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听风》聆商

2、第二章

　　二人回头一看，说话的是个身着黑衣的少年人，他年纪不大，却长得和他们差不多高，眉目疏朗，俊秀非常，手中握着一柄普普通通的长剑，一身正气，颇有些军中之风，可看起来似乎又不太像军中之人。

　　自田登的故事讲完，所有人都在说谢千风的事，被突然问这么一句，他们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你小子谁啊，从哪冒出来的？”

　　那少年面上带笑：“我叫谢遥，实不相瞒，在下是京中来的捕快，专门调查这件事的。方才看几位聊的兴起，不便打扰，现在看几位得空了，才冒昧一问。”

　　他掏出一个令牌在二人眼前一亮，说话的时候似乎看了一眼田登，又看了一眼那个姑娘，两个大汉对视一眼，那令牌不知真假，可这种事还是谨慎为好，他们平日说话做事都随便得很，也不通律法，突然遇到官府的人，刚才又说了些有的没的，也莫名有些心虚，这小子年岁不大，气质倒确有些不凡，在他面前，二人的脾气都收敛了些许。

　　不过他们道听途说，其实也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说了半天，除了把故事越说越邪乎之外，根本没有丝毫帮助。谢遥起初还很认真的问些细节，到了后来，就主动告辞去问别人了。

　　等他们问得差不多，驿站的人也走的差不多了，刚才那位姑娘坐的地方也空了，不过留下了一个古旧却花纹精致的匣子在那里，似乎是忘了带走，看上去……似乎还很值钱。

　　刚才那两个大汉也恰巧瞧见，心中一动。拉住店里伙计问了一句，谁料他也是一问三不知。既然匣子的主人许久都没回来，他们也坐不住了，四下张望一阵之后就凑了过去，直接把那匣子揣到了怀里，一边注意着四周动静，手上同时用力扳着开口，却无论如何都打不开。

　　见谢遥似乎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他们也不再鬼鬼祟祟，反而将匣子放到桌上，正大光明地琢磨起来，这玩意十分精致，若是用蛮力砸开，怕会损坏了其中的东西，只好耐着性子仔细琢磨。

　　太阳越来越向西偏移，柔和的日光照得人有些昏昏欲睡。

　　白马渡看起来是个离江湖很远的地方，奇闻异事只是茶余饭后的闲话，行商的车队和远游的过路人稍作休息就继续赶路去了。

　　谢遥赶了许久的路，又打听半天消息，也有些困倦，打了个哈欠。有意无意看了那两人一阵，那匣子上的东西不知道那是华容道还是拼图，不太容易。这两个人轮番上阵，折腾半天，终于发现了玄机，只听咔嚓一声，伴随机括转动的声响，匣子应声而开，随之而来的，却是那两人和店家的惊呼。

　　地上突然出现了几条花色不同的小蛇，随之而来的还有各种虫子，平地突然窜出那种毒物，在座众人无不惊慌失措，掌柜和伙计们拔腿就跑，而那两个大汉早已来不及，一个正费力甩开衣袖上的蜈蚣，蛇已经缠上了脚。

　　而另一个人先是被蜘蛛爬上了脸，之后蝎子掉到了裤子上，这些小虫子太多，防不胜防，把二人搅得手忙脚乱，又是跑又是跳，嘴里不忘大声喊叫，到了后来，即便身上没有虫子，仍然杯弓蛇影，总觉得身上哪里有东西。

　　其中一个人慌不择路，向后一仰，直接摔到了地上，不摔不要紧，这一摔更多虫子爬到了他身上，他又向谢遥跑过来，脸都扭成了一团，指着自己的嘴喊道:“有虫子飞进我嘴里了，少侠救命啊！”

　　他若闭嘴，只怕将那虫子生吞了，可要张着嘴，难免不会飞进去更多，这境遇委实是进退维谷，狼狈不堪。

　　这二人虽非良善之辈，但也未行大恶，谢遥想了想，终归还是拔剑上前，替他们料理了。那些虫子数量极多，跑得又快，他也只能挥剑斩杀，几招过后，地上只留下一地蛇虫的残骸和血迹。

　　那两个大汉惊魂未定，眼看这些蛇虫都死了，还是没回过神来，问话也不回答，显然被吓得不轻。

　　只有那个木匣子静静躺在一边，谢遥这才看清，上面雕着一条蛇，周身有许多花叶相缠，每一个木块都可移动，深深浅浅的图案和沟壑巧夺天空，必定是出自技艺高超的工匠之手，等他转头看向那姑娘离开的方向，逆光之中只看见巨大的夕阳，早已没了人影了。

　　谢遥拿出手帕，将剑上的虫血擦干净。他走了这么远的路，剑上第一次染血居然是虫子的血，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至于刚才他们议论的事，他听了半天也觉得好笑，官府破不了案，民间议论纷纷无可厚非，可希望全都寄托给一个浪荡江湖的侠客身上，真是丢人。

　　关于那些村民的惨案，那个大汉估计也是道听途说，根本没有亲眼见过。反而是提到那个谢千风的时候，让他有了些想法。

　　人人都说他是什么救世大英雄，可关于他的故事总是语焉不详，现在又毫无征兆的下落不明，这个人如果真的有这么大能耐，一心向善倒好，怕只怕误入歧途成了大恶，此人如今行踪不明，不知道和江湖上的数桩血案有没有关系。

　　这样想的人只怕只有谢遥一个人，看白马渡的那些人就知道，在他们眼里，谢大侠潇洒无拘，一派仙人风范，哪里有半分邪魔的影子。

　　说来说去，根本没有一星半点的证据，他也只是想想罢了，不管是槐桑庄闹鬼的事还是谢千风的事，这些人把故事说得神乎其神，也不知道有多少可信。

　　这一片村落坐落在群山之中，等到日头落了，晚风吹过小溪流，还有些微微的凉意。谢遥又看了一眼身后那两个人，他们仍然瘫在地上一动不动，神志不清，谢遥便拍拍身上的灰尘，转头就继续赶路去了。

　　他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不时会拿出地图看，好在这一片的路还算简单，没什么岔路口，他经过两条小河，穿过一片麦田，到了一处枝繁叶茂的小树林。

　　天色已经有些暗了，树林里反而有些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闪烁的星火光点。

　　这地方不会莫名其妙出现火光，他小心翼翼走过去，才发现那里蹲着一个人，点着火折子，灯光很弱，就是刚才在白马渡看见的那个姑娘，她蹲在一处花丛旁，不知道在极其专注地干什么。

　　她似乎察觉到了背后有人，很快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戒备转身，等她一回头看到谢遥时，倒似不那么戒备了，“是你啊。对了，那两个人怎么样了? ”

　　谢遥明白她说的是那两个人开匣子的人，无奈道： “还能怎样，又不敢动，又不敢说话。只能乱跑乱叫，一边惨叫一边求饶，指望着别人救他们。”

　　少女对这个答案很满意，好像已经看到了当时的景象，沉溺于自己的杰作，咯咯笑个不停：“那么大个人，一个个被被这么小的虫子吓成这样，笑死我了。”

　　她笑声还未消失，就又听见了谢遥的声音：“姑娘何苦如此?纵然是他们不对在先，你让这些蛇虫出动，出手必然没有轻重，万一有个好歹，伤了人到底不好收场。”

　　少女止住了笑，瞪大眼睛，满脸不可思议，“我吓唬他们而已，别说那几只虫子那么小，那样的品类，就是长大了也没什么毒，最多肿几天，都未必要是习武之人，只要手脚灵便，很快就闪开了，不会真的有人连只蝎子都躲不过吧？再说了，如果真是有剧毒的蛇虫，我还舍不得呢……你可真爱多管闲事啊。我本来没打算出手，谁知道那两个家伙实在是招人烦，没办法，只好这样让他们闭嘴了。”

　　谢遥把那个空匣子取出来，向她丢了过去: “原物奉还。”

　　“谢了。” 她将匣子在手中掂了掂，前后检查一番，见并无异样，又对谢遥道：“看在你也算帮了我的份上，好心提醒你一句，这个机关看起来其实很简单，不过这种简单的方法是不对的，用不对的方法打开，自然有点后果喽。对了，你说你姓谢……好像是个高门府第，长安来的？住在皇城脚下，又在那当官，家里应该很有钱吧，你不在好好享清福，为什么一个人大老远的跑到这种地方？”

　　谢遥正想着那机关的事，又听她问起这个，不知道是何打算，不过他坦坦荡荡，也没什么不能说的，直言道：“我来此的目的……便是如我在驿站时所说。”

　　“原来如此。”

　　谢遥本以为她想打探什么，不料这位姑娘没有多说，如此反应，谢遥更觉得自己多管闲事了。

　　她态度忽然冷淡起来，谢遥也便不再说什么，这地方远称不上繁华，只怕没有客栈，最多找个村子借宿。这姑娘未必相信自己，再问多了也有些奇怪。

　　就是这样一个寂静的夜里，天际突然炸开一朵烟花，把二人都吓了一跳。

　　少女闻声抬头，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有些吓人，可待到她看清之后又下意识惊叹：“好漂亮。”只不过那烟花短促，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就已经消失了，之后便一片寂静 ，再没有动静了。

　　谢遥眉头紧皱，不知道她是不明白还是不在意，现在不年不节的，突然放烟花，实在古怪，比起说是庆祝，更像是某种信号。

　　不过这个女孩敢独自出来闯荡，还随身带着毒虫蛇蝎，真的遇见什么事，大概也能自保，加上她又嘟囔着让他快走别耽误自己抓虫子，谢遥也不好多留了，匆匆道了声告辞，之后便朝着烟花方向走，少女没有管他，埋头看向刚才挖过的那片土地，掏出自己空空的钱袋看了一眼，很快又听到了脚步声。

　　她警觉转身，握紧了怀中匕首之后就看见一个陌生女人站在不远处，面露微笑看着她。

　　女人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依然笑得温和：“小妹妹别害怕，我只是恰巧经过，不是什么坏人。来将通名，我先自报家门好了，我叫梁采薇，看样子虚长你几岁，如果要客气些的话，委屈你叫我姐姐了。”

　　此时半夜三更，又是荒郊野外，出现个什么人都觉得可疑，不过这个自称梁采薇的人待人亲切，又生得明艳照人，无论如何都很难让人讨厌，她没有什么恶意，和她聊几句，静观其变，估计也没什么。

　　少女盯着她看了半晌，才开口：“我叫鸢萝，你有什么事，直说便是。”

　　梁采薇笑着点头：“既然鸢萝妹妹如此爽快，我也就开门见山了。你可曾听说过秦彦君？他可是前朝有名的贪官，家藏金银无数，这可是尊财神，不仅是道上的人，就连朝廷的人，都管他叫金满堂呢，此次还乡，可算是特意给我们送钱来了。”

　　鸢萝一怔，她好像从未见过面前这个人，怎么刚想着没钱就有人送钱来了，她这一路乱七八糟的江湖事听了不少，别的法子来钱太慢，那个秦彦君真如梁采薇所说是个恶人，也算劫富济贫。可她从前也没这样的经历，想了想，不知从何说起，半天才犹犹豫豫问了一句:“他的官很大吗？”

　　梁采薇摇摇头：“要说大，也没有那么大，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去了绝对不会让你失望。”

　　这个女人看起来并非奸恶之辈，明明是一些偷鸡摸狗的事，又被她说得如此理所当然，看她周身的气派，好像真是个行侠仗义的侠女。鸢萝盯了她许久，还是无法相信这话是从梁采薇嘴里说出来的，为了再度确认，又问道: “你真的是让我和你去做贼？”

　　梁采薇笑笑:“实不相瞒，我一听到这消息，就起了贼心，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你若有兴趣不如同我一道，不愿也就罢了。我想，妹妹的这些小虫子一定能帮上大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