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世界》如音

4、【碎章】Part.2.[如果母亲还在]

　　Part.2.[如果母亲还在]

　　-01 {你是否也这么希望}-

　　再不能与你并肩，与你畅谈；再不能微笑着看向你的容颜；再不能令这时光倒流，回到从前的相依；再不能看到那晚的月光，月色如水；再不能看到已离开了的你失落的表情，只留这一朝空想兀自奔流在时光的长河之中。
　　再不能听见你怒骂或是温馨的声音；再不能挽着你的手倾诉苦恼；再不能在归家的高跟鞋中数出属于你的那一双；再不能期待着在电梯门开的那一刻看到你惊喜的样子；再不能追逐上你的脚步，予你一把伞的依靠；再不能承诺，再不能实现我对你的承诺；再不能看见昔日所有的记忆，等他日共享，只留这冥冥长空的思念兀自穿行在虚妄的世界之中。

　　再不能，再不能重复这一切。
　　这熟悉而令人心痛的一切。

　　如果你还在，我愿意将我的心声倾诉于你，不再留下丝毫的隐秘；
　　如果你还在，我愿意将我的生命奉献给你，不再找到任何的借口逃避；
　　如果你还在，我不想再趴在你的遗体上长恸哀哭，不愿这声音打扰你的长眠；
　　如果你还在，我不愿那些虚情假意的惋惜传到你的心中，不愿他们幸灾乐祸的心愿让你的心悬挂；
　　如果你还在，我不愿再不接你的任何一个电话，让你温暖的声线在瞬间充斥我的心房；
　　如果你还在，我愿倾其所有与你同在，在这每一个时刻每一个地点为你写下纪念与季节的声音；
　　如果你还在，我愿无礼地对任何人放肆，只为了凸显出你的珍贵与不朽；
　　如果你还在，我愿流着眼泪跪在你的身前向你请求原谅，亲吻你的鞋尖，尽管那并非你的愿望；
　　如果你还在，我愿用一生的时间为你唱歌，为你抚琴，为你写诗，为你作画。

　　——如果你还在啊。

　　我明白这一切已然无法挽留，但我身边的空气中却依旧残留着你的音容笑貌，我回首仿佛能看见你微笑的容颜，温柔的脸庞，敞开了胸怀来迎接我的到来；
　　我明白这一切依然发生地彻底，但我的心中却还残留着在一起的记忆，我抚摸着心房扪心自问确认你的确真实地存在，一个人的灵魂怎会如此迅速地消失；
　　我明白你已再也不能与我同在，与我并肩，但我却执着地想要让你醒来，你是否也这么希望？

　　——回答我啊——母亲——你是否也这么希望？
　　——您是否也这么希望？

　　-02 {妈妈的声音不能给别人听见}-

　　急匆匆地下车的苏轻晓，匆忙中带掉了站在车门口一个黑衣服少年的耳机。
　　一瞬间声音传了出来，是个普通的中年女人的声音，一遍一遍地重复着“谢惋云、谢惋云、谢惋云……”。
　　谢惋云？也许是那个少年的名字吧，苏轻晓急忙道了句对不起，匆匆下了车。那少年好像在后面喊了一句，但苏轻晓并没有听清。

　　下车后苏轻晓想起刚才那个少年似乎有些怪异的模样。
　　——一身黑色，式样有点像丧服，也许是家里哪个人死了吧。戴耳机很正常，可是却难以理解地像是放磁带一般的机械语音重复着自己的名字——这点很是奇怪。
　　这样几乎是让人有点匪夷所思的癖好——有些人收集羊皮或是牛角，也有些人喜欢睡前吃很多很多的蛋糕不然睡不着觉，有些人成天和一件衣服腻在一起——有些是可以理解的嗜好，但那又是——？

　　苏轻晓想不通，又懒得去想，这件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又过了几天，在车上又看到那个少年。他依旧穿着那件丧服，耳朵上戴着耳机，手抓着扶手显得心不在焉，——不知是不是又在听那个“谢惋云”的声音，苏轻晓有些变态地想。
　　看到那个少年的同时少年也看见了她，怔怔看了一会她，突然表情变得无比狰狞，他冲过来一把抓起苏轻晓的衣领，用苏轻晓这辈子听过最大声的声音吼叫着：“——你要不是女人我早就揍死你了！”

　　公车上的人急忙将他拉开，然而少年却依旧神色激动，指着苏轻晓几乎是在尖叫：“你根本不知道——你根本不明白！不明白！！你是不会明白的！”
　　苏轻晓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领子皱成一团，脖子也有些被勒的窒息感，她也有些许生气：“你发什么疯？”
　　“我没有发疯……”少年的声音由吼叫几乎变成了哭号，很凄厉地撕扯着她的耳膜，“你是不会明白的……——妈妈的声音是不可以被别人听到的！只有我可以听……只有我！你不会明白的！！你永远无法明白！”

　　——妈妈的声音是不可以被别人听到的……
　　苏轻晓沉默地看着他疯狂而显得可怜的样子，看着少年缓缓蹲下身来崩溃的脸，她突然有些明白了，轻轻问：“谢惋云，这是你的名字？”
　　“……”少年没有回答她，只是撕扯着自己的头发。

　　“……对不起。”

　　-03 {一个人的献祭}-

　　少年抬起满脸泪痕的脸看着苏轻晓平静的表情，突然像面部抽筋似的冷笑起来：“反正听到她声音的人都得死，只有我能听到她的声音……”
　　“你会死的……哈哈哈……”歇斯底里地指着苏轻晓笑起来，谢惋云的脸庞扭曲狰狞。
　　“嗯。我说——”苏轻晓没有在意，只是也蹲下身来，仔细端详着谢惋云痛苦的脸，平静地说，“这样在矛盾中挣扎，不会痛苦么？”
　　“身体的一边否认她的存在，身体的另一边却极力改变事实想让自己的心灵得到舒坦，你不觉得这样更痛苦么？”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少年有些吃力地直起身来，走向后门，似乎忘记了刚才自己的疯狂，仿佛回神一般地，回过头，露出一个可以称之为“凄惨”的笑容——“这只是我一个人的献祭罢了——”

　　苏轻晓淡淡一笑。
　　——是啊，这只是他一个人的献祭罢了。

　　“去见见她吧。她说她想要见你。”
　　又一个黄昏，苏轻晓从校门口走出来，抬首便看到他。他的那一袭黑衣在人群中显得特别刺眼。
　　谢惋云的表情很自然，仿佛在说“今天天气很好”那般的简单。
　　“去见谁？”苏轻晓说。她很清楚为什么谢惋云会来找她——一个简单的只有两面之缘的、甚至他仇恨的人。
　　“你知道的，我的母亲。”谢惋云笑了，笑得很温柔，很羞涩，有点像初恋的少年那般甜蜜的笑着。
　　苏轻晓却觉得一阵寒意蔓上脚尖，她缓慢地眨了眨右眼，缓缓地说：
　　“——在你身后的那位么？”

　　少年一怔，挽过身后的中年女子，笑道：“这是我的母亲……”
　　“我知道。”苏轻晓盯着那个女子平淡的容颜，想从那平淡如水的眼眸里找出什么来，然而却什么也没有，空洞的、没有灵魂的眼睛——苏轻晓不禁又觉得身体蔓上寒意，“谢惋云，再这样下去——”
　　你会死的。

　　这句话苏轻晓没有说出口。
　　因为即使是这句话也显得无力了——再这样下去又如何呢？如果死去——那正是这少年的愿望吧！
　　然而这样的行为也过于冒险了一点——

　　少年探究性地等着她说下去，然而半晌都没有回答，所以他微笑地说：
　　“她很漂亮吧？”
　　“很漂亮。”
　　“站在我身边也不显老，对不对？”
　　“是。很年轻。”
　　“其实她最好了。”

　　“……——好到你要这样把她留在身边吗？好到你要如此付出几乎病态的感情么——”
　　苏轻晓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不该这么说的……显然谢惋云比上次看到的病情更加严重，——精神凝结出的幻象已然映成了实体，且他居然对实体倾注了超乎本体的感情？

　　少年一愣，显然无法理解她的意思。
　　苏轻晓的眼睛危险地眯了眯，右瞳泛起暗红的冷光，她靠近他的耳朵，轻轻地一字一句：
　　“和她说啊，和她说你的思念吧，和她说——你对她的那种不被认可——也被你自己所唾弃的——肮脏的感情吧——”
　　谢惋云的身体以一种怪异的姿势扭曲了一下，他的脸上露出一种畸形却又显得虔诚的表情——

　　如果你当时在场，也许你可以看到一个黑衣服的少年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他的嘴唇还在喃喃地说着表白——
　　“——其实，其实我很爱您。一直都很爱您。母亲——母亲，如果您还在的话。”
　　他的身边，是空荡荡的一片虚无。

　　-04 {如果母亲还在}-

　　分裂出两种人格的少年谢惋云，一方面承认了母亲的死亡，理智地接受这一切，一方面却还固守着母亲存在的证明，不愿相信她已离去。
　　在一遍遍的最后一句呼唤之中，破裂的另一方面人格愈发病态地成长起来，从而以人的意志力——与其病态成长起来的“爱”使精神的力量凝结出的幻象成为实体，即灵魂。
　　——但这样的灵魂却是谢惋云自己的灵魂，承认了母亲死亡的那一半灵魂。所以另一半人格不受控制地发展下去，最终失控死亡。

　　谢惋云露出有些惨淡的笑：“你说，是不是如果母亲还在，我就不会这个样子？”
　　苏轻晓看着他痛苦的样子，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想，如果她在我就不会这样了，如果她在我就不会爱上她，——呵，这本身也就是矛盾的啊……”谢惋云的身体抽搐着，嘴角却露出一丝无法言喻的笑容。
　　“如果她还在，肯定也不希望我是这样……”谢惋云自顾自地说下去，“母亲最能理解我，她很漂亮，很温柔，很年轻，是世界上最好的母亲……就算她在，如果她继续存在……”

　　“真好呢……”谢惋云仰起头看向天空，“死了以后就可以见到她，就可以见到妈妈了，真的很高兴呢，真的——真的——”
　　苏轻晓掐住了他的脖子，谢惋云再也说不出下面的话了。

　　就算母亲还在又怎样呢？
　　苏轻晓知道，街角的那个女人，依稀熟悉的面容，正带着悲哀的神情看着她的儿子，她的眼睛里一片晶莹。
　　——而她却确实存在。
　　苏轻晓闭上右眼，看见那位母亲的轮廓，在降临的暮色中，依然清晰，犹如一缕剪影，执着，而永恒地刻在她的左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