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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安老汉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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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秋天,落叶纷飞的季节,天逐渐变凉,村里的人们都重新穿上了长袖长裤和布鞋,收起了夏天里的短袖短裤和凉鞋,蛙声消失了,蝉声也淡了,地里金黄的玉米已经几乎都收割完,只剩下满眼的茬。
早上天刚亮,李美玉便一如往常地在大灶上烧起饭来,还是普普通通的玉米粥和不知道已经反复热过几回的馒头,以及前一天晚上剩的炖白菜。
安丰林也早早起床去最偏僻的一处庄稼地里中上了小麦,然后很快就骑着那辆老古董二八大杠自行车回了家。
安丰林回家路上正遇到背着书包去上学的安淮,便问了句:“上学去了呀?吃饭了吧?”
安淮回道:“嗯,吃了。”
安丰林道:“哦哦,行,上学去吧,好好学习。”
安淮应了声“哦”后便不自觉地加快了步伐,待安丰林离地越来越远才放慢脚步慢悠悠地溜达着去学校了。
“爷爷,起来吃饭啦!”
“爷爷,吃饭!”
安老汉房间外,安语和安乐一边敲门一边大喊着,可门内并没有什么回应。
“怎么啦?爷爷叫不应?”
李美玉端着一盆粥从厨房出来,冲着俩孩子喊道,而此时正碰上安丰林进门放好自行车。
安丰林问:“咋啦?”
李美玉赶紧把粥放回厨房,顿感不妙,面色慌张地道:“快点看看咱爸去,怎么叫不应呀?”
安丰林闻言,立即大步流星地跑到安老汉门前,一脚将房门踹开,映入眼帘的是躺在地上已经不省人事的安老汉。
“美玉,快点去叫大哥,开上拖拉机送咱爸上医院。”
“哦哦,好好好。”
李美玉连忙冲出家门,很快,安丰军和张菊花也跑进来,安兴鹏则忙活着弄好拖拉机,几个人慌里慌张地便把安老汉抬到拖拉机后面的地排车上,然后安丰军便坐上拖拉机开动着前往镇医院。
李美玉也赶紧跟老二家说了消息,老二和老二家媳妇也收拾好骑着自行车去了镇医院。
“哇哇哇。”
安语和安乐哪里见过这阵仗,吓得直哭不停,李美玉心急如焚,又被这俩孩子的哭声炒地更加难受,便生气地吼道:“别哭啦!闭嘴!”
说完又瞬间觉得不该跟孩子发脾气,便赶紧温和下语气,解释道:“爷爷生病了,现在去医院了。”
“俺也要去医院看爷爷。”
安语忙道,见安语这样说,安乐也懵懵懂懂地说:“去医院。”
“恁俩先把饭吃了,要不然待会儿又叫唤肚子饿。”
李美玉安抚着俩孩子情绪,照看着让她俩把早饭吃了,然后把她俩送到隔壁田松柏家,田松柏比安老汉年纪小不少,但与其同辈,安语安乐平常也要“爷爷爷爷”地喊着。
当天下午,安丰军开着拖拉机带着李美玉和张菊花回来收拾了一些日用品后又马不停蹄地回了医院,安老汉是急性心肌梗死,镇医院医疗水平差,所以后来又去了县医院,办理了住院手续。
到了夜里,李美玉回来将安语安乐和安淮从田松柏家里接回了家。
“妈,俺爷爷咋啦?为啥住院?得啥病了?”
安淮着急地问。
“没事,没啥大问题,住上几天院就回来了。”
李美玉安慰道,“恁仨晚上吃饭了吗?”
“吃了。”
安语马上道,接着继续道,“俺爷爷得住几天呀?俺想爷爷了?明天能带俺去医院不?”
“俺也去。”
安乐也同样附和道。
李美玉看着面前仨孩子期待的眼神,点了点头。
安老汉心梗很严重,虽然醒了,但县医院大夫说他能不能撑过去今晚都不好说,他本身血管很差,又有高血压高血脂,平素没有吃过药,所以心梗来的快来的猛。
这仨孩子算是安老汉带起来的,怎么着也得让孩子再见爷爷最后一面。
夜深,安语和安乐已经睡熟,安淮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他起床上厕所,看见妈妈李美玉正坐在院子台阶上发愁。
“妈。”
安淮吸了吸鼻子,坐在李美玉旁边,泪不争气地留下来,道,“爷爷会死吗?”
安淮长大了,他明白什么叫做死亡。
李美玉抬手把安淮搂在臂弯里,叹气摇头道:“不知道。”
“俺不想让爷爷死。”
安淮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道。
李美玉轻轻拍着他的肩膀,无奈道:“爸爸妈妈也都不想让爷爷有事,希望恁爷爷福大命大,他还得看着恁仨长大结婚生娃呢。”
安淮抽泣着,眼神落在不远处的鞭子上,那个鞭子爷爷用来打过自己无数回,他虽然有过怨念,还希望爷爷赶紧去死,可爷爷真出事了,他却及其后悔自己曾经那般恶毒的想法。
第二天,安丰军开着拖拉机把李美玉四口和自家的孩子一块送到了县医院,不知道安老汉能挺多久,怎么也得让他最后见见孙子孙女们。
安秀莲和安秀芳看完安老汉便又回镇上毛巾厂上工了,安兴鹏也和几个大人一起守在床边,安老汉喘憋地很厉害,大夫说是急性心梗后出现了急性心衰,虽然他们不懂究竟是怎么一种病,但大抵就是个不好治的重病,随时要人命的那种。
“爷爷。”
安语站在床边一脸狐疑地盯着喘憋到面色青紫的安老汉,小心翼翼地叫了声,语气里有着恐惧,这样的爷爷不是她认识的爷爷,她的爷爷是一个爱笑爱聊天的慈祥老头,可面前这个老人即使是笑,也是笑的狰狞,说话都上气不接下气。
安语有着害怕地后退一步到了李美玉怀里,抬头看着李美玉,小声问:“妈,爷爷咋啦?”
“来,给恁仨一人一个苹果,安淮,带着恁俩妹妹出去玩吧。”
安丰林从床底下拿出三个大苹果递给仨孩子,安淮便带着安语和安乐离开了病房。
安语抱着手里这个快和妹妹安乐脑袋那么大似的苹果走在医院走廊里,她听到一个病房里传来哀嚎声,闻着空气中浓浓的药味,越来越害怕,而安乐也同样害怕地紧紧拽着安淮的手。
待仨人找到一个楼梯坐在开始吃苹果时,看见二大娘正捂着嘴下楼。
“大娘,你咋啦?”
安淮问。
“牙疼,拔了颗牙。”
孙琴言语含糊地回到,看得出很疼,“恁仨看过恁爷爷了吧?”
“嗯。”
仨孩子同时点头,安淮问:“大娘,俺姐姐妹妹和哥哥没来吗?”
这里的姐姐妹妹和哥哥是二大娘家的大闺女安秀荣,二闺女安秀荷,安兴贺和安秀秀。
孙琴摇了摇头,说:“她们四个得上学,来不了。”
是的,二大娘家的孩子,至今还没有辍学的,安秀荣15岁,在读初三,安秀荷12岁,在读五年级,安兴贺10岁,在读三年级。
那是安家三兄妹最后一次见安老汉,安老汉最后也没有见到老二家的孙子孙女们,心结最后也没能解开,终究还是成了这辈子最大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