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传说》花筏载花笺

10、雨男诡谈

　　“最近一到雨天，我就会看到雨里有个大人在走。我看不清他的面貌，但是他好像总是在我附近。只要下雨天我出门，无论我去哪里，我都能看到他在远处行走...我给母亲说了，她听后，脸色很不好。告诉我一定要远离那个人，谁知道他是不是哪来的人贩子。”粿子身处在路边一棵大树的阴影里低垂着头，闻人鲛自他发顶俯视而下，只见他因缺水而有些发白的两片嘴唇。

　　只见那两片小嘴唇又开始一张一合，吐出了一句话：“原本以前因为离得远，看不清他，只能看到他的轮廓。可我发现，随着我见他的次数增多，他离我也越来越近了，我甚至能看清楚他一根一根的手指。”

　　此时日色已是正午，日悬中天，把粿子周遭的景色都照的有些泛白，反衬的身处阴影中心的粿子十分显眼。他垂着头，闻人鲛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几许阴郁气息。

　　粿子幽幽继续道：“我们村里有个关于’雨男‘的传说，据说百年前有一个男人，他的妻子在他远行经商的时候和当地的官吏来往到了一起。有一天男子突然回家，发现妻子与官吏正在家中饮酒作乐，当即大怒，便要向二人发难。谁知他不是那官吏的对手，被官吏和妻子制服后，活活吊死在他家院子后的槐树上。那男子被官吏吊死之时也惊动了邻人，但迫于官吏的身份，无人敢上前去帮忙。那天正好是雨天，血水和雨水混合着流了整整一院子...而后每个暴雨天都可以看到一个游魂一样的身影。那官吏与他妻子在杀掉他之后也收拾了家中细软，远走高飞了。那个男人的游魂便被人称作’雨男‘，他含恨而去，对他的妻子、官吏、围观的邻人，都有着血海深仇。他徘徊在每个雨天，想要杀掉当年每一个害死他的人。”

　　粿子垂着头，声音低沉的讲述出这个毛骨悚然的故事。闻人鲛望着他在树荫下被阳光照的影影绰绰的影子，突然有些发毛。她想到自己曾听过“正午是一天之中阴气最重的时候，因为阳极生阴。当阳气积满了，就是阴气渐渐滋生的时刻。”

　　粿子此时周身的氛围与气度都十分的怪异，与身边明媚怡人的阳光格格不入。眼前这诡异的情景令她遍体生寒，想着这粿子怕不是被什么脏东西夺舍了吧。

　　蔺樰练的一身轻灵功夫，五感远超常人。他又心悦与闻人鲛，一路上总是偷偷的看她。闻人鲛这一发毛，他立时觉察到了她不安的情绪。

　　他走到闻人鲛面前，回头给了她一个安抚的微笑。虽然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感觉不安起来，但他愿意尽自己所能，去做她的后盾、她的挡箭牌，给她最大程度的支援。

　　看到蔺樰面上那柔和的微笑，闻人鲛将自己刚刚发起的毛、竖起的鸡皮疙瘩，都捋回了皮下。

　　这时粿子却抬起了头，一脸莫名的看向了闻人鲛“阿姐，你还好吗？是不是中暍了？”

　　闻人鲛对于这山中的暑气早已习惯，又觉得自己没由来的发毛属实有些可笑。她忙摆手道：“不妨事不妨事，粿子你渴不渴？这里树木长的如此茂盛，附近一定有水源。我夫君此时怕是口渴的紧，不如我们一起去喝些水？”

　　粿子闻言，抬头看了一眼蔺樰，发现他的唇已有些干裂起皮。忙不迭的点了点头，道自己知道附近有条洁净的山溪，山中的鸟雀走兽都喜欢在那里饮水，他在那溪水里摸到过几只长着长钳子的小野虾，甚至连虾背里的泥肠都是透明的呢。

　　粿子毕竟是小孩子，对于事情的忘性大，刚刚还在谈雨里走来走去的怪人，现在又开始讲他在山溪里抓鱼捕虾的快乐童年了。

　　蔺樰则是悄悄松了一口气，他不擅长运动，和娇娇姑娘一起赶路的时候就是走走停停，娇娇姑娘刻意顺着他，走的慢了些。而粿子是个小孩子，精力旺盛，走的快又一步三跳的，他紧赶慢赶的跟着，十分消耗体力，此时早已口渴的紧。

　　粿子提到的山溪掩藏在一排郁郁葱葱的矮灌木丛里，溪岸上是生长的茂密的青草，草地上错落有致的开着一丛丛五颜六色的野花。溪边的一块大石上，趴着一只大大扁扁的青黑色“怪物”，这怪物有着短短的四肢，大大的脑袋，和一条长而扁的尾巴，正趴在大石头上悠哉悠哉的晒着太阳。

　　“鲵鱼！”闻人鲛没想到在这里能见到传说中的国宝“娃娃鱼”，当下要跑过去好好看看它。谁知这大鲵久居山林，从未和人类互动过。平时在溪水里也毫无天敌，突然见到一个“庞然大物”向自己冲了过来，它马上感觉到了无尽的威胁，便“刺溜”一声窜进了水中，当下便游得毫无踪影。

　　“......”闻人鲛有些难过，只感觉是自己扰了这林间精灵的小憩时光。

　　蔺樰见状不觉莞尔，他只觉得这娇娇姑娘真是好生的可爱，他本觉得娇娇姑娘有一身过硬的功夫，又偏生侠女风骨，让他产生了安全感与依附感。和她相处的久了，却又发现她有一颗孩子气的心，对于动物充满了热情与热爱。这个娇娇姑娘，他是怎么看怎么觉得好。

　　粿子倒是没察觉到二人之间的情愫暗波涌动，他只是开开心心的介绍称：“这大鲵在这里好久了，它最喜欢在那块大石头上晒太阳。阿姐如果想再见到它，你下次上山来找木料时，在这个小溪边稍稍停一下，就能见到它了。”

　　闻人鲛看向粿子，笑的眉眼弯弯，连声说好。

　　饮完了水，三人又行了约一柱香时间，便抵达了粿子家的旱田。田里有一农妇，正在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辛勤劳作着，她并未察觉到三人的靠近，直到粿子大喊了一声：“阿娘！”

　　妇人抬首，只见儿子领着一男一女两个陌生人，不由眉头一皱，训斥道：“不是告诉过你不要接近陌生人吗！上次神神叨叨的说什么雨里有个不认识的大人，这次又领了两个陌生人到我们家地里！你到底能不能让我省点心！”

　　闻人鲛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半路上粿子跟她提过的那个“雨里的陌生人”和“雨男的故事”。又听到农妇这样训粿子，一时尴尬到不行，连忙摆手称：“这位大嫂您误会了，我们夫妻二人是水虬城的偃师，昨晚下山时间晚了，遇到村长好心收留，寄住在瑰隐村里。今天早上本是打算启程回水虬城，想临行前与村长告个别，谁知找不到村长。如果您今天回家，见到村长的话，求您帮我们夫妻二人给村长道个谢。”

　　闻人鲛说着，从衣兜里掏出几个大子儿，向农妇递过去：“这些银钱，您留一个大子儿，其他的托您代我交予村长。”

　　谁知农妇却并没有接钱，她这一长串话说完，农妇反而看起来呆滞了几分：“村长？什么村长？”她想了一下又说道：“我们瑰隐村是个小山乡，没有多少人住在这里，平时自给自足，也没有多少矛盾。所以乡亲们一致决定，不选村长，瑰隐村从来都没有过村长。”

　　闻人鲛脖子后的碎发一下子就炸了起来，三人成虎，现在她问了三个人，而三个人都在说“没有村长”，那么昨天晚上她与蔺樰所见到的村长，究竟是谁？

　　蔺樰对于鬼神之事倒是比闻人鲛更为胆大，其一是他自小到大，虽敬鬼神却并不信鬼神，其二是因为他经过史银缸绑架囚禁他一事，总觉得人比鬼还可怕。

　　协助史银缸绑他的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厮。那个小厮是国公府的家生子，是父亲从数十个家仆的孩子中选出最灵慧、根骨最优异的人。小厮自小和他一起读书进学，蔺樰根骨轻灵不擅练武，小厮就修习了一身过硬的功夫，随行时全面保护蔺樰的人身安全。

　　可那小厮，不知何时开始妒忌于他，他恨他生在国公府主人家，恨他相貌优异，恨他文采飞扬，妒他能得到京城里众多女儿家的青睐，而自己刻苦读书习武，却只能作为蔺樰身边的一个“工具”，永远不能有一番自己的作为。

　　所以当史银缸的手下找到那小厮时，许诺他在蔺樰“消失”后助他脱离奴籍，给他全新的身份，他可以大展拳脚，有一番自己的作为时，小厮积攒了多年的心态，一下子就崩了。

　　他听从了史银缸的手下的阴谋，先是哄骗蔺樰，说他听闻国公夫人，即蔺樰的嫡母近来极为喜爱护国寺煮出的红豆粥。据说那粥煮的软绵可口，里面的红豆入口即化，香香甜甜。仅需要去寺中诚心参佛进香，便可得到一碗煮好的红豆粥。蔺樰向来对嫡母敬孝，也对从小就被他当成玩伴挚友的小厮之言毫不怀疑，当即决定启程去护国寺中参拜。谁知这却是一段凶行，他在路上被小厮下药，等他醒来时，已经被关进了百目山的地室里。

　　史银缸怜惜他的一身皮肉，并未虐打他。他本不是史银缸的对手，可好巧不巧，史银缸那几日一起欲便□□肿痛难忍，虚汗频发。史银缸乃贪生怕死之辈，他令打手好生看着蔺樰，自己连夜启程赶回了凉京就医。

　　凉京离西南边境甚远，最快的马日夜兼程赶到也要花上三四天时间。但蔺樰只祈求着史银缸回来的再晚些，最好不要再回来。他知道自己或许逃不过受辱的命运，但他希望那一刻来得越玩越好。

　　因他双手被绑，不便行动。他惊惧到了极点，便开始绝食，宁死也不愿遭受那般折辱。他想自己如果饿的面目蜡黄，形如枯尸，想必史银缸也不会再对他有兴致。谁知史银缸的家仆却轻车熟路的掰开了他的嘴，将不知用什么食材制成的糊糊灌进了他嘴里。因为家仆打手的动作太过暴力，他的肩胛骨都被他们拉伤了。

　　史银缸离去的整十日，他被折磨的胡子拉碴，衣服上布满了大片的脏污，或许是因为算到史银缸将要回来了，也或许是收到了史银缸发回来的信件。那日家仆照常来喂他不知命的糊糊，临走时却给他刮干净了胡子，修整了鬓发。他近日被折磨的几近晕厥，意识残存不过两三成。只记得迷迷糊糊中被那家仆粗暴的推来推去，他着实难受的紧，胃部酸水直泛，差点呕吐出来。谁知那家仆走后不久，他就落入了一个温柔舒适的怀抱。

　　而他再次恢复了全部意识，他已经被照料的好好的，身体被放在了软软的草叶里，口中也被灌了干净的水，喂了清甜的果子，然后、然后他就见到了一个慈眉善目的姑娘...。

　　蔺樰下意识的站的离闻人鲛更近了一点，他突然觉得自己之前低估了自己对娇娇姑娘的依赖性。他现下，一点也不想与娇娇姑娘有半点距离。更何况这娇娇姑娘看着胆子挺大，却好像对鬼神有着莫名的恐惧。他并不畏惧鬼神，这是他能够保护娇娇姑娘的好机会。

　　他站在她身边，扯扯着她的袖子。她抬首，只见他的眼睛溢满温柔与抚慰。

　　她对他笑了一下，回握住他的手。以指在他的手心里写了些什么。

　　蔺樰细细的品，只觉得她好像在自己掌中画了两个弧形。突然他脸红了，因为他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仅是握住了她的袖子，她却拉住了自己的手。

　　闻人鲛在他掌中画完了一个小小的心型图案便放开了他的手，她知道蔺樰非穿越人士，不可能懂那个心型图案的含义。但她这一路上都沐浴在他的温和与安抚目光里，这让上一世被绑架、孤死林间的她感到原本心里空了一块的地方，被莫名的填满了。

　　她心里的那块空，大概可以叫做“安全感”。

　　有些人的“安全感”来自于“可依靠”，如蔺樰，他感到闻人鲛就是他的依靠。而有些人的“安全感”来自于“陪伴”。如闻人鲛，她本以为自己来到了大鼍，练了一身钢筋铁骨般的武艺来武装自己，就可以抵消掉前世那无法反抗的死亡所产生的“不安感”。当然从军练武事实上也确实抵消掉了她九成的“不安感”，但当她时时刻刻感受到“有个人永远在用温柔的目光看着你”时，那种温暖的陪伴，才将她心里最深处的那一成恐惧彻底的抵消了。

　　她不确定她到底有多喜欢蔺樰，她的心有悸动，有思慕。她也相信蔺樰对她是有男女之情，但她不清楚这究竟是她们患难而行产生的“临时感情”，还是她与蔺樰，从心底便心悦对方？

　　现下的情况有些诡异，所有被问询的人都表示“没有村长”，甚至粿子的阿娘还给了具体的解释。闻人鲛无暇过多的去思考与蔺樰的感情，她只是在他的掌心里画了一颗心，用静默的语言告知他，此刻她的心，已被他握在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