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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人生长恨水长东 ...

  •   迩来我的妊娠反应越来越明显,常常一夜没得好睡,即使饮食清淡,却也没有多大胃口,半月下来人清减了不少。
      为了不让人发现异常,堕胎一事暗中进行,佑礼特意选了一位心腹太医处理此事。
      “主子,林太医来了。”南烛道。
      画屏放下帐幔,对外应道:“快请太医进来。”
      “微臣参见宸妃娘娘,娘娘万福。”
      “有劳林太医了。”
      靠在床头让太医诊脉,我没精神地问:“不知孩子的情况怎么样?”
      林太医回答:“娘娘放心,一切安好。”
      “有件事需要林太医多费心。”
      “娘娘请讲。”
      闭上双眼,我不忍地道:“请林太医让孩子悄无声息地消失。”
      刹那的沉默后,林太医低头答是:“娘娘放心,微臣一定尽力而为。”
      “辛苦林太医了。”
      “娘娘言重了,这是微臣的本分。”林太医又道,“不过有件事,微臣不得不提。”
      “林太医请讲。”
      “娘娘体质偏寒,血受寒凝,血瘀气滞,气血运行不畅,是很难受孕的。”
      此次怀孕已是意料之外,今后更遥不可及,我本也没有这种奢望。
      “我心里有数,谢谢林太医。”
      “微臣明白了,娘娘放心。”
      “南烛,送送林太医。”
      太医一走,画屏卷起帐幔,担忧地问:“这件事就没有商量的余地吗?”
      “我不想让佑礼为难,更不想以后孩子难过,还是了断了好。”我心静如水地摇头。
      “你自己想开就行。”
      “再有几天就是娴嫔的生辰,你帮我准备好贺礼。”
      “嗯。”
      “最近宫里还有什么安排吗?”
      “娴嫔的生辰宴后是乞巧节,你有什么打算?”
      从床上坐起,我走向妆台道:“打算今天去慈宁宫看看几位太妃。”
      “今儿天太闷热了,还是改日再去吧。”
      “趁现在身子还算爽快,早些去了的好,你替我准备准备吧。”
      躲过午后的炎热气温,我姗姗来到慈宁宫,在依次拜见了皇考惠贵妃等诸位太妃后来到三所殿。僻静的三所殿内,佟太嫔在忙着晒花瓣。
      “太嫔娘娘,近来可好?”我走上前问好。
      她回过头来,在看清我的脸后一笑:“宸妃娘娘,我可是有失远迎了。”
      “你快别这么说。”
      “来阴凉底下坐吧。”
      佟太嫔让侍女去倒热水,带我来到屋前的树下,那里摆着一套藤椅。
      “以你的身体,还是要少喝点茶。”
      “你还是这么体贴。”我随她坐下,环视四周道,“还是喜欢养些花花草草。”
      “总得摆弄些玩意儿,不然身子不舒服。”她又收拾起树下的杂草。
      “仁慕呢?”
      “她和仁乐一起去学画画了,得好一会儿才回,要不你上屋里等?”
      “不了,今天不过是来看看你,下次有机会再来看她。”
      口头上虽这么说,可我自知以后是不会来看她的,我怕在她身上看到蓝祁的影子。
      聊了会儿家常后,我起身告辞,佟太嫔送我到院门口。
      “你如今身子不爽,大热天还是多休息的好。”
      “留步吧。”
      告别佟太嫔后,我又回到东宫殿,宫女告诉我奉太妃外出仍然没有回来。刚出院门没多远,听见前面有人见我,抬头一看正是奉太妃和佑祎。
      “娘娘,好久不见了。”我迎了上去。
      多年不见,奉太妃愈发纤瘦,精神也不复当年,仔细看来竟有一丝病态。
      淡雅的妆容下,她轻浅地笑道:“还真是稀客。”
      我又向佑祎问好:“见过诚王爷。”
      “宸妃娘娘。”他颔首回应。
      “您宫里的人告诉我您外出了,我还以为我今天要跑空了,没想到还是遇上了您。”
      “今天怎么有闲情过来?”奉太妃侧头让佑祎走开。
      我来到奉太妃身边,笑着回道:“回宫以来一直还没有来看您,今天才算了了心愿。”
      “如今暑气正盛,你若是坏了身子,我担不起这个罪责。”
      “成日闷在屋里也不是个事,走动走动当是舒活筋骨了。”
      进入东宫殿,带我到凉亭坐下,奉太妃提点道:“消息传到太后那里总是不大好。”
      明白她的顾虑,我安然地道:“我毕竟也在宫里当差数年,想必太后娘娘不会在意的。”
      “虽是这么个理可还是不妥,我们这里你以后要少来。”
      知道她是在为我着想,我心怀感激地道:“您还是一如既往的刀子嘴豆腐心。”
      她摇着团扇笑道:“生得是这个性格,你以为我喜欢麻烦。”
      “听人说您最近身子不大好,可有好好调养?”
      “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吃几副药就差不多了。倒是你,现在怀有身孕,凡事还须小心。”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奉太妃比原先健谈了许多,或许是在后宫一隅颐养天年养善了脾性。
      “也不是第一次怀胎了,自己还是有分寸的。”
      “你是个懂事的孩子,让人放得下心。”
      瞥见不远处廊下佑祎的身影,我顺道一问:“诚王爷近来也还好吗?”
      奉太妃却在叹气:“到底还是任性了些。”
      “何出此言?”
      “已是而立之年却仅有一子,孩子年幼还被他关禁,真没见过这么狠心的父亲。”
      “也许是您误会了,他应该是有自己的想法。”
      奉太妃摇摇头,又叹:“只是可怜了妍姝,连着孩子一起被关禁。”
      “那是妍姝的孩子?”
      “应该是吧,说到底佑祎他还是反感这门婚事,不然不会连带着孩子也不喜欢。”
      直觉此事另有蹊跷,却又不能刨根问底,我只好先宽奉太妃的心。
      “您放宽心吧,诚王爷应该是有自己的安排,只是不想让您担心罢了。”
      “但愿如此吧。”奉太妃也无能为力。
      又对坐了一盏茶工夫,枕妆过来劝奉太妃回房喝药养眠。
      “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您也累了,回去歇息吧。”
      “我原也不是多留的人,那我就回屋了,你回去好生休息,切勿贪凉。”
      “檀溦明白,娘娘回吧。”我向奉太妃一福身。
      奉太妃在佑祎的搀扶下进了屋,直到二人背影不见,我才拖着沉重的步子准备回宫,人还没走出院门,却听到佑祎在后面呼喊。
      “怎么不去陪你额涅?”
      与我并肩,他畅怀地一笑:“难得见你一面,当然要来叙叙旧了。”
      “你我身份有别,还是避嫌一些的好,我不想你被人非议。”
      “你考虑得周全,是我忽略了。”他步伐一顿。
      该有的问候不能少,我淡笑着问:“如今你儿女双全,一切都还好吧?”
      他似笑非笑道:“不好也不差,还算顺风顺水。”
      “妍姝也还好吗?”
      “她每天陪着孩子,一切安好。”
      迎上他炯然的目光,我重提旧事:“过去的事情能放下的就放下吧,别牵连了妍姝。”
      大雨遽然来袭,豆大的雨点打在身上,莫名地犯疼。
      佑祎扬起衣袖护住我往一旁的长廊躲雨,关心地问:“没有淋到身上吧?”
      抬起头打量这个永远也看不穿的男子,我心事重重地摇了摇头。
      检查我无恙后,他负手走到廊檐下,仰头一叹:“从始至终,我都没有在意过。”
      “那你为什么要把她和孩子关禁?”
      “我不是针对她,只是不想引起不必要的情绪。”
      “你们的处境我并不了解,刚才恕我多言了。”多说也无用,我只有作罢。
      “孩子多大了?”
      “有三个月了吧。”注意到他眼眸里的惊异,我坦白地道,“不是皇上的孩子。”
      沉寂过后,佑祎似是苦笑地问:“皇上知道吗?”
      “他知道的。”
      “那你有什么打算?”
      “不能把他留在人世上。”一段时间的挣扎后,我已能心平气和地说出这句残忍的话。
      他一声微叹:“还以为你会把他留下来。”
      “如果我还在宫外,一定会不顾一切把他养育大,是我对不起孩子。”
      “宫里很快会有动静了。”
      “什么意思?”
      “皇上已有多年没有皇嗣,你若是小产必然会有不小的影响。”
      “那还有点意思了。”我期待了起来。
      “主子。”锦尘已去奉太妃宫里借来了雨具。
      “就此别过,各自珍重。”
      转身之后,雨声之间,只听他轻声在道:“别过容易,珍重却难。”
      短短几年光景,却再也回不到亲切的曾经,历经无数次分别的我们,又有几人珍重?

      转眼就是乞巧节,皇后邀众妃嫔齐聚朝福宫赏荷听戏。身子本就不适,赏荷姑且愉悦身心,听戏却是万万不能,敲锣打鼓教人不得安生。
      舒音阁前的听水音荷莲犹盛,清香四溢,闻之舒畅。我慢步来到前庭,其余嫔妃皆已在场,定妃又演起她惯有的戏码。
      “宸妃姐姐来得迟,可让我们好等。”
      不理会她的胡搅蛮缠,我绕过她直接来到皇后面前,躬身行礼:“皇后娘娘万福,恕妾身行动不便来得迟了。”
      “路途遥远,等会儿我派人用仪舆送你回去。”皇后扶我起身。
      “多谢娘娘体谅。”我退到一边。
      “今天是乞巧,拜祭牛郎织女在夜里进行,大家记得出席。”
      “是。”
      “那大家先赏荷吧,戏在巳时开始。”
      皇后往外走去,众妃嫔四散开来,我落在了最后。
      荷莲千篇一律,看多了也没什么意思,与其绕听水音一周走走停停,还不如寻个清静之地不费劲地观赏。
      避开众人前去的方向,我另选一处地方静心憩息,一刻钟后被人打扰。
      “宸妃娘娘。”
      “原来是如嫔。”
      来者是从未有过交集的如嫔钮钴禄氏。
      “娘娘倒是找了个好地方赏荷花。”她慢慢向我走来,娇小的面容笑意满满。
      “太医嘱咐,不得不从。”
      “妾身还真是羡慕娘娘的性子,恬淡如水,与世无争。”
      尚不清楚她的来意,我顺着她的话往下讲:“你要是羡慕,大可和我一样多修身养性。”
      “如果娘娘不介意,妾身想和娘娘成为朋友。”
      后宫里除了皇后和顺妃,我便再无朋友。皇后性格随和,可后宫事务繁多,不好多加打搅,而顺妃性情冷淡,又身体抱恙,尚难自保。如此看来,朋友也是多多益善的好。
      “那我们互相多个照应吧。”我应下了她的邀请。
      “景仁宫离关雎宫不远,妾身以后可以常来陪娘娘解闷。”
      “那我先谢过你的好意了。”
      微热的秋风里,如嫔没征兆地问一句:“娘娘似乎和定妃娘娘有过节?”
      只要稍微懂得察言观色,便能意会我和定妃之间的剑拔弩张。
      “你为什么会这么说?”我也不否认。
      “妾身也没别的长处,就是多了些心眼。”
      感觉她对定妃也没有好感,我放下戒备地道:“宫里不比别的地方,多点心眼是好事。”
      “娘娘可要去听戏?”
      “以我的身子,还是不去扰你们兴致的好,恕我不奉陪了。”
      “离看戏还有一段时间,妾身再陪陪娘娘。”
      来意尚且不明,当下又这般难缠,难免让人心生反感。
      我站起身来,强颜欢笑道:“久坐着也没意思,咱们四处走走吧。”
      “那边的荷花开得更好,娘娘随妾身来。”如嫔露出诡异的笑容。
      随她往另一边去,见不远处定妃和宛妃欢声笑语,我下意识想调头离开却被如嫔破坏。
      她一脸笑地向那两人打招呼:“大老远就听见两位娘娘的笑声,在聊什么有趣的事呢?”
      宛妃一见我直拉下脸,定妃的脸也很臭,她皮笑肉不笑地说:“也没聊什么,不过一些儿时的回忆,你怎么从那边过来?”
      如嫔笑呵呵地道:“妾身在逛的路上正好遇上宸妃娘娘,就约着一起往这边来了。”
      “既然有了身孕,还是少走动的好,省得一个不小心闪着腰了。”定妃又在出言无状。
      懒得搭理她的挑衅,我对如嫔辞道:”我身体不舒服,就不陪你转了。”
      我本是要绕过定妃往出口去,谁料竟被人绊住了脚,人即刻栽向湿滑的地面。
      “阿——”
      出于本能地护住腹部,我略侧了一下身子使得背部着地。脊背受到重重的撞击,腹部也疼得直往下坠,我蜷缩着身子躺在地上,浅色的衣袍染上刺目的鲜红。
      如嫔飞速来到我面前,急道:“娘娘你没事吧?太医,快叫太医!”
      豆大的汗珠从额间渗出,我面色惨白地抓住如嫔的衣领,忍着痛意求助:”救救我……救救我……”
      攀住如嫔的手渐失气力,我往后一倒幸好被画屏接住,耳边是她的鼓劲声。
      “太医已经在路上了,孩子不会有事的。”
      如嫔安排太监把我抬到离听水音较近的韶辉阁,路途颠簸,我握着画屏的手,已是哭声。
      “孩子……孩子……”
      “孩子一定会平安的,我向你保证!”
      直到被人抬上床榻,巨大的下坠感才有所缓解,然而腹部的痛楚愈发强烈,丝毫不给人一点喘息的空余。
      “娘娘节哀,孩子没能保得住。”
      那个与我紧紧相连的小生命终究还是离我远去,去到了凌晞那边。
      从未如此惧怕孩子的离开,尽管早已做足了心理准备,可当这一天突然来临,惶恐和歉疚直逼心头,恨不得自己代孩子去死。
      是我对不起凌晞,也对不起我们的孩子。
      全身颤得厉害,我控制不住奔涌的情绪,喉头微甜直喷出一口鲜血,染红了素色的丝被。
      “太医!太医!”
      被画屏扶着躺了下来,我两眼空洞无神地盯着绣了百子图纹的帐幔,心如同熄灭的灰烬。
      “娘娘意外小产本就有伤身体,若不好生调养,急火攻心,怕是会落下病根。”太医又劝,“臣理解娘娘的心情,只是过度哀伤对身体无益,还请娘娘节哀。”
      皇后随后赶到,在听闻事情的经过后劝慰我:“你还年轻,孩子还会有的,放宽心吧。”
      脑袋胀得我听不清她后面说的话,我撕心裂肺地双手抱着头,强迫自己不哭出声。待落泪用尽了仅剩的力气,我疲软地闭上眼睛,犹如失去灵魂的玩偶。
      “大家都出去吧,让她一个人好好冷静。”皇后喟叹着离开。
      待吵闹的人声远去,停止涌动的情绪复又来袭,我跌撞着勉强坐起,搂住双腿掩面抽泣。
      原来失去孩子竟是如此痛彻心扉,压抑得人难以呼吸。
      木然地坐了不知多久时间,人恍惚间竟然听到了凌晞的声音,我寻声看去,见到的却是满面愁容的佑礼。
      他掀起帐幔坐到床上,一遍遍拭去我脸上汹涌不止的泪水,两人相顾无言。
      我努力收起愁绪,哑声道:“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谁给你擦眼泪?”他摸摸我的头,笑容浅浅。
      泪意又起,我避开他深情款款的目光,哽咽道:“我可没有叫你来……”
      “你在的地方,便是我要去的方向。”佑礼有力地抱住我,自责地道歉,“是我太自私,让你受尽了煎熬。”
      靠在他怀里逐渐清醒,我哀哀欲绝地道:“现在煎熬总比以后煎熬要好。”
      孩子,愿你下一世有个更好的归宿,是娘对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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