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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凤兮凰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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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佑礼生辰将至,顺妃的丧事一切从简。后宫里女人太多,多一个少一个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可惜了顺妃的一双儿女,额涅不在,他们今后又有谁人可以倾诉。
待佑礼的生辰一过,我立刻搬回书宜斋静心养性。夏日炎炎,太液池边确是一个好去处。
某一天,林亭之依例来请平安脉,一见到他我忙问:“怎么前些日子不见你人,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前段时间身体不舒服告了假,现在感觉怎么样?”他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我点头笑道:“每天能吃能睡,好的不得了。”
“能吃固然是好,可也不能过度。”替我把了把脉,他淡淡地道,“放心,孩子很好。”
安心地收回右手,我关心地问:“你的身体可好全了,要是还不舒服,可以请假回去好好休养。”
“目前已无大碍,还请娘娘放心。”
从他话里听出明显的疏远感,我起了疑惑:“好好的怎么这么说,你这是要和我生分了?”
林亭之抬起一张惆怅的脸,莫名其妙地问我:“你有没有做过对不起别人的事?”
“人生在世,岂会没有做过对不起别人的事,往往后悔莫及。”
“你知道我是谁吗?”他接下来的问题更是让我摸不着头脑。
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我失笑着说:“你今天是怎么了,难不成你生了一场病就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林亭之了?”
执着的目光变得涣散,他极不自然地一笑:“我当然还是你认识的林亭之。”
“想要见你一笑还真不容易。”终于讨到他的笑脸,我靠到炕上乏力地道,“以后再也不想要孩子了。”
“再辛苦三个月就好了。”
“我看你年纪也不小了,有没有成家?如果没有,我可以给你物色。”我突生一句戏言。
他被我问得目怔口呆,俄顷后局促地回答:“我已成亲多年,小儿已有六岁。”
他泛起红晕的俊脸莫名地好看,竟让我一时看呆住,直到画屏吭声才回过神来。
“我还以为你没成家呢,原来是白操心了。”
“既然一切安好,那我就先退下了。”他拿起药箱往后退。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我开口叫住他,困扰道,“我看你今天精神状态不是很好,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
“你多心了,家里人都好。”他定住脚步,若无其事地摇摇头。
“如果有需要,尽管和我说。”
他又回到一开始的疏离,恭敬地道:“微臣在此谢过娘娘。”
容不得我多说,他快速退下,留我一头雾水。
这厢林亭之刚走,又有客人来访,来者竟是多年不见的妍姝。
“真真是稀客!”我下床握住她的手,惊喜道,“怎么也没想到是你,真是好久不见了!”
妍姝较以前比丰腴了些,气色也见好,笑起来极尽沉鱼落雁之姿。
“一直没有时间来看你,你别见怪。”
“怎么会,你来看我我简直不能再高兴,赶快坐。”让锦尘去拿酸梅汤,我欢喜地问,“这些年过得怎么样,我也不方便去看你,不过看你气色不错,想来应该生活得有滋有味。”
短促的失神后,她笑着回道:“也还凑合吧。”
“听佑祎说你每天照顾孩子没有空闲,不然我早都把你叫进宫了。”
“孩子每天闹得很,离不开我。”提到孩子的妍姝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孩子叫什么名字呢?”
妍姝一惊,看向我的眼神闪烁不定,过了一会儿迟疑地道:“毓桓,桓桓于征。”
机缘巧合下,她的孩子竟和桓儿共用一个桓字,这使我对那个孩子多了几分兴趣。
“哪天方便不如带了孩子一起过来,让我也瞧瞧你俩的孩子是个什么俊俏模样。”
妍姝恐慌地直摇头,过后自知失礼地歉道:“那孩子顽皮的很,等他年纪大些我再带他来见你。”
“顽皮才可爱,年纪大了就不可爱了。我那孩子是一点也不顽皮,教都教不会。”
想起小小年纪就一本正经的琰儿,我直犯头疼。
“那是你的福气,四阿哥日后必定成器。”
“可我只希望他能快乐地长大。”
我知道琰儿身上背负了佑礼的期许,也明白身为皇子没有自由的道理,可我还是心疼琰儿,心疼他自出生起就注定的命运。
妍姝另道:“我记得你喜欢醉长安的荷香糯米滋,今天我给你带了一些来。”
“难为你还记得,琰儿和我一样也爱吃,一次能吃好几个。”
“孩子多少会遗传母亲的喜好,四阿哥想必很亲你。”
“皇上对他太过严厉,他自然更喜欢我,何况我还经常给他做小点心。”
“额涅!”琰儿正巧出现。
我昨天好说歹说才让佑礼答应允许琰儿偶尔来书宜斋陪我,早上那会儿兰馨说他才出宫,这会儿就已经到了。
“看你走的满头大汗的,这天气小心中暑了。”我拿手绢替琰儿擦汗。
“子臣多日不见额涅,一时心急这才走得快了点。”
“四阿哥真是又孝顺又懂事,你实在是好福气。”见了琰儿,妍姝更是夸赞。
孩子受到赞赏,身为母亲我骄傲道:“他随了我,想不懂事都难。”
“汗阿玛准你来住几天?”
“子臣明天就要回去。”琰儿失落地抿着嘴。
我拍拍他的小脑瓜安抚:“额涅会想办法劝劝你汗阿玛,你今天先在这里好好住着。”
“子臣会乖乖陪在额涅身边。”琰儿的小脸挂满了笑。
“你先去洗个脸换身衣服,额涅还要和福晋说会儿话。”
“子臣告退。”
琰儿一走,妍姝欣羡地叹道:“四阿哥是个有福之人。”
“你的孩子也有福气,有你这么好的母亲每天守着。”
“终究还是比不过亲生的。”
“这话什么意思?”
妍姝半是慌张地解释:“我的意思是孩子还是亲生父母带的好,交给别人不放心。”
“如果那个人是你,我绝对放得下心。”
“你说的我都不好意思了。”妍姝腼腆地低下头。
“我记得你喜欢吃杨梅,快尝尝鲜。”我把杨梅推到她的面前。
她轻咬着杨梅说:“这杨梅新鲜的很。”
“只可惜不能多吃,只能解解馋。”
“都已经是几个孩子的额涅了,还跟没长大似的。”
“我这叫童心未泯,你啊就是太正经了。”忆起杨梅的甘甜,我又拿起一颗放入嘴里。
“你现在弹起古琴了?”妍姝在房里转悠,看到了那把古琴。
自我那日和佑礼说了学古琴的事后,他让人量身定做了一把和他的竹箫相配的古琴,我每天闲暇之时练练琴,至今已初有成效。
“一时兴起拿来练一练。”我随手一拨琴弦。
“古琴和古筝倒也有相通之处,你学起来应该如鱼得水。”
我却发愁道:“现在马马虎虎能弹些简单的曲子,要合奏的话还是有点困难。”
“皇上只在乎你这份心意。”
“我倒还想有生之年能再看一次你跳舞,佑祎吹笛,真是珠联璧合。”
“如今年纪大了,不及从前轻盈,怕是要让你失望了。王爷笛声曼妙,岂是我配得上的。”妍姝的脸上浮过一丝惘然。
“不许你妄自菲薄,论舞姿,没人比得过你。”
妍姝莞尔而笑:“有机会,咱们合作一次?”
“这个主意好。”我笑着应下邀约。
经过一个多月的训练,我弹奏古琴终于在八月初大有收获,因此准备在中秋家宴上亮相。
适逢戌年,佑礼须于酉时前亲往月坛祭拜,祭月过后才是合宫家宴。未申之交,我着手制作新鲜月饼和桂花糕,以赶在家宴时献上。
出席家宴的除去太后及众多嫔妃,还有母后皇太后富察氏。自先皇崩逝,母后皇太后以身体不佳为由移居避暑山庄休养,自此不问世事,此番回京参加中秋家宴倒在其次,其真正目的是与默含团聚。
默含已出嫁蒙古近十年,五年前先皇驾崩时曾回京省亲,今年原本准备在皇太后圣寿前赶回京,但因为额驸突发急病推迟了时间,估摸着过段日子就会到京城。
酉正三刻,一众嫔妃齐聚于昆明湖浦云台。
“太后娘娘驾到!”
两位太后衣着华贵施施然而来,众人行礼请安:“妾身恭贺太后娘娘万福圣安!”
“大家都起来吧。”富察氏缓道。
赫舍里氏扶富察氏上座,对众人笑道:“大家也别拘着,都是一家人,今日好好团聚。”
皇后问富察氏:“太后娘娘回京,一切可还习惯?”
“在承德住得久了,还是京城热些。”常年礼佛的富察氏面目慈祥。
“妾身已让人把听水音收拾好了,那儿凉爽,太后娘娘想必喜欢。”
“你有心了,昔日我最喜欢听水音那块好地方,能住回那里也算是圆满了。”
赫舍里氏转而问:“皇上还有多久才回来?”
“说是已经在返程的路上,想来不要太久时间,娘娘路上劳累,先喝点酸梅汤解解渴吧。”皇后让菊茗端上饮品。
富察氏环顾四周,把目光落到我身上,对我和蔼地一笑:“我可是许久不曾见你了。”
“檀溦许久不见娘娘,娘娘还是一如昨日地容光焕发,可见承德的山水养人。”
我这话倒也不是奉承,我与富察氏已有数年未见,她六十岁还能保持这么好的精神状态,定是一个长寿之人。
“京城也不错,把你养得愈发标致,明艳动人。”
“娘娘的话檀溦不敢当,在两位太后娘娘面前,谁人都不及太后娘娘的风采。”
赫舍里氏被我说的笑了:“你这嘴甜起来跟蜜似的,怪不得当年讨先皇喜欢。”
“檀溦说的都是实话,不带一点儿虚的。”
“我瞧你如今大着肚子也不方便,若是有什么不舒服的,一定说出来,不然急坏了皇帝,连带着我也会被他责怪。”赫舍里氏笑着打趣。
“娘娘这话可是要折煞我了。”我难为情地垂下头。
“皇上驾到!”
佑礼着月白色龙袍踏步而来,爽朗地笑道:“在谈什么呢,我在外面都听得见笑声。”
赫舍里氏笑道:“我们在和贵妃说笑呢,皇帝回来的也快,刚才还说在路上。”
“见过太后,恭祝太后凤体康健,万福圣安。”佑礼走到两位太后前行礼。
富察氏笑问:“祭月之事可还顺利?”
“太后放心,一切顺利。”
“如此甚好,皇帝辛苦了。”
佑礼登上龙座,关怀地问:“太后回京可还习惯?只怕京城比不得承德风景好。”
“承德的风景固然好,可还是比不得京城来的习惯。”
“今天科尔沁那边来报,说是二公主和驸马过几日就会进京了。”
富察氏喜道:“左盼右盼,可算把她们盼来了。”
“姐姐再等几日,就能和仁晖相聚了。”赫舍里氏也闻之欢悦。
“我已派人给科尔沁送去书信,二公主可在京城多住些时日,过了新年再回去。”
“多谢皇帝体谅我思女心切,她难得回来一趟,我也想留她久住一段时日。”富察氏大喜过望。
“太后大可安心,我已让皇后妥善安排,太后和二公主可以回宫或在清漪园长住。”
“回宫去倒也不必,我们母女住在清漪园就好。”
“不知太后的住处可做了安排?”佑礼看向皇后。
“太后喜欢清静,妾身给太后的住处安排在了听水音,二公主可以住在临近的凝雨轩。”
“太后喜欢就好。”佑礼又交代皇后,“皇后你要多留心太后和二公主的生活起居。”
“妾身明白。”
“月饼和螃蟹已经好了,再不吃就要凉了。”赫舍里氏似是闻到了美食的香气。
皇后示意宫人端上吃食,今夜的美食除了香甜的月饼,还有喷香的螃蟹以及醇厚的桂花酒。由于有孕在身,我无奈和后两者作别,只得拿起绘有月兔图样的月饼一尝。
“妾身下午做了些新式月饼和桂花糕,邀请大家一起尝尝。”
佑礼试吃月饼后赞道:“这月饼口味新奇的很,很是让人喜欢。”
众人品后也是称赞,赫舍里氏带着笑说:“贵妃手艺了得,心思更是不一般。”
“这是广东一带的吃法,并不是我个人的新意。”
我话刚说完,只见佑礼眉头一锁,扫兴地放下了月饼。
见他又耍起小孩脾气,我接着介绍:“偶然间听侍女提过,从此便喜欢上了这个味道。”
“我们也喜欢这味道,吃惯了宫里的月饼,换换口味也好,你有心了。”赫舍里氏对我做的月饼赞不绝口。
果不其然,佑礼的五官舒展开来,他又拿起月饼尝了起来。
富察氏善意提醒:“今晚上的食物油腻了些,贵妃别吃太多。”
“今年的桂花酒无比香醇,贵妃尝不了太可惜了。”佑礼有意在众人面前逗我。
忍住翻他白眼的冲动,我温婉地一笑:“如此美酒,皇上可要给妾身留着,不能偏心。”
赫舍里氏看了看我和佑礼,玩笑道:“在场的人谁都可以说皇帝偏心,只你不行。”
皇后也笑我:“皇上的宠爱,都让你一个人享尽了。”
被左右围攻,我羞赧地道:“妾身不过一句玩笑话,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怎么也当真了。”
“我听说你和皇帝还为今天的家宴准备了表演?”赫舍里氏另问。
“如此良辰美景,那些宫廷表演不免俗套,我愿和贵妃一同向两位太后献上贺礼。”佑礼走下龙座,来到我的身边。
“妾身前几日经过书宜斋时听到贵妃在练习,太后娘娘听了绝对会喜欢。”皇后向两位太后推荐。
富察氏喝茶后笑了笑:“难得你们有这份心思,那我就洗耳恭听了。”
由兰馨搬来凤势式古琴,我坐到宴席边的桂花树下,沉心静气抚上琴面。
泠泠泛音飘起,朦胧宜人的湖光山色徐缓展开,上扬跳宕间,轻烟缭绕,水波荡漾。
“洞庭烟雨,霏霏四起,微茫千万里,云天倒浸龙宫底。”
按指荡吟,音律连绵,深沉的哀怨缓缓淌过,随柔和月光流入心扉。一个清冷的泛音后,箫声清越并入,与琴声交相编织烟波浩淼之境,加重渲染郁悒之情。
水云声段,往来滑奏,水气袅袅,云影飘忽。缥缈箫声迎上,琴音随之上下跳跃,曲调绵长,宛如不断起伏的波涛。
由低而高递升,转至高音,节奏加促,云水激荡,奔腾涌驰。箫声清幽直上,环绕铮铮琴音,若即若离。二者和声刚劲有力,遥相辉映,气魄雄伟,卷起壮阔波澜,共展天光云影。
一蓑江表,满头风雨,曲调趋于舒缓平静,琴箫低沉,仿若力不从心地叹息。
商音之上,琴箫缓落,一度怒涛汹涌的潇湘水云悄然散退,空余那微弱起伏的情绪余波。
酣畅淋漓地奏罢,我望向相隔不远的佑礼,他正放下竹箫对我一笑。
“都说清如溅玉,颤若龙吟,今天我算是真正见识到了。”富察氏犹沉浸在潇湘水云里。
赫舍里氏赞叹不已:“以前只知道你擅长古筝,没想到弹琴也是了得。”
皇后鼓掌道:“皇上和贵妃的琴箫合奏实在是让妾身佩服。”
“檀溦献丑了。”我回到坐席,对两位太后福身。
“贵妃娘娘才华横溢,实是我等望尘莫及。”如嫔也赞。
佑礼坐回宝座上,反问她们:“你们都只说贵妃的琴技厉害,却也没人赞赏我的箫声?”
“皇帝还跟贵妃争这些?”赫舍里氏被逗乐了。
“玩笑而已,赞赏全给了贵妃也无妨。”
“能与皇上合奏是妾身的荣幸,皇上的箫声无人能及。”我柔声一句赞美。
佑礼满意地点点头,眉眼间全是笑意,仿似孩童般知足。
家宴散后,佑礼回瑞景堂陪皇后过夜,我和画屏缓步走回书宜斋,刚入西大门,隐约听见一阵婉转的笛声,似乎是从太液池的方向传来。
月明疏影林间,水潺潺,一竹青身姿临水而立,目光悠远。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若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