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偕行

49、地下河

　　两人一前一后在伸手不见五指的车库里走着，方才九凤的肩膀在手下消失的触感太诡异以至于卫北不敢有一点掉以轻心，左手死死扣住九凤的脉门生怕这只狐狸在他眼皮子底下逃了去。
　　这个地下车库大得出奇，大到卫北怀疑自己是不是又遭遇了鬼打墙。两人走了许久四周依旧是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不知道还要走多久。
　　卫北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想到方才在幻觉中所见所闻不耻下问：“你听说过阴神吗？”
　　九凤答：“知道。”
　　“说说说说。”卫北兴致盎然。
　　九凤冷冰冰的嗓音说道：“他是我们那个世界的山神之一。”
　　卫北好奇：“你们那边的世界有多大？帝俊长什么样？每座山上都有一位山神？你们山神平常都做些什么？”
　　卫北对地球上还存在有另一个世界这件事充满了好奇，之前闲暇时就揪着鬿雀问过不少相关的问题，现在问的这些问题都是没有在鬿雀嘴里得到答案的。
　　九凤沉默了一会儿不知在想些什么，然后机械平缓的语气对卫北的问题一一作答：“我们的世界和这个世界是一样的。帝俊的长相也没什么特别的。不是每座山都有山神。我们个山神都有属于自己的职责，接受在山里生活的子民的供奉，护佑着他们风调雨顺。为了履行我们应尽的义务我们很少会离开山。”
　　卫北又问：“阴神又是哪座山的山神？”
　　九凤想了想继续说道：“我也是曾经偶然从子民口中听说过阴神这个名字，我记得他叫烛阴，是章尾山的山神。”
　　“那座山上是无尽黑夜，只有在烛阴睁眼的时候才会迎来白天，他不眠不休地守护着住在那里的子民。我还听说他口中衔着的烛火可以照破九幽，也有其他山神叫他烛九阴。”
　　“等下，和这个世界一样是什么意思？”
　　“人类和异兽其实生活在同一个世界，只不过看不见也感受不到对方的存在，帝俊的力量不足以创造另一个世界。”
　　九凤不知是转了性还是因为此刻受制于人，竟对卫北有问必答，颇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意思。
　　所以人和异兽都是生活在地球上，只不过处于不同维度故而感知不到对方？
　　相较于另外找一个适合人类居住的星球来说，将两个物种的维度分隔开反而更天方夜谭吧？为什么听九凤的意思帝俊这种十分科幻的能力就那么……平平无奇。
　　睁眼白天闭眼黑夜，这阴神大人本事这么大？为什么同样是山神，九凤打不过就算了这会儿还被他攥在手里跑都跑不掉。
　　也不能这么说，九凤虽然体术上像个弱鸡但是在搞事情这一方面却足智多谋，反正他和宁游是被九凤闹得焦头烂额的。
　　卫北还在心里吐槽着这些上古山神真是各有所长，耳边突然听到远处传来模糊的水声。
　　水声？
　　卫北加快脚步朝着水声的方向又走了几步才清楚地听见，确实是水声。
　　还是活水，一直不停流动的活水，动静还不小，像一条湍流不息的小河。
　　卫北用自由的那只手无奈地抓抓头发，一座三十三层高的现代化写字楼的地下车库里有一条地下河，嗯……真是离谱他妈给离谱上香，离谱死了。
　　卫北转头看看九凤，好像九凤对自家楼下的车库里有条地下河这件事并不意外，反而带着他往水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所以宁游就在这个地下车库里？他先前往下面跑并没有找错方向？
　　湍急的水流声离他们越来越近，直到卫北看到远处漆黑的河边有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躺着。
　　站着的那个长发素衣，和卫北印象中的宁游十分相似，而躺在地上的人因为距离太远卫北看不清楚。
　　即便那站着一动不动的人外形与宁游十分相似，距离很远的卫北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卫北加快脚步抢在九凤前头，生拉硬拽地拖着九凤往河边跑去。
　　走近了才看清楚，站着的长发男人的确不是宁游，躺在地上的那个才是。宁游双眼紧闭躺在河床边，浑身湿透像是刚从河里捞起来一样。
　　卫北伸手探了探宁游鼻息和颈动脉，呼吸正常，脉搏有力平缓应该没有生命危险。
　　“宁游？宁游？”卫北上前轻轻拍打着宁游的脸颊，焦急地呼唤。
　　重复几次后宁游依旧闭着眼睛没有一点反应，卫北这才想到旁边还站着一个人，卫北望向那名和宁游外形十分相似的男人，乌黑的长发束在脑后，身形颀长削瘦，除了五官和宁游不一样以外连冷峻的气息都和宁游十分相像，简直就是个翻版宁游。
　　翻版宁游居高临下地看着宁游，睥睨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只卑微的蝼蚁。
　　卫北一拍脑袋，终于知道为什么远远看着和宁游很相似的人却能让他觉出不对劲来，宁游虽然表面上面硬心冷，内里却像九凤说的全然一副悲天悯人的性子，不然怎么会冒着生命危险去解决九鬼聚阴阵这样的烂摊子。
　　而翻版宁游浑身上下包裹着一层生人勿近的气息，连眼神都包含着漠视，好像在他眼中这世间万物在他的眼里都是可有可无的，人和石头对他来说没有什么分别。
　　卫北打了个哆嗦，陡然觉得周围温度有些冷，虽然深冬的地下室也暖和不到哪里去，但卫北觉得冷气的主要还是源自他身边的这三个“人”。
　　为什么他同时集齐了三台人型空调？
　　卫北看看地上躺着的宁游又看看站着的翻版宁游突然福灵心至。
　　“师父？”
　　和宁游如出一辙的气质，同款发绳，连多缠几圈的束发手法都一模一样，这让卫北几乎可以肯定眼前站着的就是宁游的师父。
　　宁游的师父将原本看着宁游的冷漠目光转移到了蹲在宁游身旁的卫北身上。
　　“……？”
　　连紧抿的弧度都和宁游十分相似的嘴唇轻启，声音却被一旁哗哗的水声吞没，除了声音的主人谁也没有听清。
　　卫北没在意他说了什么，宁游躺在地上昏睡不醒更让他担心：“宁游怎么了？”
　　“呛了水。”
　　要不是您说我还真看不出来浑身湿得像从河里捞起来一样的宁游呛了水！
　　卫北在见到宁游师父前完全想象不出来一个人可以在一块石头上坐几天几夜，此刻却对宁游所描述的那个喜欢清静惜字如金的人有了清晰的认知。
　　宁游的师父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和宁游差不多大，要是仔细比较看起来比宁游还要年轻几岁，所以他收养宁游的时候几岁？
　　等等……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既然是他撕掉了书页，难道是想自己偷偷解决掉九鬼聚阴阵？也没听宁游说过他师父是这样一个乐于助人的人啊？
　　躺着的宁游突然咳了几声口中吐出一些清水，卫北单手将他上身扶起。
　　宁游咳了一会儿后缓缓睁开眼睛，看到卫北的瞬间眼神里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喜色，不咸不淡地问：“你怎么来了。”
　　卫北想到他真敢撇下自己孤身进来心头梗着气，举起捏着九凤脉门的另一只手示意宁游：“我来找他的。”
　　宁游这才发现九凤此时正乖巧站在卫北身后，他狐疑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随后叹了口气，卫北已经到了这里他说什么都没有用了，语气也柔和下来：“怎么抓住他的？”
　　卫北撇撇嘴，心说我还在生气，嘴上却乖乖答道：“他搞了个乱七八糟的幻阵想要困住我，没想到小爷我英明神武没两分钟就从幻阵中出来了，然后他就被我逮住了。”
　　“幻阵？”宁游嘴唇微抿，据他所知，所有能制造幻境的阵法都会有漏洞，或许是嗅觉或许是触觉或许是听觉或许视觉，幻境都会利用或攻击人内心的弱点。
　　而幻阵会制造一个对入阵的人来说是绝对舒适的环境，而且绝对符合入阵人的思维常理。也就是说，进入到幻阵世界里的人绝对不会有自己所处的是虚假世界的认知。
　　就像我们心中总会产生疑问，我所处的世界是否是真实的？而我们既找不到世界是真实的证据，也找不到可以推翻这个世界真实性的证据。有的人说，我们活着所以世界真实，可我们真的活着吗？
　　他从未听说过有人可以自己从幻阵中苏醒，而卫北竟然能在极短的时间内从幻阵中解脱？他想不到卫北能做到这点的原因，唯一可能大概是，九凤术法有误……
　　宁游思忖间忽然低头看到卫北腰侧有一道伤痕，两指宽的伤口皮肤泛着白，既没有血流出也不见血液凝结结的痂。
　　宁游瞳孔一紧：“怎么回事？”
　　卫北满不在意地低头看向腰侧：“上回咱们在这遇到的那少年扎的，现在这里的鬼都凶神恶煞的，嘶……”
　　宁游伸出手轻轻抚摸了一下那道伤口，卫北痒得吸了一口凉气。
　　“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扎的，也不疼就是感觉腰侧总是凉飕飕的。”
　　宁游凝起目光朝九凤看去，眼神狠厉凌冽。
　　九凤接收到宁游如有实质性伤害的目光，无奈解释道：“要不我怎么会带他过来，我以为那小鬼没得手，没想到他完成得这么漂亮。”
　　宁游脸色越来越难看，连一向神经有些大条的卫北都察觉出不对劲来，除了宁游的脸色和九凤奇怪的解释外，不对劲的地方还有腰侧那道伤口。
　　之前只是觉得伤处有丝丝凉意，这会凉意似乎已经从腰侧扩散到了五脏六腑。
　　那感觉就像人在酷热的天气下喝下冰镇饮料，甚至能感觉到冰镇饮料通过食道流淌进胃里的感觉。
　　此刻的卫北就是如此，他感到体内的血管和脏器被腰侧伤口蔓延开的冰冷逐渐冻结……
　　下一秒，卫北体表温度骤降，眨眼间失去所有生命体征。朝前栽倒在宁游身上，一直捏着九凤扶着宁游的手也无力地垂落在地上。
　　九凤揉了揉被捏得发红的手腕。
　　“他要是死在你面前，你是什么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