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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新年 ...

  •   新年的脚步在一点点逼近。

      可余菲一点也不喜欢过年。

      过年,究竟什么是过年呢?

      那只是一场虚伪的热闹,和一场隐形的忙碌而已。

      亲戚朋友一起围坐在火炉前,他们闲话家常,打牌喝茶,多么惬意啊。

      但没有人会看见这惬意的背后是什么——

      一大桌的菜,是谁炒的呢?没有人炒,那些都是自动出现在桌上的。

      满是瓜子壳的地板,是谁扫的呢?没有人扫,那地是自己变干净的。

      这些劳动都是隐形的,没有人会看见是谁在付出,但如果饭菜没有按时上桌,饥饿的人却明确地知道该去厨房找谁催促。

      这么多年以来,陈秋霞麻木地做着这一切,并且丝毫不觉得有问题,

      而全家人里,也只有余菲会去帮忙。

      因为她心疼自己的妈妈。

      但陈秋霞,却固执地认为,这些事情本来就是女孩子该做的……

      余菲反驳不了,村里根深蒂固的思想并不是她以一己之力就能挑战的。

      她救不了妈妈,也救不了自己。

      -

      转眼就是除夕了,陈秋霞和余菲从早忙到晚,上桌的时候,菜都快冷了。

      除了爸妈和爷爷奶奶,桌上坐的几乎全是余菲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面的亲戚。

      她和那些不熟的人没什么话好说的,只是低头吃她的饭。

      但她的沉默并不能换来安生,总有人会有意无意地把话题引到她身上来。

      “琪琪化妆了吧?”陈秋霞笑着说,“真好看,这身衣服也搭得好。”

      琪琪是余菲大伯的女儿,比余菲小两岁。

      “年轻小姑娘就是该漂漂亮亮的。”陈秋霞仍是夸奖,顿了顿,转而又看向了余菲,“不像我们家小菲啊,整天灰头土脸的,完全不知道打扮打扮。”

      余菲侧过头笑了笑,没说话。

      明明前不久她在家里学着化妆的时候,陈秋霞还说化妆不正经,不是好女孩该干的事情。

      但别的女孩子化了妆,陈秋霞却会夸人家好看。

      明明她自己买衣服的时候,陈秋霞还语重心长地嘱咐她,款式搭配不重要,能穿就行。

      但别的女孩子搭了一身时髦的衣服,陈秋霞却会夸人家会打扮。

      嗯,她的所有一切,都是错的。

      不过这种场面她年年都要经历,她已经习惯了。

      余菲早就明白,阖家团圆的年夜饭只不过是针对她的一场批斗大会而已。

      她一上桌,就要接受在场所有人的打量和数落。

      父母还会当众把她的各种事情拿出来讲,用以当作大家的笑料。就好像,不取笑她,这顿年夜饭就无法进行下去了似的。

      如果不接话,长辈们会说她太内向,日后找工作都困难。

      如果接话了,长辈们又会嫌弃她没教养,说她是在顶嘴。

      瞧啊,挖苦自家孩子来取乐客人,这是一件多么荣耀、多么高尚的事情。

      如果它不荣耀,不高尚,那么,又为什么每一年都要来重复这样的举动呢?

      反正,余菲不管怎样,都是不对的。

      大概,她的存在本来就是一个错误。

      余菲会想,既然这样,她又为什么继续活着呢?

      这么多年了,余菲依旧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在这样的场合中自处。

      她只好垂下眼,默默夹着离她最近的那个盘子里的菜。

      她一口接一口地把饭菜塞进嘴里,早一点吃完,就能早一点结束这游街示众般的处罚。

      不小心吃进了一颗花椒,余菲嚼了几下,整条舌头都麻了。

      晚饭后,一屋子人围坐在炉子前烤火,余明春打开电视机开春晚。

      “小菲啊,你看看这些孩子。”余明春指着电视机说。

      正在播放的是一个舞蹈节目,表演者都是些年纪不大的小女孩,她们化着精致的舞台妆,穿着漂亮的裙子,脸上是天真烂漫的笑,姿态挺拔,自信且骄傲。

      余明春的语气很不好:“这些女孩子年纪比你还小,你看看人家这舞跳得多好,都上电视了。”

      “你呢?你看看你自己,都快二十岁的人,一点出息都没有!”

      余菲没说话,低头收拾着桌上的碗筷。

      这餐年夜饭的残局还要收拾很久,都是她一个人的事情。

      余菲把剩菜剩饭全部归置好,打开水龙头开始洗锅洗碗。

      山上的水本来就冷,冬天里,更是冷得刺骨。

      但她懒得烧热水来洗了,这种刺骨的疼痛让她清醒。

      折磨自己真的很让人上瘾。

      余菲喜欢这种清醒的痛苦,最好是能一次痛个够,把她痛死,也好过像现在这样……

      老房子不怎么隔音,余菲能够听见那边屋里的笑声。

      他们在聊什么啊,听起来那么热闹?

      他们在笑什么呀,听起来这么高兴?

      当然,这些都与她无关。

      留给她的,只有疼痛,和悲伤。

      余菲突然就好难过啊。

      眼泪一颗一颗地落下,砸在被冻得通红的手背上。

      是啊,别人小小年纪就成就颇丰了。

      她自己呢?她什么事情都做不好,她很没用。

      可是仔细想想,那些女孩子的父母是怎么培养她们的呢?她们也不是一出生就会唱歌跳舞的啊,总得有人教她们才行,总得去学才行。

      她从来都没有被教的机会,却要被人拿去和优秀的孩子作比较。

      她从来都没有学习特长的机会,却要被埋怨不如别人多才多艺。

      或者,别人家的孩子都是神童和天才,不需要任何心血去栽培,就能自学成才吧。

      那她自己呢?

      平庸?没用?没出息?

      余菲想,她应该也没有这么不堪吧。

      可是,为什么父母和周围的亲戚都要这样说她呢?

      她就活该被践踏自尊吗?

      她记得小时候自己很喜欢画画的,老师也夸她画得好,说她有天赋。

      可是家里人全都不在意,他们说画画没用,小孩子把学习搞好就行了,别老想其他的。

      她连上色的水彩笔都没有,只能跟同桌借。

      后来,慢慢地,她好像就不会画画了。

      或许,她也是有特长的。

      只不过早早就被杀死了。

      要先让一个人自信起来或许很难,但是要毁掉一个人的自信,却是易如反掌的。

      仅仅是几句不堪的言语,就足以摧毁一个人了。

      她会永远深陷在自卑里,再也爬不起来。

      这时候啊,刽子手往往会站在高处,继续来问责——

      “谁教你这么小家子气的?你看别人家的孩子,大大方方的多好。”

      “你怎么这么没出息呢?”

      “我怎么会养出你这种废物呢?”

      那些刽子手啊,他们手中的斧子还在往下滴血,但这并不重要,因为他们从来不会低下头去看,他们永远高高在上,永远趾高气昂。

      永远,都不会做错。

      眼前一片模糊,浸在冷水里的手仿佛没有知觉。

      余菲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逃不掉。

      可能,她这一大家子人,都有病吧。

      但是,真正有病的人往往是不会去看病的,他们只会一个劲儿地把正常人给折磨病。

      大概,不止是人病了。

      这个世界也病了。

      谁,能来医治呢?

      答案是,没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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