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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缘灭 ...

  •   稍作缓和,阵痛再次来袭,我满头大汗地抓住佑礼的手,咬紧牙关不放声大叫。在熬过无数次磨折后,孩子才总算有了要出来的迹象。稳婆不断鼓劲,太医端来催生汤助产,即使身体抽空得再无力气,意识也已模糊不清,我仍出于本能地强迫自己坚持到底。
      母亲真的伟大,现在回想起来,我真的对不起多年来养育我的妈妈。
      长此以往,我怕是要回去了。
      剧烈的抽痛感和暂歇时窒息的掏空感折磨得我近乎崩溃,汗水黏湿了头发,双眼变得朦胧,我仿佛能感觉到我的魂魄正在一缕缕地向上飘散,离开这个我不舍的时空。
      意识逐渐飘远,即要滑向未知的边境,千钧一发之时,一声尖叫惊醒了我的耳膜,把我拉回现实。
      “娘娘,孩子的头已经出来了!再加把劲!”
      泪水与汗水混杂在一起,使我看不清床帏上的图纹,只听得到佑礼在耳边怒吼:“现在还管什么孩子,我要的是贵妃平安!”
      凭感觉勾住他的小拇指,我尽力一动,气若游丝地道:“孩子……”
      “檀溦!檀溦你一定要坚持住!”佑礼的声音变近了。
      “孩子……”我努力让声音清晰,“孩子……不行……”
      佑礼急迫地求我:“你现在很危险,孩子咱们不要了好不好?”
      “孩子……”我仍是重复这两个字。
      上次我没能保住凌晞的孩子,这次无论如何也要保住佑礼的血脉,哪怕凶多吉少。
      佑礼犟不过我,无可奈何地央求:“答应我,千万不要离开我。”
      “我……答应……你……”
      接下来的每一刻对我而言都是煎熬和苦痛。每一次尽数使出的力气,每一道深入骨髓的痛楚,无一不在清楚地提醒我,我还有佑礼和孩子,我不能放弃。
      随着最后一声嚎叫冲破头顶贯穿全身,麻木得失去知觉的我终得解放,如同一片羽毛轻飘飘地远去,沉睡不醒。
      待到恢复意识时,已是三天之后,我精疲力倦地睁开眼睛,见到佑礼憔悴不堪地靠在床柱,睡梦中的他眉头紧锁,睡得并不安稳。
      凝视他的容颜良久,我伸出手握住那个宽大的手掌,真切地感受他的温暖。佑礼迅即醒来,在看见我后热泪盈眶。
      “你终于醒了!”
      我昏迷的时日里,他定然寝食难安,人似乎瘦了一圈。
      “以后我不会再让你担心了。”
      “谢天谢地,你没有丢下我。”
      我让他扶我坐起来,他情不自已地轻抱住我,声音依旧惶恐。
      “我好怕你再也醒不过来了。”
      靠在他宽阔的胸膛里,我劫后重生般一叹:“佑礼,我以后再也不想要孩子了。”
      “我也不想再让你陷入危险了。”佑礼感同身受地点头。
      “一言为定。”我昂起头看他。
      把我的碎发挽到耳后,他温和地一笑:“一言为定。”
      九死一生重回人世,我的身体大受损伤,即使每日服用名贵药材滋补调养,仍收效甚微。
      和以往经历不同,我隐约觉察出一些不对劲,便私下询问太医我身体的情况,太医只说是生产后的正常现象,只需要耐心调理数月。专业意见如此,或许是我大惊小怪,太过敏感。
      静心调养近两月,已是十月孟冬,寒风惨栗,木叶黄落。我斜倚窗边远望,见满地翻黄的银杏叶,悲凉从心而生。
      “在想什么呢?”佑礼悄无声息地从后面抱住我。
      嗅到他身上清淡的衣香,我安和地笑道:“在看院里的落叶,你今天怎么回来的早些?”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庄重地道:“有件事,我想你应该知道。”
      “什么事?”
      “有人在你待产时动了手脚。”
      “是谁?”我的心脏咯噔了一下。
      佑礼一声轻叹:“人就在外面,你去看看吧。”
      迟缓地向外走去,全数的愤懑和痛恨在见到那个身影时散为震惊和失望,我低头审视着跪在地上的他,冷声质问:“为什么?”
      “对不起。”林亭之抬起罪恶的头颅。
      “我哪里得罪你了?”
      我始终无法相信,那个温润如玉的林亭之竟是置我于死地的元凶。
      “你还记得我之前问过你的问题吗,有没有做过对不起别人的事。”林亭之似是自嘲地道,“如果当时你不是那个态度,或许事情不会走到这一步。”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不明白他的话。
      “你还记得林妧之这个名字么?”
      过往的闸门突然被打开,宛如刹那间回到谈天说地的当年,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好似透过他看到了那张熟识的面孔。
      “你是她的弟弟?”我大吃一惊地后退了好几步。
      林亭之酸涩地道:“直到现在你才发现,未免也太后知后觉了。”
      难怪我每次见他总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原来这其中竟隐藏了这样深的缘分。
      “当年你姐姐的事,是我对不起你们林家。”我惭愧地对他一鞠躬。
      “还记得绪之送你的那块白玉吗?”
      那块芍药白玉虽已不在身边,可绪之的笑脸我仍记忆犹新。
      “自然记得。”
      “机缘巧合,那是姐姐生前最喜欢的绪之的作品,绪之把它送给了你。”
      勾起往事,我内疚道:“可惜被我弄丢了,对不起。”
      “这是绪之为你刻的,平时他都不准人碰,直到我告诉他我遇见了你。”他从手边的木盒里拿出一个木雕。
      我接过木雕详察,木雕栩栩如生,精美绝伦,犹如另一个我。
      “没想到他真的刻下来了。”我为之动容。
      “我们林家倒是与你缘分不浅。”
      “你姐姐虽不是我所杀,却是因我而死,真的很对不起。”
      “起初我并不知道你和姐姐的关系,是如嫔告诉我的,她说我姐姐当年是被你所害。姐姐的事对我家有不小的打击,我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这才犯下弥天大错。”
      顺妃临终前的忠告,我并未放在心上,冥冥之中是我自酿苦果,怨不得别人。
      对他的恨意消散,我释然地笑了笑:“我们都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中了。”
      “真的对不起。”他俯下身请罪。
      “是我先对不起你们林家,现在我们算是两不相欠了。”
      “终究是我欠你更多。”
      林亭之意味深长地凝睇着我,递给我一个锦盒。
      “这里面放着调理身子的药方,你以后可以用得上。”
      收下他的心意,我语挚情长地道:“以后好好过日子吧。”
      林亭之回我一个浅淡的笑容,随后被人捆绑着带下。
      佑礼来到我身边,也是喟叹:“我竟不知他是皇考婉贵妃的弟弟。”
      “我都没有发现,何况是你。”回头看向佑礼,我说出了一个不被人理解的想法,“你能不能不问他的罪?”
      佑礼轻搂住我,叹了口气道:“他触犯了宫规,我不能包庇他。”
      “是我对不起林家在前,你就让我补偿他们吧。”
      “本来我是打算株连的,既然他是被人怂恿犯下的错,你又替他求情,就从轻惩处了吧。”
      “谢谢你。”我抱紧了佑礼。
      “如嫔呢,你不会也要求情吧?”
      我果断地否定:“她,我绝不轻饶。”
      茹一阁内,我坐在主座上俯视那个毒辣的女子,一声冷笑:“原来一直是你在背后操纵一切,果然是真人不露相。”
      她不知悔改地反讽我:“人人都说贵妃娘娘心细,我看倒也不尽然。”
      “我有得罪你的地方吗?”
      “你堂堂贵妃,岂会有得罪我的地方?”她的情绪变得激烈。
      “因为我的离开,你被迫放弃了原本美好的姻缘,不得不奉命嫁入王府,进入皇宫。”在她身后停下,我道出了她的痛处,“你的故事我说的没错吧?”
      “算你还有点自知之明。”如嫔冷下脸来。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对你残忍的不是我,你却把罪责算到我的身上。”
      昂起头来,如嫔不屑地道:“那你让我去找谁,皇上?还是太后?”
      “你好可怜。”
      “世上可怜人多的去了,不用你在这里假惺惺地说教,你不过是仗着有一副好皮囊,又能比我好到哪儿去。”
      感觉她话里有话,我不悦地反问:“你什么意思?”
      她立起身来,居心不良地嘲笑:“有些事情由我说出来就没意思了,还是留你自己慢慢发现的好。”
      “我劝你老实告诉我!”我上前扣住她的下颚。
      “我才不会傻到什么事都说出来,有本事你杀了我啊?”她乜着眼睛看我。
      用力把她甩到地上,我拿手绢擦了擦手,厌恶道:“你以为我会上你的当?你不过是想激起我的好奇心,好日夜折磨我。”
      如嫔慢悠悠地坐起来,继续嘲讽我:“你就不好奇我知道什么吗?”
      “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人好好送你上路。”我丢下最后一句话。
      出门之时,只听如嫔在背后阴森森地笑道:“我下辈子也要投个好胎,好让全天下的男人都围着我转,哈哈哈哈……”
      画屏关上房门,摇头道:“后宫里又一个疯子。”
      枯黄的树叶落在掌心,我酸楚地道:“我又何尝不是。”
      “这天越发冷了,咱们赶快回去吧。”画屏给我围上披风。
      天愈发寒冷,让我这颗心好像也散了温度。

      坐完月子,也到了该回关雎宫的时候,重新看到那块牌匾之时,我萌生出一种恍若隔世之感。短短数月,在鬼门关的惊险遭遇,让我更加珍惜今后的生活。
      和我们一起回宫的还有太后富察氏和默含,她们同住在景寿宫,离我不算太远,即使天寒地冻,我也能去找默含作个伴。
      某一天,我约上默含去绛雪轩赏梅花,刚到宫后苑就听见后面有人叫我,回过头去原来是佑祺和四福晋。
      “四爷,四福晋,好久不见。”我对着二人颔首。
      多年未见,佑祺清减了不少,昔日疏淡的眉眼染上了一层与世隔绝的漠然,似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四福晋倒是没变,依旧弱不胜衣,楚楚可怜。
      “如今该尊称一声贵妃娘娘了。”四福晋笑颜浅浅。
      “福晋还是和以前一样叫我檀溦吧,听起来怪不习惯的。”见随从手中提了一样东西,我转而问他们,“四爷和福晋今天怎么进宫了?”
      四福晋瞥了佑祺一眼,笑着解释:“王爷和我是来看望太妃娘娘的。”
      “一般不是初十进宫么,怎么今天……”
      “今天是太妃娘娘的寿辰。”四福晋点到为止。
      “前些日子忙得都给忘了,还好今天碰见了你们,那我下午也去看看娘娘。”
      “不必了。”一直沉默的佑祺终于开了口。
      四福晋缓步走开,留下我和佑祺四目相对,我看着这个近乎陌生的男子,尴尬地笑道:“娘娘素来喜欢清静,我还是不去打扰的好。”
      等到无话可说,我自觉没趣地低下了头,看起石子路上飞舞的砂砾,很久之后听到佑祺淡淡的声音。
      “这些年过得可好?”
      见他主动搭理我,我连忙抬起头回道:“四爷又不是不了解我,我这个人能吃能睡,好得不得了,四爷这些年来过得还好吗?”
      “是我对不起你。”他居然在向我道歉。
      “四爷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倒是我,回宫这么久了也没去看望你和福晋。”
      “当年老六做的事是我默许的,那时我一心只想着夺皇位,竟然眼睁睁地看你陷入困境。”
      翻开尘封的旧事,我难免多嘴一问:“能告诉我你那时为什么会性情大变吗,在我看来,你并不是一个在乎皇位的人。”
      佑祺望向浮碧亭的方向,郁郁不乐地道来:“还记得我曾和你提过的那个人吗,因为太后的一句话,我们天人永别。”
      意外于当年的隐情,我诧异地问:“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想太后不是这样的人。”
      “先皇当年并没有打算处置他,是太后劝他下的手。”忆起往事的佑祺万分沉痛。
      原来这才是那时候让佑祺性情大变的原因。
      “所以你才想夺下皇位?”
      “可惜我失败了,成王败寇,我输得一败涂地。”佑祺喟然太息。
      “我想那位公子定然不希望看到你这个样子,还是想开些吧。”我不知该如何安慰。
      “连自己喜欢的人都保护不了,还有谁比我更没用。”
      注意到不远处那个单薄的身影,我惋惜地劝道:“谁没个过去呢,既然已经翻了过去,又何必再翻回来徒惹伤感?”
      “你不恨我么?”佑祺回眸看向我。
      恨如何,不恨又如何,反正已是过往之事,再多想也不会有任何改变。而我真正恨的人已经遭到报应,姑且算是大仇已报。
      “现在我只想和皇上和孩子好好地过日子,其他的事放一边了。”
      “你的性子真是别人羡慕不来的。”佑祺如释重负地一笑。
      “斯人已逝,珍惜眼前人吧,福晋她一直陪在你身边。”向他投去真挚的目光,我莞然告别,“生活总是要往前看的,四爷珍重。”
      路过四福晋身边,我停下来笑道:“如今天冷,福晋记得防寒保暖。”
      “娘娘也是。”四福晋向我一福身,走向仍在原地的佑祺。
      来到绛雪轩时,默含和她的孩子已经到了,我一见那个可爱的蒙古娃娃,就喜欢地轻捏住他的小脸,故意逗他:“白音你是不是贪吃了,怎么几天不见我觉得你长胖了?”
      白音挠挠小脑瓜,憨笑着说:“额吉不准吃,我才没有多吃呢。”
      默含拍了拍他的后脑勺,佯怒道:“娘娘面前不得无礼。”
      “白音不是有意的,娘娘饶命!”白音扑通跪下。
      白了默含一眼,我扶起白音亲和地笑道:“我很喜欢白音呢,怎么会舍得要白音的命?”
      “孩子不能惯,否则以后不听管。”默含反过来教育我。
      “白音去一边玩吧。”
      让宫人把孩子带开,我喝了口茶首肯道:“你有经验,你说的都是对的,我受教了。”
      “四阿哥的性格还真是不像你。”
      “像佑礼多好,乖得都不需要我管。”
      “有你这么炫耀夫君和孩子的吗,真是不知收敛。”她数落完我又问,“刚刚去哪儿了,怎么这么久才来?”
      “在路上碰到襄亲王,叙了叙旧。”
      她凑近我压低声音道:“一个诚郡王不够,你还要再来个襄亲王?”
      “你为何这么说?”我不明白这两者有什么关联。
      “上次你早产是诚郡王送回来的吧?”
      “是啊。”
      默含恨铁不成钢地道:“那些人一直在背后说你和诚郡王的坏话,你倒好,非但不避嫌,还又多了个传闻对象,这要是让皇上和太后知道就不好了。”
      难怪那些天佑礼都不怎么让我出门,画屏她们也甚少给我传递外面的消息,原来是怕我知道那些流言蜚语。
      “佑礼他都知道的,其他人怎么想,我不在乎。”
      默含苦口婆心地劝我:“你可以有你自己的想法,不过我还是劝你稍微注意点,宫里人多嘴杂,不是不在乎就可以置身事外的。”
      “你说的我都懂,以后我会注意的。”我接纳了她的建议。
      “只有你好好的,我才能放心地回蒙古啊。”默含喂我吃下一口水果。
      而现实往往却是,你越小心翼翼,偏偏事与愿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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