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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端倪 ...

  •   夜凉如水。
      煦棠回去的时候,月色已经完完全全地覆盖了世间万物,凉薄得如雪一般。经过庭院,却见一人的背影坐在那里,如瀑的黑发披落下来,隐约淌着光泽。
      “那我可真想一睹芳姿啊。”
      也不知怎的,顾辞岸的话她又想起来,慢慢走上前去,看见那所谓的芳姿在眼前铺展开。
      她寻了个地坐下,兀自将带回来的一罐酒倒入桌子上的盏中,发出清泠的声响。宵驿向这边微微看了眼,“是好酒。”
      到底是很久没见了。她在心里暗暗盘算着。
      将那盏挥手飞出,竟一滴也没洒落,宵驿也接住直接往嘴里倒。煦棠笑道:“师叔这么爽快,不怕我下毒?”
      “自然。”
      煦棠饮一口,抿了抿嘴,往他那边走去,却见他手中握一串手链,在月色下细细端详。那看着像是女子用的,煦棠向来眼尖,见到那上面刻的一个字“楹”。
      煦棠倒也来兴趣了:“师叔有心上人?”
      “你何时从你师父那里学来的这些,”宵驿倒也笑了,“小孩子。”说罢却见得少女的笑靥,银白的月色恰恰好灿然淋了女子一身,仿若刚沐浴完一般。煦棠当日正着了件纱衣,衬得方入韶华的身子窈窕有致,面孔发红,似乎有些醉了。
      宵驿有一瞬间晃神,自嘲道,是了,她早就不是那个及腰高的丫头了。
      若换在从前,他必会冷漠到底,心里却其实是不知怎么办才好。
      几年时间,可以变了天下时局,亦可变了一个人。他将那串手链放在指尖靠近眼睛,轻轻转动,透过那个紫色的透明晶石,看立时铺了层诡魅色彩的煦棠,“今日喝得多了吧。”
      煦棠笑了:“师叔变了。”
      宵驿不动声色,却来了兴趣:“哪里变了?”
      煦棠酒劲慢慢上来了,走到他身旁,嗤笑了声:“师叔不是木头了······”宵驿偏过头,略有疑惑地轻笑,煦棠将柔荑抚上他的肩,“还有啊,这里,宽了些······”
      有执行任务回来的夜行者,看到宵驿便行个礼,却看见这美人立于他身旁的姿态,心头不禁有些惊。
      宵驿垂了垂眼,看那些阁中人都有要笑出来的,点头算是回礼,看他们散开,轻叹了口气。
      煦棠倒是没什么察觉,只是觉着困意袭来,便道了声,就摇摇晃晃回去了。
      宵驿看了看,慵懒地坐着,看月亮渐渐埋入云层,只觉得方才她手抚过的地方,果真甚是柔软。
      这点,还是和从前一样的。

      阡秋把玩了番煦棠的发钗,帮她插回了发间。
      “以毒暗杀之人,虽也需些技巧,却是和那明枪暗箭有些不同的。”师父严肃起来的时候依然柔媚,却甚是认真。
      弹指间,她煦棠的右手便被她轻轻使了一招,顿时软弱无力,阡秋道:“方才那种情形你着实用错了,所用的技巧与毒应是这般······”待师父将毒解去,她教,煦棠便受,且学得极快,几刻钟后,便已过了阡秋的考察。
      “师父啊,你说师叔他有没有心上人?”煦棠一空闲下来便突然想到,撑着脸开始探听八卦。
      “你这小东西,如此关心他干嘛?莫不是······”阡秋想逗逗她,见对方却是一脸澄澈未经情事的模样,也知她是不懂的。心下却隐隐怅然开来,“他最知情之一字无用,不会的。”
      突然见师父认真,煦棠倒反有些不适应了,其实也就随口问问。
      再说,万一师叔是秘密地恋慕一个女子,却被她给说漏嘴去,这恐怕也不太好。
      “那晚上京都的庆典,我还是可以出去吧师父?”煦棠咧嘴笑,在阡秋面前,她永远是孩子一般。
      阡秋点头。
      默然一会儿,却靠在椅子上懒懒开口,“顾辞岸信得过。只是我们这样的人,交情越深越危险。”
      煦棠一惊,师父像是什么也不管的模样,却早已暗地悉知所有东西。

      “其实我有一事觉得挺奇怪,你怎么说也是阡秋的单传女弟子,可却鲜少见阁主给你安排任务的?”看着煦棠又蹦蹦跳跳在外边找他玩,顾辞岸忍不住发问。
      其实这也是煦棠一直以来暗暗奇怪的地方,却没有深思过,况且今日这盛况,使得她更加没心思回答他的问题。
      长街像是着了火,绽放着成千上万橙红色的焰光。还有不少穿着奇异的人进行表演及比斗,行人熙熙攘攘,煦棠挤在里头看,不时发出笑声,顾辞岸也颇有兴趣地观赏一番。不过煦棠在这场合笑得也真是张扬,惹得不少行人注意并盯着她,顾辞岸发现的时候,正想拿折扇拍拍她以示提醒,煦棠却突然盯着一个地方不动了。
      他顺着目光看过去,那里雕栏画栋灯火通明,不正是万怡楼吗。
      “那是最出名的青楼吧。”
      最开始她来这里的时候,就看见那些风情万种的女人将香帕扔到师叔怀里。
      “你去过吗?”她又问。
      顾辞岸将扇子一展,风流一笑,“小爷我自然去过不是一次两次了。不过你别看外边那些热情得很,里头的却是个个懂琴棋书画,颇是风雅······”
      煦棠盯着他笑得有些不怀好意。
      姑娘们都迎上来对着顾公子言笑晏晏的时候,却也偷偷打量着他身旁的女子。
      竟带个女子来青楼?不过毕竟是如此风雅的大财阀,都不好说什么,只是几人看那女子柔丽脱俗的模样,暗暗地有些被比下去的滋味。
      顾辞岸熟练地应付着,暗暗汗颜,煦棠这祖宗真是,偏生要来这地瞧一瞧,还不肯换个衣服。他给了煦棠一个眼神,叫她别这么东张西望,明目张胆盯着人家这么多漂亮姑娘看,跟上他。
      煦棠还是不理,只是上前对他轻语:“不愧是万怡楼,姑娘真的不一般······还不准我看了?”
      有些许心许顾辞岸的小美人,以为她在轻轻说什么柔情蜜意的话,倒还有些不高兴了,顾辞岸便赶紧带着煦棠往厢房那边走。
      煦棠也只好跟上,看在他今天让她开心的份上也听话一些。
      来万怡楼的,大多不是有钱,也是有权,厢房自然也是精致万分,且风格迥异。顾辞岸挑了个视线好处,开了门恰能看见大庭正中央的歌舞升平,便对服侍的人吩咐了一番,将房内遣得只剩下个帘外弹琵琶的。
      恰要进去,煦棠却见不远处一个玄衣之人走出一间厢房,同另一着官服之人进行一番交谈。
      师叔?
      煦棠几乎要叫出来,却想到他的身份不可随意透露,便硬生生地止住。
      见他旁边那人点头哈腰的离开,煦棠笑出一声来,心想这夜离果然是有些本事。
      “你笑什么?”顾辞岸看她一眼。
      “哦······没什么。”她摇头,准备拉着顾辞岸进去喝酒,却见他神情蓦然严肃,端端正正行了个礼:“大王爷。”
      煦棠盯向宵驿,怀疑自己听错了,只见来人越走越近,颇有风姿地给顾辞岸回了个礼。他身边跟着一随侍,明明也是桉影阁的人。
      她虽了解不甚多,却也是从小见宵驿在阁中呼风唤雨的,再说阁里一向少去掺和宫中事务,怎么就成了大王爷?
      顾辞岸见着他没有走的意思,目光却慢慢偏向身边的煦棠,便赶紧道:“王爷若不嫌弃,不若与在下小饮一杯?”
      看着两人走进去,煦棠给顾辞岸使了个疑惑的颜色,对方却一皱眉,暗示她乖乖跟着。真是越来越搞不懂了。
      席间两人谈论,皆是文绉绉的话,煦棠听不懂也无聊至极,只是安静坐在旁边饮酒,看着那个隔着帘子弹琵琶的美人发呆。
      左肩却忽地环绕过来一只手,煦棠一惊,瞪向右边凑近的顾辞岸,用手敲了他一下。顾辞岸闷哼一声,暗暗受着,却是生硬地将她搂紧,挤出笑道:“这自然是······在下在此点的美人了。”
      方才这位主子与他谈论到一半,却是撑着脸瞥向煦棠,懒懒开口:“她,是你什么人?”
      顾辞岸一惊,糟糕,不会是看她美,有了兴趣吧?可煦棠这身份······
      也只有说是他看上的人,方才不会同那大王子扯上什么大关系。
      “我可是帮了你啊······”顾辞岸吃痛,咬着牙对她轻轻挤出一句,眼里全是恨意。
      煦棠真想白他一眼,那是她师叔,却要他来隐瞒身份?
      “既然如此,为何不一舞来助兴?”宵驿看两人搂抱在一块,把玩着手里的一粒葡萄,漠然道。
      顾辞岸用扇子拍她一下,干笑几声,“是啊,为何不一舞?”
      煦棠皱眉,这演的究竟是哪跟哪?见两人都将目光放在她身上,一个看好戏一般,一个又欠揍地有股催促的意味,她站起来。跳就跳,害怕谁了?
      就算她只会一支舞,也是放得上台面的。
      曾经宵驿同她说,他在江湖上的名号为夜离的时候,煦棠脑海中响起娘亲温柔的声音,不自觉哼了出来:“郁郁冬青森翠葆,离离夜合散红茸。”
      宵驿一愣:“你会唱?”
      她扬起脸笑:“我还会跳呢。”
      她轻轻举起手,如今这身段渐渐成熟,与曾经跳的感觉又不一样了。衣袂翻飞间,她软若无骨,间隙里露出白藕般的手,衬着火红的衣裳,如一尾鱼在水中游曳。朱唇轻启间,音韵也如水波般流出,竟连那琵琶声也逊色许多。
      唱到“离离夜合”一句,宵驿眼底闪过复杂的意味,煦棠长长的衣带不经意飘过他眼前,却像是撩拨,甚至有他记忆里熟悉的香味,宵驿便顺势一扯。
      煦棠重心一失,忽地往前倒去,自然惊得差点叫出来,却偏偏倒在宵驿面前,被一只大手稳稳托。一股熟悉的依赖感袭来,她快速调匀气息,居然有些留恋覆于这手掌上。
      他的身上有股青松般的气味,带着些微苦,宽大的胸膛前玄衣绣着些暗纹。
      顾辞岸在一旁看着,扶住额头,心想自己根本就不该带她来此地。
      下巴被面前的人托起来,煦棠鼻尖全部环绕着他的气息,看到他的眼睛如黑曜石——真是双凉薄的美目——以及越凑越近的脸,竟也收了蛊惑,将唇凑上前去。宵驿却微微一笑,凑到她耳边轻轻说了三个字。
      “宋熙泠。”
      煦棠浑身一顿,多久没听人这么叫她了?
      宵驿松开她的手,若有所思地站起身,慢慢往门口走去,到一半却顿住,道:“果然没看错你。”
      这房中也就这么几个人,顾辞岸当然以为是对自己说的,心下疑惑却也作揖应承,笑着送他出去。目送他离开的时候,暗暗松了口气,果然这些皇家的人是不会同一个青楼中的女子有什么牵扯,煦棠真是要好好谢谢他。
      回房时,却见这小祖宗还呆呆坐在榻子上。
      煦棠抚上自己的唇,刚刚我这是在干什么?她不可思议地摇摇头,身旁早已空空荡荡。
      顾辞岸抱臂走过来笑她:“这位小姐,不会是被那位的美色给迷惑了吧?”
      煦棠却依旧不声不响。
      顾辞岸一滞,拍了拍她:“喂,别是真的吧?!那位可不是个好惹的主,千万别跟他扯上些什么关系!”
      煦棠终于回过神来,对他说了句“没有”,却没什么心思再在这里了。
      那双深如潭水的眼睛。谁能看透他呢?煦棠也不想问顾辞岸为什么叫他大王爷了。
      “今日你究竟怎么了?”见煦棠一路闷闷有所思的样子,真是颇为反常。
      煦棠抬起头问道:“你觉得,夜离是个怎样的人?”
      顾辞岸一笑,轻轻挥动起折扇来,“弑人如蝼蚁,诡诈难辨。”
      煦棠笑了,是啊,本就是。
      不过她总能想起她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师父将那个暗闯阁中的人送到她面前,要她亲手解决了那个人的性命。对桉影阁动心思的人不在少数,今日这也算一个。
      她看见那个人的眼睛,如刀一般凄厉地刺向她,其间夹杂着恨意和绝望,那光芒竟灼得她犹豫一瞬。她突然想,娘亲死的时候,也是这般吗?
      最终她的手上沾满鲜血,师父让她过了关便离开了,而她一个人坐在幽暗处的地面上发呆,连刀片割破了手也不知晓。她开始发抖,身边突然多了份熟悉的气味,来者宛若神祇一般高高立着。“我说过的,来此处,本就是如此。”
      煦棠抬起头,凄惨地笑起来,宵驿却突然蹲下,垂眸替她慢慢包好了手指,道:“我们这些人,负伤不会少,却绝不可自己伤自己。”

      想来,曾经她也是有过很长一段时间,潜伏奔波于各地,做暗处狠狠弑杀的人,方才积累下那些名声。似乎是某日阁中收到了来自宵驿的密报,师父便很少再将重任托付于她。
      这波谲云诡的地方,她是越来越不懂了。
      “嗯,我乏了,早些回去吧。”
      “你是不是碰上何事了,还是哪里不舒服?”顾辞岸说着便要探手来摸她额头,煦棠躲开来,笑道:“我没事,倒是你啊,陆雨微那边怎么样了?”
      顾辞岸怔了怔,有些悲伤的情绪蔓延开来,却扯扯嘴角露出一个风流倜傥的笑以掩饰。“还能如何?我与她,永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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