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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四话 弓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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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香,静燃,雪样心灰散落瓷盘,翩跹如蝶。
琴声忽起,清越明丽,却丝毫不显突兀,一如游鱼尾鳍惊破湖面,又似微雨沾湿燕羽。渺远的弦声悠悠回荡在这秋雨初过的小院中,洗落一地清寡。
“啪”一声轻响,竹梢的露滴落塘面,涟漪顿开。
琴曲如旧,沉香愈沉,日落星移间,幻灭了时空。
终于,一个悠远的尾音响过,曲落。琴室的案边,须发皆白的老人微闭着眼轻轻颔首,仿佛酝酿着极其深刻隽永的评语。然后——
“嗯,不错。”无端点头,站起身来:“进步很大。今天就这样吧。”
“……”
羽千落的额角轻轻一跳,下意识握紧了面前勾玉琴的琴弓。沉默半晌,终于淡淡道:“老师……您没有……别的话想说了吗?”
“诶,别的话?”
无端偏了下头,眼睛一亮:“是了,最近练琴辛苦了,晚饭吃好点!再见……诶呀,晚饭了晚饭了……就是因为是老年人,所以晚饭也不可以亏待自己碍…嗯,今晚做什么好呢?苏眉鱼汤?鸡丁奶油浓汤?鲜汁烤小牛肉?鱼肉馅饼?啊啊,真是让人苦恼……”
唠唠叨叨自言自语声中,他“哗啦”一声拉开了身后的推拉门。瞬间,本来就已经黑线满头的羽千落又被火星到了——
就在这沉香缭绕、琴声犹在的,古朴典雅得像穿越了一样的房间里,随着推拉门的敞开,露出了隔壁光芒闪闪的现代化厨房,高级不锈钢闪亮的光芒与勾玉琴古拙的光泽交相辉映,构成了一副完全没有逻辑可言的画面。
然后,羽千落小MM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那鹤发童颜的老师从古代跨进现代,一边拉开冰箱寻找着食材,一边兀自兴致勃勃地和自己对话——
“……可是,中午才吃了红肉,晚上应该清淡一些吧……那就白灼芥蓝好了——诶呀,但是没有蚝汁了碍…”
“……”
羽千落闭了闭眼,紧握的拳头终于还是松开了。
“那,我明天再来。老师再见。”
说完,她朝厨房中无端的背影行了一礼,站起来转身正要走人——
“右手无名指力道不足,所以第三弦上的倚音,太促了,像急火烧出来的鱼汤一样,还没有入味。回去以后,把四十七页的练习曲再练练。”无端把白嫩的芥蓝整齐码在案板上,一边取菜刀一边悠悠道。
羽千落微一怔,不由回头,却只见到老头子挽着袖子精神矍铄地在厨房里蹦来跳去。忍不住,轻轻一牵唇,躬身再次肃然行礼,轻轻合上拉门,离开了。
——每一次都精神这么好碍…明明看上去七十岁都不止了。
——一个人住的话,一般都会雇人做饭的吧。真是奇怪的老头子。
琴室外是幽静的小园,虽是夜幕轻笼看不清细处,但隐约鼻端的淡香却自能言语。这里明明也只是喧嚣都市的一角,却又仿佛被隔离在另一个世界一样,每每让她忘却身之所处。
而自那次在街头似偶遇又不似偶遇的初识以后,来这里学琴,已经是第五次了。
每一次上课,除了必要的技法讲解外,无端很少点评什么,偶有开口,也只是像刚刚那样挑挑技巧上的刺,让她回去把曲子弹得更圆润而已。
——完全没有世外高人年迈收徒的神秘感觉碍…
一般来说,这种情况下都应该先故弄玄虚地讲一堆哲学啊意境啊之类的东西才对吧-_-果然是奇怪的老头子。
而且……完全不知道他的来历。既然算准我会出现,应该是知道内情的人,至少也是御花人世界的一员。但,却又在他身上感觉不到武者的气抄…
更何况……勾玉琴……
微小的光芒,在眼中蓦的明亮,尖锐如钢针,却瞬间消敛。
城市的霓虹灯光下,夜幕泛着隐微的红,迷乱而不安。羽千落逆着人流悠悠行过大街,在天涯一中的正门前停了停,看准门卫大叔抬头喝水的缝隙,迅疾如烟般冲向前,然后,几乎在结结实实撞上铁栅门的同一瞬间,那道纤细的身影消失在了空气中。
再睁眼时,头顶已是水一般的沉黑夜色,星光洒曳,绿地铺展,远方尖塔的剪影高低错落,美丽如童话。
千落顺着黑石板路悠悠走去,行到岔路,习惯性地正要向右拐,心中忽然一动,不由自主停了下来。
时间已经不早了,每天的这个时候,学生们大多数都已经回到了宿舍里,顿显得校园中静谧一片,只闻风穿叶林,惊起一片“飒飒”声响。
羽千落望着左边被层林遮掩住的方向,情不自禁,轻轻抿起了唇。
——那里……该不会真的……
想起不久前那个囧囧有神的下午,加罗琳一边喝弦月买的青柠冰沙一边告诉自己的事情,她不由有些紧张,悄悄抬手按住了左心房那扑腾乱跳的位置。
迟疑半晌,终于转身向那个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想:就纯粹当是散步好了……嗯,散步。即使真的碰到了,也只是……巧合!
繁茂的灌木丛渐次后退,“沙沙”叶声在耳边响成层次分明的片片,她刚要走出小树林,神情忽然一凝,左眼中,有冷厉光芒骤然明亮!
但,她走路的节奏却一毫未乱,只悠然抬臂,右手漫不经心地掠过手边树枝——
“咔。”
脆响,枝断。
说时迟,那时快,银发蓦然旋起,灿若勾月!
伴随着那样耀眼的银光,纤细的身影倏然跃起扑落林中,迅疾如流星。下一秒,只听“轰”一声巨响,干枯脆弱的树枝层层裂断,飞散飘舞的碎叶中,有什么东西重重砸在了地上,惊起漫空灰尘土末。
“……嘁。”
一片混乱之中,似有人轻轻哼了一声:“被发现了啊,真无聊。”
“……要是想捉迷藏,就把你那幸灾乐祸的眼神藏好——”羽千落手腕微沉,看着被牢牢压制在半截枯枝下的碎风,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唇轻启:
“——还有你身上的猫腥味。”
碎风眼底骤然掠过一抹怒色。看到她的眼神,羽千落心中一凛,几乎同时,大片幽暗的蓝色光星从碎风领口激射而出,饶是千落神经反射速度快到了匪夷所思的境界,在察觉不妙的一瞬飞速翻身后跃,也依然——
“嗤嗤嗤——”
伴随着安静的锐响,几枚细小的蓝针穿透了千落的衣角。羽千落微一皱眉,拈起一枚细针看了看,抬眼,语声淡淡:“暗器?你为什么不在刺客系?”
“少废话!刺客系那种地方不适合我。”碎风抬了抬下巴,衣服上依然沾满了刚刚从藏身的树上骤然落地时沾上的灰土,但就是这样灰头土脸的她,周身却似放射着太阳一般明亮的光芒,在夜色中,毫不容情地刺痛人的眼睛。
这也许是因为,那双微微上挑的绿眼中骄傲的神色,但更重要的,许还是因为……
那把弓。
暗蓝的弓,沉定的金属色,精微复杂的机括柔弱无骨地攀附在她左臂上,直如天生赐就的利器。看到羽千落脸上微微扬起的讶异,碎风的眸子一弯,眼中却已没有半分暖色:
“果然对于看不顺眼的人,就应该早早送上西天……真不能相信我竟然可以容忍你那么久。”
她对面,沉金色的眸子依然淡若止水,但那一分分扬起唇边的弧度,却分明泄露了某个……战斗狂……此刻激动的心情……
“啊,的确是这样。”战斗狂MM淡淡道:“看来,我不需要问你为什么要躲在这种地方了,反正说来说去……就是存心找茬的吧。”
不待碎风说话,她摇头道:“说回来,自从来到这所无聊的学校以后,都还没有机会用我最擅长的武器碍…勾玉琴什么的,最讨厌了。”
碎风顿时暴走了:“那你还占着弦月不放!”
“啊啊,即使只为了看到你现在抓狂的反应,也是无论如何不能放的说。”
羽千落笑了笑,两臂轻轻一展,圆月般皎洁无瑕的银光,刹那间闪现于她双手中,映得夜色一片明亮!
那样的银光,让碎风心中一凛,目光迅速扫过去,却瞬间再次穿越了——
“你是想告诉我,你最擅长的武器竟然是这种——”
“这不是普通的枪哦。顺便说一句,冷兵器我也很擅长。”羽千落悠悠打断了她,轻轻一抛手中双枪,那精密而危险的武器顿在月光下折射开千万道璀璨的亮银光芒。
在碎风诡异的目光中,双枪MM轻一抬眼,眼底的光芒,似戏谑,又似睥睨——
“那么,上了哦~”
语落的一瞬,纤细的身影骤然消失在了原地,与此同时,幽灵般的暗蓝火光划破空气向碎风攒射而去,安静无声!那样不祥的光芒在绿瞳中疾速扩大,下一瞬——
“轰轰轰轰轰!”
伴随着惊天动地的爆破巨响,烟尘翻滚着占据了林中的每一个角落,遮挡了视线,掩盖了月色,整个世界,只余一片呛人的烟雾四处蔓延。
而烟雾中,是骇人的寂静。
忽然——
“哦……看来你也是有在那把弓上下功夫的。”羽千落的声音悠悠响起在烟雾一边,语气里却有着不需言说的嘲讽:“我还以为,十六年来你一心只想着勾玉琴呢。”
没人理她。
夜风起处,翻滚的烟雾渐渐消散,露出了地上那零星散落着的五支金属箭。
极细的箭,暗蓝的箭头,即使在这样的夜幕下,也可以见出致命的锋锐。更匪夷所思的是,在刚才那样剧烈的爆炸中,那些细箭竟一无损伤,连最轻微的变形也没有!
“在那样的一瞬间,能有用箭射中子弹的冷静和准头,不愧是让恶劣学长都欣赏的人啊。”羽千落悠悠然走了出来,站定,语声无波:“不过,那把弓——”
“——也不是普通的弓。”
最后一抹烟尘,终于散尽。
碎风依然站在原处,一厘未动,只左手暗蓝的长弓不知何时已抬了起来,静立夜空之下,稳若磐石。
她冷冷看着羽千落,发现对方也正用同样的眼神瞪回来。
“嘁。”蓝弓的机括接连响动,箭,又已上弦。
“……哼。”枪口微微抬起,子弹,早已在膛中。
那半秒的寂静,仿佛被某个姓爱的疯子科学家不怀好意地骤然拉长了几千倍,却依然结束在一转瞬间!
火光、箭影,倏然撕裂空气!无可琢磨的弹道箭道间,只见两道身影流星般趋前掠后,翩然借力回旋,捕捉那转瞬即逝的最佳角度,仿佛重力根本不存在。所过之处,碎叶枯枝凌乱飞散,深秋肃杀的景色刹那间染上了几分血样的腥红!
“轰”一声大响,闪着幽暗蓝光的子弹擦着灌木丛飞过,瞬间把那可怜的植物轰掉了一□□千落的眼睛微微一眯,来不及懊恼又一次没能命中目标,身形骤起,避开了连射而来的三枝利箭,正待伺机反攻时,心脏忽然像感到了什么般轻轻一跳,动作不由自主滞了一滞。
——怎么回事……
这样危险的、不祥的杀机……不属于碎风……不对,远胜于碎风!
可是……好熟悉——
突然,那只亮金的眸子骤然收缩,她霍的回头,却已晚了一刹,只来得及刚刚迎上那铺面而来的光——
明亮的光,刀光。
映着月色,明亮而浩大,却又……
……森然冷厉!
像在放慢动作一样,她清楚地看到那亮如月色的刀锋朝自己劈落,却像被施了一个全身束缚咒一样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任由致命的刀锋在瞳孔中一分分放大,下一瞬——
刀锋蓦然翻转!
这个动作如此熟悉,是深植于记忆中,永远都不会忘记的……
……竟然……是……
“咚!”
伴随着这声大响和筋断骨折般的剧痛,刹那间,被禁锢的感觉消失了,她整个人像断线风筝一样被刀背打了出去,飞在半空中时听到远处又传来“咚”一声闷响,于是她知道,跟自己差不多的命运也降临到了碎风身上。
竟然是……
……他。
“砰”一声,身体和思绪同时落地。这一次,再没有人有惊无险地轻轻接住她,似戏谑又似嘲讽地说着像解释又像挑衅的话,即使……那个曾经这样做过的人就在身边……
“打架闹事之类的事情,随便你们。只不过——”
冷淡的声音骤然响起在不远处。羽千落挣扎着坐起来,强忍着全身骨节碎裂般的剧痛,看向声音来处——
“——再把学校弄成这样,我就把你们全部做成花肥。”
月下,颀长的少年冷然独立,凤眼幽暗,一如夜色。
他手中,是几与人等高的大刀,在银月下潋滟如寒潭,不需言语,已自风华绝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