子这一次终于有机会把E大好好逛一遍。
　　四点多的太阳已经没有那么烈了，天气却依然很热。暑假有很多学生留在学校，各自忙自己的事情，和林星野同年级的学生也有不少留在燕城参加社会实践。
　　“你这个学期落下的课程怎么补？”陆澄子问，“要留级吗？”
　　“不用留，就正常升大二，到时候再跟大一的学生把课补回来。”林星野说，“跟你提前上大二的课一样，反正实行学分制，毕业前把学分修满就行了。”
　　陆澄子点点头：“到时候你肯定会很忙。”
　　林星野对此早就有预料了。
　　E大也有很多花花草草，树木蓊蓊郁郁，校园环境建设得非常漂亮，所有的设施都很齐全。两人把能去的地方都走了一遍，逛累后就近去了学生活动中心的咖啡厅喝咖啡，里面有三三两两的学生在一边喝咖啡一边学习。
　　高校无论什么时候学习氛围都很浓，进入这里的人都能感受得到，陆澄子对此习以为常，林星野却因此觉得很不适应，不知是不是因为休学的关系。他把自己的学生卡给陆澄子，让她自己进去挑选书籍，到时候他拿回来还即可，但是陆澄子以不熟悉为由，让他自己进去帮忙找。
　　林星野觉得自己应该在有求必应券上增加一条“限每天使用一次”的规则。
　　他刷卡进馆，在电脑上检索了半天，记下编号以后进藏书室找。暑假的图书馆也有学生进来学习，只是相比上课时少了很多，自习室里有很多空位置，尽管如此，图书馆仍然是整个学校学习氛围最浓厚的地方。
　　那几本书有些难找，除了专业书，陆澄子还想借一本小说，林星野在书架之间穿梭了很久才找全，休学半个学期后重新回到这里的不适和无名的焦躁都在书海中逐渐消磨掉了，甚至兴之所至借了一本自己想看的国外小说。
　　知识的力量。
　　陆澄子不想那么快就回去，理由很充分，想体验一下和林星野在一起的校园生活。于是趁着饭点去了他们学校的食堂，虽然暑假期间营业的窗口比较少，可是对他们而言已经足够了。
　　“你最喜欢吃哪个窗口的饭？”陆澄子笑着问。
　　“17号窗口，我喜欢他们家的烤鱼。”林星野说，“可惜今天没开。”
　　“平时早餐都吃什么？”
　　“包子和豆浆。”
　　“每天都吃这个？”
　　“基本上，这个窗口速度快。”
　　“食堂旁边不是还有一个西饼店吗，你可以去那里换换口味。”
　　林星野嫌弃地说：“我早餐不喜欢吃甜的。”
　　“可是豆浆也是甜的啊。”
　　“我要的都是无糖豆浆。”
　　“……”
　　两人聊着天慢悠悠地把饭吃完，散步到了田径场。傍晚时分很多人在那里做运动，大都是家属院的教职工家属，年轻的学生在球场打球，林星野讲粤语的那位舍友竟然也在。
　　他惊喜地跑了过来：“你怎么在这儿？”
　　“溜达溜达。”林星野简单地跟陆澄子介绍，“罗炜政，我对床。”
　　“你好。”陆澄子正要自我介绍，罗炜政就说：“我知道你！林星野女朋友嘛，他空间置顶的照片现在都还没换，真人果然比照片好看！”
　　“谢谢。”陆澄子笑了笑。
　　“你俩怎么来这儿了？”罗炜政见到他们有点兴奋，一连串地问，“林星野你什么时候复学？宿舍空着一张床大家都不太习惯，赶紧回来吧你。”
　　“闲着过来逛逛，开学就回来了。”林星野说，“你暑假没回家？”
　　“回了半个月，八月初的时候就回学校了。”
　　三个人简单聊了一会儿，罗炜政邀请林星野一起打球，陆澄子期待地看着他：“去打一场吧，很久没有看你打球了。”
　　林星野把随身的物品都交给她，然后加入了他们的队伍，陆澄子找了个地方坐下来。
　　这是他最喜欢的运动，就像画画一样，一旦喜欢，林星野就会投入十二分的精力，专注其中时会散发不一样的魅力。他在场上挥汗如雨，奔跑传球，还会不经意间露出愉悦的笑容，一个多月以来的沉郁状态暂时消失了，好像一切悲伤都没有发生，他又变回了以前那个明朗恣意的大男孩。
　　陆澄子托着腮，含笑看着他打球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