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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山室惊梦 ...

  •   闻人鲛接好骨头,听到了骨缝接合后的一声脆响,却并有听到她预期中蔺樰的痛呼。

      接骨是很痛的,这点身处军营的闻人鲛清楚的知道。哪怕在军纪严格、训练苛刻的兵队里,不服用麻沸散,直接将骨头扭回原位,都会令许多新入伍的兵士痛呼出声。

      她回过头,将目光投向蔺樰清俊的面容上。只见他痛的面色苍白,额头上早已溢出虚汗,顺着他的两侧面颊流淌直下,濡湿了他的鬓发。

      但他就是抑制着自己的五感,不令自己轻易叫出声,仿佛他不曾经受过这般疼痛一样。

      闻人鲛下意识的惊了一下,继而很快释然。毕竟蔺樰曾被囚禁在一个黑暗封闭的地穴中,并被绑了四肢,卸了肩胛骨。他不知时间流逝几何,也无法做任何事情。他大概从小便刻意磨练过自己的心志,不让其精神被外界所侵扰、亦不被身体所感的疼痛产生畏惧。

      在和蔺樰相处了将近十二个时辰后,闻人鲛第一次将目光郑重的望向对方。她原本以为这个青年仅仅是容貌出众、温和有礼,却没想到对方的内在是这般超出常人的坚毅。

      与此同时,蔺樰也在静静地望着她。他的目光很是单纯,里面写满了感激与感谢,毫无其他杂质。

      “蔺公子,”闻人鲛率先打破沉静,“你活动一下肩膀,感觉好些了吗?”

      蔺樰听话的挪动了一下右肩,还是有些酸痛,但至少动作能够连贯起来。

      闻人鲛只见蔺樰在她面前站起身来,如玉山将倾。又见他对着她一揖及地,言道:“多谢姑娘救治。”

      蔺樰站起身,似是避嫌般的后退一步,他眸色低垂,面孔被篝火映得通红,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与情绪。但大约是因他紧张,说出的话语速也有些快:

      “姑娘的大恩蔺某无以为报,蔺某与姑娘同处一室,本是唐突了姑娘的名节,论民间风俗,蔺某当聘姑娘为妻。但男女之事本该你情我愿,在下不愿以怨报德。若姑娘不愿相与蔺某,蔺某自不会在外多提姑娘一字的。”

      他目光炯炯,望向闻人鲛:“只是希望,蔺某至少能帮姑娘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作为答谢。若姑娘将来有任何难处,只管来安国公府寻我。”

      眼前如皓月般的俊美青年一大长串的话传达了太多信息,闻人鲛听的怔怔然,半晌才反应到,这蔺虚白一开始说他们男女共处一室有损她的名节,他本该以身相许,可又顾及到男婚女嫁这事需得两情相悦,如果自己不愿意他绝对不会把自己救了他的事情说出去。如果自己未来有需要的事情,可以去国公府找他帮忙。

      闻人鲛不觉唇角弯起,没想到在封建保守的古代,也能遇到思想如此开化、如此明事理的男人。

      闻人鲛并未向他做任何自我介绍,一是莫名不想骗他,可若是做了自我介绍,必定要说谎。二是知道的越少越安全,为了自己和对方的处境都安稳如常,闻人鲛决定他不问,便不多提自己一字。

      至于蔺虚白所言的“以身相许”,她当然无法赞同。抛开自己是公主这个没自由的身份不说,她也希望自己能与自己相爱的人结合。前世一直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学习打工工作,单身到了29岁都没有谈过一次恋爱。她被人暗杀的前一个月,老家的亲戚为她介绍了一个35岁的单身男性。两个人并没有互相来电,但是因为年龄焦虑,都决定先在一起处处看。只可惜连手都没碰过。她就随着那声枪响魂飞天外了。

      这一世,她重获新生。她很珍惜自己现在17岁的年纪,她想像这个年纪的真正少女一样,单纯干净的去喜欢一个人,而不是纠结于“合适”、“搭伙过日子”。她至少想体验一下,“在睡不着觉的夜里有一个可以想念的人”,是一种什么感觉。

      如果能够轰轰烈烈的去谈一场毫无顾忌的恋爱就更好了。闻人鲛心里悄悄的说。

      眼前的男子确有极好的颜色,身姿挺拔、容貌秀美。仿佛寒月作神、紫竹为骨。只可惜她并不觉得自己对他有任何男女之情。

      “蔺公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闻人鲛性格向来率直,便也不扭捏作态:“国公府与我家门第悬殊,怕是我们难以相配。至于我生活在这乡野间,也求不得国公府做什么。如果蔺公子身体无恙,那明日请自己行走。”闻人鲛顿了顿,她不是没背过男人,但这次让她莫名异常脸红,又过于害羞不适于明说:“我今天把你背到了这里,你好重的。”

      蔺樰一怔,似是没想明白这句话的关窍所在。

      闻人鲛不待他想明,立刻打断他的思考道:“这里已经离公子曾身处的那处地穴数十里外,再往北行两百里,便是一处富裕的村落。蔺公子可向他们买一匹快马,轻功再快,也快不过马匹。云城...”闻人鲛在脑中找出大鼍的版图,大致记起来云城是在自己与姐姐所驻守的南方边境线往东北方向两千里内的距离。“想来有了快马,不日即可抵达了蔺公子兄长所驻守的云城。”

      闻人鲛在军中的训练远不如姐姐,没有真正在前线抗过敌军,对行军策略也了解的马马虎虎。闻人遇猊长公主是举国皆知的神武将军,而小公主在军营历练的事情,怕是只有帝后及后宫、朝廷上的一干臣子才知。在百姓的见闻中,她仿佛还只是那个带有“鲛人泣珠”传说的小公主。甚至与她来往的兵士中,都鲜有人知道她是大鼍当朝的小公主。

      闻人鲛一开始来兵营的时候,闻人遇猊并不放心她能够在军队中坚持下来,她便被安排与姐姐同住。一年后,闻人鲛表现出的坚韧与坚持打动了闻人遇猊,便将她调到了后勤兵营训练。去年,闻人鲛又被闻人遇猊安排到了伤兵营去照料受伤的兵士们。

      闻人鲛虽然在军中并没有显示出多少用兵如神的才华,却利用自己前世所学的,追踪昆虫生活行为的知识,为营队避免过多次敌军的跟踪,也帮营队找到过多次山中动物囤积的食物。

      她背着蔺樰从地穴潜逃的这一路上,特地在路途中碾死了不少蚂蚁,并清除碾死蚂蚁的痕迹。蚂蚁这种靠触感和气味辨别方向和处境的昆虫,一旦察觉到周围有同胞惨死的气息,便会吓得四散而逃。这一招用来防止被追捕蔺樰的人辨别他们潜逃的方向。

      虽然她当时并不知道蔺樰是何等身份,却知对方有难,同生为人,她不想不救。哪怕救下后发现对方是个大魔头,她这柴刀如此锋利,一刀下去结果了对方就是。

      她久不居凉京,并不知蔺家庶公子蔺樰在京城少女心中那白衣萧郎、风流卿相的美名。但却隐约记得姐姐曾说过云城驻守的将领是安国公世子,名为蔺远山。

      闻人鲛无法判断对方是否真的是安国公府上的公子,可每每对上那双单纯善良温和的眼睛,她就难以对其的身份有所质疑。

      索性便信了他,指了村落的方向给他。闻人鲛打算明日破晓时分便踏上回营地的返程路。营地中有兵士在山中打探、狩猎几日都是常有的事情,因此不会有人因为她消失了几日感到诧异。边境线把控极为严苛,只要不越过界,就接触不到邻国人,哪怕是邻国的普通百姓。故此也少有因为兵士消失了几天,情报就被邻国突然获取了的事情。

      闻人鲛思及此处对着蔺樰点了点头,道:“蔺公子,这山洞里还有个小一些的山室。今夜你睡山室里,我休息在山洞中。你既已经恢复了体力,我明日天不亮就会离开此地,我...身上还有任务没有完成,要早早去做我该做的事情。”

      说着对蔺樰一抱拳:“公子,今日我们山水相伴一程,乃小女三生之幸!今后我们天高地远,有缘再见!”

      闻人鲛在心里给自己擦了把汗,她并未骗他,只不过是说的模糊了一些。她说“门第悬殊”,确实帝王家与安国公的门第是有些差异。她说“身负任务”,确实是她要回去继续为受伤的兵士换药喂饭站岗放哨。虽然伤兵营里有专属的军医照顾,也有其他训练有素的兵士站岗放哨。但这毕竟是她的责任与义务。如果她在路上耽误的时间太长,就相当于玩忽职守。

      只不过她要尝试令蔺樰去想,她是一个出身微贫的江湖姑娘,加入了江湖师门,为了师门的生计四处奔走做活。

      蔺樰还沉浸在她那一句“我今天把你背到了这里,你好重的”。的确,人刚清醒过来的时候,思维就是有些许的僵化。那时的蔺樰并未思考过这位姑娘是怎么一个人把他“搬”到这里来的。

      他只觉得好像是做了很长的一个梦,梦里他身处在泥泞黑暗的海沟中,不见日月,观海为天。不知过了多久,澄蓝的海波中游出了一条鲛人,将他托在背上,带他离开了那片污沼。鲛人在海波中游的自在,忽高忽低。他觉得耳边的海浪翻成了微风,带给他丝丝沁爽。不知游了多久,鲛人将他放至在了一片海藻丛中。他忽的感觉鼻端的气流清新通畅了许多,努力睁开眼睛,正巧看到自己眼前转出一个人。他并未分辨清楚对方的相貌,只是感觉她和史银缸那群手下不一样,她就像自己梦中的那条极美的鲛人,对自己充斥着善意。

      直到她说出“背”,他才想到,人怎么会是鲛人?陆上也不是海中。他慌忙间意识到是眼前的这位貌美少女将他救出了魔窟,一路背了这么远。一时间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有他对姑娘的惭愧,有他向姑娘的感激,有他承了大恩后的不知所措...以及...他后知后觉的想到“背人”的这种两人的身体位置,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好在篝火渐暗,眼前的姑娘大概看不清他红爆的面孔。

      忽地又听她说“有缘再见”,蔺樰没由来的慌了一下。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很依赖,至少是很想依赖眼前的少女。

      在蔺樰的意识还未察觉到前,他的手已顺从了自己内心的真实反应,轻轻的拉住了少女的衣角。

      “可...可不可以一起去?”蔺樰的意识已经跟上了,但是他舍不得和眼前的少女说再见。

      不等少女作答,他急忙道:“对了,还未请教姑娘的称谓?”

      闻人鲛没想到他会主动的牵自己的衣角,不由得一怔,想到确实还未告诉对方自己的名字,她便回道:“蔺公子唤我'娇娇'便好”。

      娇娇,奶奶给她取得小名。想到前世最疼爱自己的奶奶,闻人鲛又是鼻头一酸,只感觉翻了一世,离奶奶越发的遥远了。

      “娇娇...”蔺樰轻笑出声,小声说道:“谢谢娇娇姑娘承在下之重”。

      闻人鲛闻言一愣,继而为他突如其来的幽默感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只是,蔺公子,我明日确实该走了。

      闻人鲛抬起头,直视比自己高将近两个头的蔺樰,正欲开口说出自己真的需要和他分道扬镳的话语,突然看向蔺樰单薄的肩膀,心中不由得一软。

      也罢,也就陪他再走几天,等到了那村庄,自己也买匹快马,一日便可回兵营。左右兵营里也有十余个兵士在照料伤员病员,不少她一个。

      想到这里她的语气软了下来:“好,我就护送公子到可买快马之地,再原路折回,去办我未完成之事。”

      蔺樰听她这般说,心中所悬起的大石霎那间落了地,含了秋江潮水般的的眸子微微的笑弯起来,闻人鲛看着他那放松又纯粹的笑容,心头突然像被狸猫的尾巴滑了一下,酥麻麻的。

      篝火渐渐熄灭了,在闻人鲛的坚持下,蔺樰睡进了山室里,而闻人鲛在山洞中歇息。

      夜半时分,闻人鲛却听到山室里响起蔺樰惊惧的叫声。

      她慌忙冲进山室里,以为是蔺樰摸到了蛇或是误入了熊的寝居,却发现蔺樰双目紧闭,额角漫出虚汗,面色青白。

      闻人鲛一瞬间明白,他大概是又将自己带回了那个黑暗无光、肮脏幽闭的地穴里。

      闻人鲛来自现代,又接受了多年的西方文化和教育,对于人的安慰,她习惯用拥抱来表示。来到大鼍这么多年来,她这个习惯已经基本被磨灭了。但看到蔺樰在噩梦中受惊的这一刻,她不由得也像她前世安慰朋友、以及今生她姐姐安慰她一样的,轻轻拥住了蔺樰颤抖的身体。

      蔺樰依旧没有醒来,但他逐渐呼吸平稳,安详的睡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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