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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画家 ...

  •   这几乎是我看过的最安静的画展,长长的走廊里偶尔会碰上一个人,没有情人,没有朋友,只一个人就好。

      我走走停停,不知不觉就逛了一上午。

      十二点了。

      我在街角的小餐馆吃了简餐,小饭馆应该有些年头,老旧的空调工作起来发出嗡嗡的声音,头顶上的风扇呼呼的吹着,旁边有几个穿着汗衫短裤的男人喝酒,嘻嘻哈哈笑个不停。

      我匆匆结了账,从那家餐馆走出来。

      正值中午,太阳照得人睁不开眼睛,路边的树叶纹丝不动。

      以前我只知道北方的冬天天气寒冷,如今终于领会到北方的烈日灼心。

      无奈之下,我只好又折回那画廊。

      画展外支起几个巨大的太阳伞,小商贩推着几年前流行的大冰柜买着冷饮,一个年轻的姑娘趴在阴影下昏昏欲睡。

      我有些想笑。

      -

      人比上午更少了。

      但我只觉得心下更清净,一个人独自走在其中,仿佛更沉静,更容易回想起一些老旧的记忆。

      一路走来,走走停停,碰见偶有喜欢的画作就停下来仔细观察,不过那些笔触也像清晨停在窗前的麻雀啁啾,使人一下心惊,却再无新鲜。

      旁边有个人在给他面前的画拍照,快门闪了一下又一下。

      我咬着嘴唇轻轻笑出来,想起自己背包里的相机,犹豫了一下,终也作罢。

      -

      没想到我会以这种方式再次站在这幅画面前,
      然而我差点就要错过了。

      那副画就挂在转角处,和其他画作别无两样。

      我的脚步似乎是被这幅画定住了,再难前行。

      画面远处是连绵的群山,烟雾缭绕,郁郁葱葱,近处是一个女人的侧影,长发散落,身着苍葭绿衣,静静地坐在藤椅上。

      那色彩几乎烫到了我的眼睛。

      一种浓烈的、汹涌的情感奔腾着向我涌来,几乎使我潸然泪下。

      我定定地看着,不是用眼睛,也不用心灵。

      -
      “女士?” 一道男声骤然在耳侧响起。

      我收回思绪,慌忙地抚了抚袖口,疑心沾染上了山中的雾气。

      我转过头,见他正疑惑地看着我抚袖的动作。他似乎是觉得自己的目光太过有窥探性,不好意思地朝我笑笑。

      右边脸颊漾起一个浅浅的酒窝。

      我友善地报之以微笑。

      他的目光移到我面前的画上,伸出手指指,“你也喜欢这幅画吗?”

      我不由得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的瞳仁很黑,眼底一片赤诚。

      我笑了,“是啊。”

      听到这画,他倒不好意思起来,说话倒很实在,“只有这幅画,”他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措辞,“有一种特殊的魔力似的,让我拔不动脚。”

      我静静地看着他,不由笑了出来。

      他似乎惊诧于我的反应,下意识地抬了一侧眉毛。

      我竖起一个大拇指,笑着解释:“很是赞同。”

      -

      “你为什么喜欢这幅画呢?”我静了静,还是把话问出口。

      他抱起双臂,目光灼灼定在画面上,脚下不由得后退了几步。

      我循着他的目光,重新审视着这幅画。

      许久,我看见他轻轻摇了摇头。

      他笑了,“很奇怪吧?”

      我向他投去一个理解的眼神。

      “你知道这幅画的……嗯,画家是谁吗?”

      姑且让我这样称呼你吧。

      他笑看着我笑了,“叫白川是吧?”他回想着,反而问我,“白川……是叫这个对吧?”

      我愣了一下,继而笑笑:“就是不知道才会问你呀!”

      他这回倒不害羞了,爽朗的笑开来。

      年轻人还真是可爱啊,我在心里默默地想。

      他点点头,再次念出那个名字,“白川。”

      -

      “我记得我大一时上的第一节艺术课,老师讲的就是他。”他笑笑,后退到后墙的白色长椅上坐下。

      我看着他,总觉得他眼里有一股盎然的生机。

      我不由自主地随着他的脚步坐下去,弯腰时背部传来一股麻酥的酸痛感,我恍然意识到,原来自己已经站了那么久了。

      我把我的背包卸下来,放在我们之间的空隙里。

      他似乎兴致勃勃。

      想想也是,在这个精神贫瘠的时代,能找到志同道合的人也算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于是我顺着他的话:“怎么样呢?”

      -

      “一个浪漫且疯狂的人。”

      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形容你,浪漫且疯狂。我抬了一下眉毛,笑了。

      我想我一定展现出一种极大的兴趣,才促使他兴致勃勃地继续说下去。

      “我看过他的照片,瘦瘦的脸上架着一副金框眼镜,白色上衣,胸前点缀着一排盘扣,侧身坐着,没什么表情。”

      我静静地听着,惊叹于他几乎丝毫不差的记忆力。

      “说起来,那张照片的背景,也是一面青山,”

      他伸出一只手,指向一副画,“和这幅画差不多。”

      我顺着他的手看去,隔着背包硬硬的帆布料子摸了摸里头的相机。

      我笑了,“或许这就是同一个地方呢?”

      他看着我笑了笑,不辩可否。

      我看着他右脸颊的酒窝,片刻间失神。

      -

      “拍那张照片时他应该四十多岁了,”他声音很淡,“也就是这个时期,他像发疯了一般迷恋山野田园,抛妻弃子跑到山野间住了很长一段时间。”

      “抛妻弃子……”我咀嚼着这四个字。

      他笑了,“百科上这么写的。”

      我有些好笑,反问道:“你觉得呢?”

      “什么?”

      “他是这样的人吗?”

      他漾开一个笑,摇摇头,“我不知道,总归是艺术家嘛。”

      我往后稍稍靠了靠,这回听明白了。

      艺术家嘛,才子多佳人。

      -

      “走吧,请你喝东西?”

      我看着他漆黑的眼睛,笑着站起来,背上了背包。
      他熟稔地带我穿过错综交织的小巷子,带我走进了一间街角的咖啡馆。

      “你是本地人?”在他推门的刹那我问他。

      他侧过头,略略一笑,“算是吧!”

      我心下了然,门被推开,我随他走进去。

      低沉轻缓的音乐飘过来,头顶的棕色灯光静静地泻在地板上。一刹那间我想起电影《卡萨布兰卡》中那句经典台词。

      世界上那么多城镇,城镇中有那么多酒馆,她却偏偏走进了我的酒馆。

      想到这儿,我不禁无声地笑了出来,觉得有些可笑,这里有谁会等我呢?

      穿过长长的走廊和排排座椅,终于,他在最后一排桌子前停了下来,拉开椅子,做出一个“请”的是手势,对我微微一笑。

      “请坐。”

      我简直要被他滑稽的动作逗笑,他就像一个模仿大人的小毛孩。

      我笑着坐下去,然后他转到桌子对面,拉开椅子坐下。

      我望了一眼我们略过的排排座椅。

      他笑了,似乎明白我的疑惑,“你现在的位置,那位画家当年也坐过。”

      我的笑一下子干枯在脸上。

      -

      我花了有一会儿才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尽力挤出一个像样的笑来,“你是说白川吗?”

      这时咖啡被端上来了,我看见他对服务员微微致意。

      服务员走了,他回过神来,似乎没有听到我刚刚的话。

      他的目光望过来的瞬间,我恰好低下头去,仿佛对面前的咖啡真的饶有兴致。

      我端起来抿了一小口,就放下小杯子。

      太甜了。

      他目光灼灼,眼底尽是期待,“怎么样?”

      我笑笑,违心道:“不错。”

      -

      “能接着讲讲画家的故事吗?”我从升起的热气中看向他的眼睛。

      他放下手中的杯子,双手交叠。

      “他很有天赋。”

      我笑了,想起你作画的样子,这倒没错。

      “他从师于当时的油画大家,叫什么来着……”

      “周铭山。”我慢慢接上他的话。

      “你知道他?”他有些惊讶。

      我笑了,这才知道露了破绽。

      “他当时很有名,不是吗?”我不错不瞬地望着他的眼睛。

      他笑了一下,接着说:“是,他当时从师于著名的油画大家周铭山,周铭山很欣赏他的才华,他是他的老师,也是他的伯乐。”

      “后来呢?”

      他低头笑了,好像想起一件好玩的事。

      “后来周铭山把唯一的女儿嫁给了他。”他彻底笑开,“这情节像不像俗烂的二流电影?”

      我端起杯子,也笑了出来。

      他接着说:“恩师不嫌他落魄,肯将唯一的女儿委身于他,纵使画家万般无奈,却也只能接受。”

      “万般无奈?”

      他不动声色地错开眼睛,道:“画家早期落魄街头时,其实早已心有所属了。”

      “那为又何说他抛妻弃子呢?”我想了想,选择了之前他说的那四个字。

      面前的男人很淡然地笑了,我注意到他面前的杯子已经空掉了。

      我明白他不会再说下去,慢慢直起了身子。

      -

      我们再次来到这幅画面前。

      氤氲的绿气点亮我的眼睛,相比画面正中的女人,我好像更容易注意到画面上连绵不绝的青山。

      “那年画家刚刚四十岁,那时候周老先生已经垂垂暮矣,妻子刚刚生下一个儿子不久,他独自一人去南方采风。”

      他停住了,目光转向我,“听起来挺不负责任的对吧?”

      他皱了一下眉,又道:“不过周老爷子知道后倒没有表态,说来也是,他们都是为艺术奉献的人。”

      “那画家怎么样了呢?”

      他冲我狡黠地笑笑,双手抱在胸前微微前倾,
      他看着我,缓缓开口:“才子多佳人嘛,他爱上了他的一个模特。”

      -

      我笑了,很大声地笑了出来。

      他似乎没有预料到我会是这种反应,慌忙地环顾四周,看见周围并没有人才放下心来。

      我笑得呼吸都乱了起来。

      他看着我,也笑了起来:“这听起来确实很好笑。”

      我静了静,把话头再次抛向他:“那接下来就是才子佳人琴瑟和鸣的故事喽?”

      他把目光转回画面上,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你觉得这幅画上的女人是谁?”

      我看向画面,重新审视着画面上的女人。

      我的目光一点一点地绕过她的发丝,眼睛,鼻子,嘴唇,脖颈……

      最后,我摇了摇头。

      男人的声音这时候响起:“外界对此议论纷纷,有人说这是画家的妻子,有人却认为这是画家爱上的模特,更有甚者,认为这是画家的母亲。”

      他调足了我的胃口,然后说:“到底是谁呢,逝人已乘仙鹤去,谁也不知道最后的答案。”

      -

      我从画展出来的那一刹那才想起我好像还不知道那个年轻人的名字。

      真是个有趣的年轻人,他和你一样,右脸颊上也有一个浅浅的酒窝。

      我站在站台上,我的身影清晰地映在旁边的广告牌上。我凑近了,借着一点光亮仔细观察眼角的皱纹。

      电光火石间,我突然想起我的背包落在了画廊里的长椅上,在那幅画面前。

      我的相机还在里面,你的照片还在里面。

      一声轻响,公交车缓缓停在我的面前,车门朝我打开,几个小孩子背着五颜六色的书包从我身边跑过,蹦蹦跳跳上了车。

      我不禁闭了眼,哪又怎么样呢?

      男人的话回荡在我耳边——

      “瘦瘦的脸上架着一副金框眼镜,白色上衣,胸前点缀着一排盘扣,侧身坐着,没什么表情。”

      一副臭脸。

      我已经老了,反正我也记不住。

      再说要那东西干什么呢,背在身上沉甸甸的,差点要了我这老婆子的半条命。

      我笑着想想,扶着栏杆上车。

      我拖动老迈的身体,找到一个空位,慢慢坐下。
      刚刚上车的几个小孩子趴在椅子上,挤着脑袋看一本图画书。

      汽车即将驶离青璋路。

      我闭上眼,将头抵在车窗的玻璃上,车厢仿佛一下子静了下来。

      阳光透过树叶明明暗暗地砸在眼皮上,茂盛的树木与记忆里逶迤的群山最终连在一起。

      记忆载我再次回到过去。

      世间所有的风仿佛都向我涌来。

      _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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