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世界》如音

6、【碎章】Part.4.[十九遍死亡]

　　Part.4.[十九遍死亡]

　　01.

　　——你见过每天要死十九次的人吗？

　　从床上起来，会头着地，死一次；被门上的钉子划破动脉，死一次；被早餐、中餐和晚餐各毒死一次；每下一次楼梯摔死一次；过马路的时候看到车子便被撞死一次；只要用到小刀、匕首之类锐利的物体，再死一次……
　　直到后来，会突然被什么东西射中头颅，死一次；
　　炒菜的时候被滚烫的油溅到，死一次；
　　擦窗台的时候掉下去，死一次；
　　抓头发的时候，把头皮抓破，再死一次；
　　……再到后来，不经意的什么动作，譬如坐在椅子上，拿起面包的动作，都会死一次。

　　——每天如此。
　　——死十九次。

　　02.

　　苏轻晓到教室里的时候，人来得很齐。今天有些事情耽误了——苏轻晓想起在门口被自己撞倒的女生——齐刘海，个子不高，一副怯懦的表情，被自己撞倒在地，居然就晕了过去。
　　苏轻晓连忙把她扶起来，然而她依旧昏迷不醒。
　　觉得面熟，苏轻晓才意识到这是自己一个古怪的那个同班同学——钟琦云。

　　这个女生是从高一下半学期才转过来的，穿着总是灰黑色，外面紧紧裹着一层校服，眼睛藏在刘海底下，一副见不得光的样子。
　　她进门的时候居然还被门槛绊了一下，紧接着就昏倒在地上。
　　原以为是有些什么先天性缺陷所以才导致内心自卑或是举止怪异、体质虚弱，然而后来才发现她一切都很正常——只不过……
　　——只不过，她似乎很容易晕倒？

　　晕倒就很难再醒过来，但总会有醒过来的时候。
　　那个时候钟琦云的脸色总是很苍白，手指紧紧地抓着衣服边缘，很内敛地惨败地笑。

　　——她一天要晕倒多少次？
　　苏轻晓对此没有兴趣。
　　随着时间推移，她晕倒的成因也越来越奇怪——比如刚转来的时候被门槛绊倒，后来是拿到试卷被纸割破了手，有的时候刚掀开饭盒就晕倒在座位上，做化学实验的时候碰到烧杯突然昏厥，上课、放学、午休，不论什么时候，她好像都有晕倒的理由。

　　苏轻晓觉得这样的女生似乎不应该再来上学了。然而学校却一直未尝有过什么措施。那个女生始终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隔着厚厚的刘海手指颤抖地做着笔记，没有朋友，晕倒的时候也没有人关心。

　　苏轻晓漫不经心地回头，看见那个被自己撞到的女生钟琦云依然一如既往地坐在最后一排，看见自己回头，有些羞怯地笑。
　　“你没事么？”苏轻晓对她做着口型。
　　“没事。”钟琦云也做口型这么回答，“我习惯了。”

　　当一个人把晕倒当作习惯，那还真是悲哀啊。

　　苏轻晓别过头，眼前却总是出现那个女生羞怯懦弱的表情，隔着几排座位向自己微笑，她的脸色是那么苍白。然而讲台上的老师却依然讲得一脸兴起，唾沫横飞。

　　03.

　　我一天要死十九次。

　　发现这一点是我十四岁那年。那天我遭遇了很严重的车祸，我晕倒在马路上，我看到我的鲜血从身体里一点点流出，我甚至觉得它们会从我的体内流干。那个司机撞了我后便逃遁了，空留我一人卧躺在马路上。
　　我以为自己会死的。
　　那个时候，我真的以为自己会死的。
　　——然而现在想来，却还不如那个时候死了好。

　　过了几个小时，我醒了过来。我知道自己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却不知该是庆幸还是怎样。

　　从那天起，我便不断地重复着每天死十九次的生活。
　　从未停止。——这是一种繁复而悲戚的过程。
　　当徘徊在生死的边缘，我看见我周围的一切，我以为我将要与他们告别，然而我却又再次地复活，再次地回到现实当中，那是多么悲哀的一件事啊。

　　我试过自杀，我也试过在十九次之后自己再死一次，是否就可以摆脱这样轮回的日子。
　　可是我死不了。十九次之后，无论我怎么喝下毒药，上吊，割腕，想要逃脱这个世界，这十九次的枷锁，却从未能如愿。
　　我是一个——每天死十九次，却无法死去的人。
　　认识到这一点后，我再也不曾和别人说话，似乎我也从他们的视野中消失了。——没错，我是个异类，不该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不该！

　　——我今天又死了十九次。
　　——我每天都要死十九次。
　　——我永远，都要死十九次吗？

　　04.

　　元旦晚会的时候，全班同学都很尽兴地在KTV玩到了12点。
　　很多人意犹未尽，大声叫嚷着、吵着，趁着最后几天快活日子逍遥。
　　苏轻晓坐在角落里观察着同样坐在另一个角落里的钟琦云。方才喝水的时候她又晕倒了一次，没有人扶她，苏轻晓也没有，只是默默地看着她几分钟后又满脸苍白地醒过来。

　　还差20分钟到十二点的时候，钟琦云突然起身，走出包厢。
　　苏轻晓犹豫了一下，随即跟了上去。

　　钟琦云来到卫生间，将水龙头开着，用手接水，洗脸。
　　苏轻晓不发一言地注视着她。
　　然后她掐住了自己的脖子。狠狠地。不留情面地。拼命地。用尽生命地。那样——去让自己死亡。
　　那么用力啊……苏轻晓默然。

　　5分钟后，她徒劳地松开手指，大口大口地喘息。

　　身后传来陌生的声音：“今天你晕倒了多少次？”
　　她没有转头，只是对着镜子里的苏轻晓缓缓一笑：“没有晕倒过哦。只是……只是死了十九次罢了。”

　　苏轻晓盯着镜子，目光没有移开，没有看她，声色淡漠地开口：
　　“那么……”

　　“——你想死么？”

　　05.

　　问一个每天死十九次都死不了的人“你想死么”，这种话实在令人匪夷所思，然而苏轻晓却想试试看。
　　也许只有自己能做的到。

　　钟琦云盯着她，似乎想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什么来，却最终放弃。
　　她缓缓点头。

　　“其实你知道的。”苏轻晓上前一步，毫不留情地掐住了她的脖颈，同样用力，“其实你知道的……”
　　钟琦云感到窒息般的痛苦，剧烈地喘息着，但却苦笑着回应，“是，其实我知道……”
　　“你知道……”苏轻晓在指端施加了更大的力量，她几乎能听见自己心跳的鼓声，“我……”
　　“嗯。我知道……”钟琦云惨淡地笑了，神色苍白，“这就是我的愿望。”

　　——这就是我的愿望。

　　看着钟琦云从自己的手中缓缓滑落下去，然后头颅冰冷地撞击到了地面，发出沉重的钝响，苏轻晓有些出神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淡淡一笑。

　　——嗯。我知道的。
　　——这就是你的愿望。

　　06.

　　再回到包厢，包厢内依旧人声鼎沸。

　　“苏轻晓你去了哪里？”好友这么问。
　　“去了卫生间。”苏轻晓笑了，“两个人去的。”
　　特意在“两个人”上加了重音。

　　“咦？两个人？”好友环顾四周，笑道，“在说笑吧你，我只看到你一人消失的。”
　　“没有啊，我真的是两个人去的。”苏轻晓认真地说，“是个女生，叫作钟琦云。”
　　“我们班没有叫作钟琦云的女生！苏轻晓你尽会讲鬼故事！”好友吼道。
　　“不。她一直在的。”苏轻晓说。

　　她一直在的。
　　钟琦云，这就是你的愿望了吧。
　　——将你的存在，让别人知晓。

　　其实你每天死十九次却依旧没有死的原因，你自己也知道不是么？早在那次车祸，你就死了不是么？你的存在依然消失了，你自己明明也很清楚。每天死十九次，自己杀不死自己，都是因为——你早就死了啊。不为人知地死去了呢。
　　所以这就是你的愿望。

　　我明白的——

　　——你存在于这里。
　　——一直、永远地，与我们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