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爱旧恨》四暗刻

2、第 2 章

　　沈郁再一次见到李燕西，是在一个月后了。

　　期末考试下午刚结束，晚上沈郁就被江云峥叫出来喝酒打牌了。
　　江云峥是沈郁的发小大哥，在读大二。

　　party的场所是江云峥自己长期租住的别墅一楼，沈郁在外面就听见里面的纸醉金迷了。

　　暖气打得足，沈郁一进去脱了白色羽绒外套，里面穿的还是浅灰色的西制校服，很是扎眼。
　　净秀明俊的男高中生从善如流地穿过群魔乱舞，简直像是误入盘丝洞的唐三藏。
　　不少人余光扫在他身上便挪不开去。

　　沈郁穿过泳池，走到里屋，才清净了些。

　　“小郁来了。”
　　“哟，沈小少爷，好久不见，来来来，喝酒。”

　　沈郁停步。
　　叫他小郁的就是江云峥，也是这富二代小圈子里的头——以前这圈子的头是江博浪，但江博浪四个月前在国外飞/叶/子时出了车祸，成了植物人。

　　江博浪、江云峥，听名字也知道是一对兄弟，不过不是亲的，是堂兄弟。

　　沈郁从小和江云峥是邻居，后面才又搭上了江博浪一块，三个人算是一起玩大的，沈郁年纪最小读高二，江家兄弟比他年长三岁，都读大学了。

　　沈郁和江云峥亲近些，和在病床上躺着的江博浪关系则一般——江博浪玩得太乱。
　　都是富家子弟，派头却是不同的，江博浪家现在住的那栋庄园外号是淮江行宫，可想而知有多张扬，所以江博浪从小就霸到没边儿了，欺男霸女算是小学生时期的日常，相比之下还小几个月的江云峥反倒沉稳低调得多。

　　亲爹不管，亲妈溺爱，大学又在国外读更是无法无天，江博浪自此更是全身心投入到验证吃喝嫖赌毒的多样性，堪称五毒俱全的人间代表。
　　所以完蛋得也很彻底，躺了小半年，医生说醒过来的概率已经几近为0了。

　　说回现在。

　　江云峥没在唱歌。
　　身边也没有莺莺燕燕。
　　他抽着烟，很低调地坐在角落里打德扑，见沈郁来了，招手让他过来。

　　“云哥。”
　　沈郁拉了张椅子挨着江云峥坐了下来。

　　江云峥点头，他手里摆弄着两张牌，英挺带笑的眉眼看向沈郁：“你玩么？”
　　沈郁对德扑还是蛮有兴趣：“下把加我一个吧，你们打多大的？”

　　旁边应和道。
　　“不大的，一比一。”
　　“哎呀，你讲那么快干嘛，那沈小少爷一来我们肯定得打大一点啦。”

　　沈郁笑骂：“一群畜生，高中生的零花钱也要骗。”

　　沈郁在这圈子里年纪算小，这桌子打德扑里的基本都是江云峥的同学，大学生零花钱宽裕得很。

　　一比一指的是筹码点数和现金的兑换比例，他们习惯玩的筹码面额是5点—500点的，这样一场下来个人输赢基本能控制在小几千之内——这对普通大学生是一两个月的生活费了，但对于这帮纨绔子弟来说还不如几小时的酒水钱。

　　沈郁猜可能是为了照顾新来的女孩，他一坐下就看到对面两个年轻女孩，新面孔，不施粉黛相当清纯，看着像是高中生。
　　沈郁下意识眨了下眼，回以一个友好的微笑。

　　旁边一个敏锐的捕捉到这点的道：“哎哟，收收神通吧沈少爷，留几个妹妹给我们。”
　　两个女孩瞬间又被逗乐了，其中一个明艳些的去锤了说话男生的手臂，大概是一对。

　　沈郁长得好是公认的，性格又随和，从小到大但凡是带进圈子里来玩的女孩，不是第一眼迷上沈郁，就是第二眼暗恋江云峥，导致这里的受害者极多，也衍生出了不把没确定恋爱关系的女孩带来玩的不成文规矩。

　　沈郁真对这两个女孩没意思，只是他习惯了对女孩温柔，笑眯眯朝那个男生端起酒杯：“我的。”
　　说着便一饮而尽，桌子上的气氛便更热闹了些。

　　发牌完毕，沈郁第一局拿到的7点和2点，德扑里公认最烂的手牌，毫不犹豫地弃了。
　　“说起来，沈郁你这次怎么没带女朋友来？”

　　弃牌的都轻松，闲暇之余继续聊天。
　　沈郁又倒了一杯啤酒：“上个月吹了，本来还想带来跟你们一块吃饭的。”

　　“这么说不是你提的分手？哟，那妹妹眼光高啊，能把你甩了？”
　　“我记得你这次是主动追的？”
　　众人都有些吃惊，毕竟从小到大，沈郁受女孩欢迎的程度都压了旁人远远一大截。

　　沈郁没继续说了，这聊起周玥还真有点伤他的心了。
　　沈郁长得好还爱笑，确实招女孩喜欢，和女孩们约会逛街也向来都是家常便饭，虽然才高二但是前女友不少，但他向来都是被动接受的那个，不会出动出击。

　　唯有周玥。
　　唯有周玥是他主动追的。

　　周玥在玉高是个挺出名的冷美人，虽然就读于富贵子弟云集的玉鸣私立，但她是凭奖学金进来的，家境很普通。

　　她一举成名是因为上学期的运动会，周玥是十四班的举旗手，穿了一身现代改良旗袍，窈窕貌美得惊人。
　　沈郁当时并没看到，周玥路过他们班的时候，他闭着眼睛在站着补觉。

　　他和周玥有交集，反而是来自运动会之后的一次午餐。

　　周玥一个人坐在他隔壁的桌子，即使是穿着最普通的校服，背也挺得很直，斜刘海下的侧脸白皙婉秀——她是独来独往的性子。

　　沈郁原本只顾低头吃饭，但身边以贾斯文为首的小弟团们已经兴奋起来，暗地讨论那个就是周玥，无非是真白真漂亮之类的。
　　他随便跟着看了一眼，发现确实清新脱俗。

　　原本看一眼也就过了，这时偏偏来了几个高三男生忽然挨着周玥坐了下来。

　　餐桌本来就是坐四个人的，那周玥霎时被三个男的包围住了。
　　但沈郁见她不慌不乱，依然自顾自吃饭。

　　“学妹，加一下wechat呗？”
　　为首的男生颇为自信，故意没穿校服外套，全身弄得跟个花孔雀似的，把所有能标牌子的露出来了，生怕彰显不出自己的暴发户气质。

　　“抱歉，我没有。”
　　谁知周玥头也不抬，不紧不慢地吃完，就起身端盘走人。

　　沈郁这边，也不知道是谁“噗”了一声，笑声便越来越大。
　　高三男阴沉着脸笑道：“给脸不要脸，真以为鸡窝里飞出来的是凤凰啊。”

　　旁边的跟班了然会意：“鸡窝里飞出来的么肯定还是鸡啊。”
　　“鸡么总要装装的，不装怎么卖好价钱。”

　　他们故意放大了音量，好多人都看了过来。
　　沈郁没看到周玥是什么反应，不过猜她应该不在意。

　　之所以没看到，是因为下一秒他就已经把饭盘扣在那个男的头上了。

　　这下，花孔雀成了落汤鸡。

　　学校这个地方很奇怪，明明只差一岁，甚至几个月，但是高年级的总是默认要压低年级的一头。
　　高三男在愣了三秒之后，看清楚沈郁高二的校服，直接破口大骂立刻抬起手要还击，旁边的男生敏锐地拉住了他，小声道：“喂算了，算了吧！”
　　又小声附耳过去：“那是沈郁！”

　　但也有例外。
　　就是对方真的，压他太多。

　　沈郁面无表情地睨着他，漫不经心地观察他的神色从恼怒到咬牙切齿，再到隐忍的怨恨。
　　但最后，肉汤盖头男也只能在众人奚落的目光灰溜溜地离开。

　　沈郁慢条斯理地坐下，全过程没说过一个字。
　　贾斯文忍不住地赞叹：“哥，帅爆了，如果你扔的不是我的饭就更好了。”
　　沈郁手一移，爽快地把自己的饭盘给他。

　　另一个低声道：“诶！周玥看过来了。”
　　沈郁抬头。

　　周玥已经转过了脸。
　　乌泱泱人群里，她隔着十几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捋了捋鬓边的碎发，转头走了。

　　那一瞬间，沈郁真的是蛮心动的。
　　他很喜欢周玥这种独特的气质。

　　沈郁头号小弟贾斯文对此做出了总结：我郁哥喜欢冷美人。

　　还真是，沈郁也发觉了。
　　人大概就是欠的，沈郁从小众星拱月，越是这种清清冷冷不惯着他的，越是能吸引他。

　　沈郁追周玥可以说是煞费苦心。

　　周玥喜欢低调，沈郁就绝不大张旗鼓。
　　周玥喜欢文艺，沈郁来为此专门组织了一个古典文学社团。
　　周玥跟他提分手，说喜欢别人了，沈郁也不重言一句，反而叫她别有心理负担，感情的事由不得自己，她学习这样好，千万别影响学习。

　　沈郁左思右想，自己都是一个完美男友。
　　偏偏这样都能被绿。

　　“啧。”
　　沈郁抽了口烟，抬起手看牌，又是2点和7点。

　　吞云吐雾里，沈郁记起一个月之前那个淡淡雨雾的夜，记起朦胧昏黄的灯光，对方英俊又冷漠的侧脸。
　　那小子叫什么来着……嗯，李燕西。

　　是挺……漂亮？
　　草，那长得岂止是漂亮，看得沈郁当时都有点找不着北了，李燕西要是女孩，三个周玥捆一块都没他标志。
　　沈郁忽地笑着垂下眼。
　　输得也不算，很冤？

　　旁边的江云峥掀起眼皮：“牌这么好，双A了？”

　　沈郁没回答，但笑眯眯地在众人注视下all in了。
　　沈郁德扑打得少，且不爱偷鸡，众人纷纷弃牌，沈郁把2点和7点往扑克牌海里一飞，顿时消失无踪。
　　九分真一分假呢，永远都是最好骗人的。

　　“他妈的不打了，攒了一个礼拜生活费不舍得花，全孝敬给你们了。”
　　“嘿嘿，活该，谁让你出门的时候那么狂，我靠，沈郁你赢了多少啊？”
　　“情场失意，赌场得意啊。”

　　沈郁笑眯眯地看着手边的筹码堆，捧起酒杯，正要触犯高中生天条的时候被自己的好大哥制止了。
　　江云峥拿过他的酒杯，换成了健康的柠檬汁：“别看他开心，这次听说是被人挖墙脚了。”
　　沈郁：“……”见不得我开心呗？

　　这下一石激起千层浪。
　　“卧槽？挖你墙角啊，真的假的啊。”
　　“谁能有这个能耐，真的不是云哥么？”

　　江云峥剐过去一眼，挑了挑眉：“我能对高中女生下手么，我和你们一个档次？”

　　众人翘首以待，期待沈郁说出个人物来。
　　沈郁往后一仰，泄气似的端起了柠檬汁：“嗯，三中的一个穷酸小子，我被这种货色打败了，你们满意了？”

　　“三中是什么中？”
　　“傻逼啊你，三中是个高中啊，只不过各方面都很烂而已。”

　　众人纷纷扰扰着，门不知道何时开了。
　　有人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在“三中的一个穷酸小子”的节点上站在了江云峥的对面，沈郁的背后。

　　江云峥抬起眼皮：“哦，小李来了，来，跟大家打个招呼。”

　　众人豁然止声。
　　呵，这是知道今天宴会的隐形主角登场了。

　　江博浪成了植物人已经过去四个月了，听说复原的机会渺茫，江博浪虽然还有个妹妹，但江家这种老封建余孽是不会允许女孩子继承家业的，所以江家老头搞了个养子回来准备继承家业，这八卦都传了一片了。
　　哪来的什么养子，分明就是私生子。

　　沈郁刚骂完，一转眼，看见一张冷若冰霜的脸。
　　李燕西单肩背着书包，看着和一个月前没什么区别，只是眉目在昏暗的灯光中阴影更加立体。

　　“你妈”和“你好”两个词在沈郁舌头上囫囵转了一圈。

　　可最后他只是笑了笑。
　　这他妈什么孽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