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听雨》翼舞妃凰

4、第三章

　　在各种反复的情绪纷杂下，赵妩开始了作为皇子侧室的生活。
　　其实她并不是李世第一个侧室，在她之前，李世已经收了一个姓向的宫女为妾，但是向氏体弱多病，一年至少有大半的日子是在床上养病，除了进府第一天依照礼仪去拜会之外，基本碰不到面。而李世也是只在进府那晚看过她，尔后的几天都放着她一人独宿，并没有找她陪寝。
　　这样的生活自然比先前闲散许多，早膳之后梳妆，然后就一直是空闲，打扫、收拾都有仆妇专责，虽说府里有书房，但是赵妩不识字，那些贵妇们日常消遣的玩意她也没什么兴趣，算下来她一天所能做的事情只有做做针线、种种花什么的，这突如其来的闲散让她非常无所适从，才过了两天，她已经忍不住怀念起以前当宫女的日子来。
　　原以为就会这样浑浑噩噩下去，却又是在某天，一件事情又使得她的生活发生了转机。
　　那天是府里给侧室们分发月钱的日子，管家先是必恭必敬地在她面前清点了属于她份例的缗钱，继而转身摊开一本账册，请她在查看册上记录的数额并签字确认。
　　赵妩不禁怔住，倒不是说她没有领过月钱，宫里也是有这个仪式的，但是在宫里的签字确认仅仅只是要宫女们各自按手印，签字是第一回遇到，她本就不识字，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了，遑论签字？何况在这一页之前，恰是向氏的账册，那签字处的娟秀字迹让她更是一阵说不出的赧然。
　　管家看出她的窘迫，很知机地替她写了，再向她展开示意，随即一句话也不说地退了出去。饶是如此，她依然能感觉到在场的人心底其实都在讥笑她与这座华丽府邸、与现在的尊贵身份是如何的格格不入。
　　这件事奇异地激起了她的求学欲望，当天中午，她趁婢女午休，悄悄来到府里的书房。
　　书房里亦是一片静谧，平时在此侍奉的婢女想来也都午休去了，她略略松口气，掩了门，径自来到书桌前，找到了桌上摆设的笔墨纸砚，学着以前在宫里看过的乔贵妃写字的样子，摊开纸，又拿出那块当宫女时的名牌，尝试着用笔写出名牌上的字形。
　　突然一只手从背后伸了过来，覆在她执笔的手上，她吓得一抖，笔也掉了下来，在纸上落下一个很浓重的墨点，然后听到李世醇厚的语声道：“笔不是这样握的。”
　　赵妩顿时满脸通红，又惊又羞，好半天才挤出几个字来：“皇……皇子……不去午休么？”
　　李世并未答话，却把笔拿了起来，先把笔毫重新润得顺了，再伸到她眼前，示范握笔的姿势，和言道：“看清楚，是这样握的，你再试试。”
　　见他不像以往所见那样的调笑，赵妩略觉放松，也不再似先前拘谨，接过笔，学着他的手势握了，正要往纸上落，又发现不知从何下手，李世见状了然，仍旧没有说什么，只手把手地牵引着她，在纸上写下了她的名字。
　　字一写完，她不禁又惭愧地低下头——对比名牌上的字迹，她刚才写的两个字虽然有李世的引导，仍是写得歪歪扭扭，再看李世脸上似乎带着几分无奈的笑意，她只觉得难过又难堪，眼圈忍不住就开始泛红。
　　“别这么多心，想学写字读书，就大大方方说出来，没有人会笑你。”他显然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语调更加温柔，双手轻轻扳转她的身子，让她与自己面对，“以后我会教你读书写字，这书房你随时都可以来，不要再像今天这样偷偷摸摸的了。”
　　她垂下眼帘，不敢与他对视，声音细若蚊蚋：“你知道我来……？”
　　“你刚才也问我怎么不去午休，其实我原本就是打算在书房小憩一阵的，没想到你突然来了。”他笑，因她流露出来的羞涩，“以后就算是我不在府里，你也可以来书房，要写字，要看书，都随你。”
　　她很是意外：“你为什么要教我？”
　　“多学会一样，总比少懂一样来的强。”他依然笑，“再说，你是我见过的，唯一的一个主动想学写字读书的女子，而且我很好奇为什么你会突然想到学这些，甚至不怕受到责罚，你在宫里服侍我母妃的时候，难道没有听说过‘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吗？”
　　这句话说得赵妩一惊，连忙放下笔，惊惶地张了张口，正想辩解，李世却哈哈大笑起来：“奇怪，你偷偷来书房都不怕被我责罚，一听说这话怎么反倒怕起来了？”
　　察觉到他的戏弄，她不禁又羞又怒，索性朝他一屈膝：“奴婢擅闯皇子书房，扰了皇子午休，皇子责罚奴婢，奴婢没有怨言。”
　　听她又开始自称奴婢，他知道她是生气了，却笑着将她拉过来：“好了，是我不对，不应该这样戏弄你，你放心吧，我说过教你读书写字，就一定会教。”
　　她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他的手：“不敢，皇子刚才说过女子无才便是德，奴婢不学也罢。”
　　“可是我刚才也说过，多学会一样，总比少懂一样来的强。”李世敛去一贯的调笑，略显严肃地看着她，“你要明白，虽然很多事情不是知道越多就越好，但是你一定要学会怎么看，怎么听，怎么分辨，否则只怕会连大祸临头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岂不愚蠢之至？”
　　她隐约有些明白这番话的弦外之音，虽然概念仍未成形，而李世说完之后径自拿了另外一张纸铺好，拿笔润了润墨，边写边说：“过来，我先教你写你的名字。”
　　这次她没有再抗拒，而是顺从地走了过去。
　　从此之后李世果然经常教她读书写字，她的态度亦是异常认真，学过的字、读过的书很快能做到过目不忘，并且时常在书房一泡就大半天，总是反复练字或是读书。尽管她仍然敏感而羞涩，每每总会因李世的调笑涨红了脸，但是她还是坚持主动到书房来，不管是不是给李世当伴读。
　　随着她学识的丰富，李世和她能谈论的话题也越来越多，虽然她对于书卷的偏好全部是他一手教出来的，但是偶尔总能看到她流露出别致新颖的观点——他丝毫不掩饰内心的欣喜，她的心智果然与她日益妍媚的容貌一样，没有让他失望。
　　应当承认，李世在这一次的态度确实在无形中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书房成了他们相处时间最久的场地，即便一晃几个月过去，她依旧是他名义上的侧室。
　　她并不是没有想过这一点，府里的闲言碎语也不是能够完全杜绝的，然而本能的羞涩让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询问，何况她也说不清自己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夫君究竟是什么想法，只好暂且安于现状，再说她其实也不觉得现状没有什么不好，除了心头不定时掠过的怅然。

　　半年之后即是启运十九年的春节，按惯例皇子们都要带着眷属进宫拜年，因李世尚未迎娶正室，向氏又卧病，赵妩首次以如夫人的身份被李世带在身边，进宫拜见国君李言和一众妃嫔。
　　见到乔贵妃的时候，赵妩不免有些羞涩，虽然乔贵妃看到她的时候露出了明显的疑惑之色，但是很快又笑逐颜开，继续接受其他人的拜贺。
　　那天的贺年酒宴热闹非凡。席间，李言宣布诸皇子定于年初七举行冠礼，冠礼后即册立大皇子李固为太子，同时封二皇子李世为熙王、三皇子李赛为照王，并择日为诸王迎娶正室王妃。诸王的正妃人选亦是早已择定的，李世的正妃是御史的女儿杨氏。
　　在宣读完诏书的时候，赵妩偷偷抬起眼，看到李世神色如常地谢恩并向李固道贺，过后继续与他们说笑玩乐，一切似乎不曾发生，她突然感觉到一阵说不出的失落。
　　当晚回到王府，看着上上下下的人出迎恭贺熙王大喜，她却再也笑不出来了。
　　卸妆，熄灯，就寝，婢女们对她的恭敬一如既往，然而等到她躺在床上，辗转着床榻的宽大，蓦然感觉到，竟有一行泪顺着脸颊，慢慢地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