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葫芦小院庭中开雪宴 善劝纨绔踔厉且读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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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又闲叙了半个钟头，陈宏飞方才传了丫鬟，命在葫芦小院中摆饭。
葫芦小院是游廊后面一处背靠着油树林的小院子，院子中间搭了一个长方的木棚子，下设一个可容纳十数人坐的正方桌子，桌子上放了两个明制的雨过天青色的茶壶，几碟子用油纸包了的点心，黄檀木椅上都铺了毡毯。木棚旁有棵挺拔劲瘦的高树，枝干如同苍劲的毛笔字，树枝上高高挂一串火红的灯笼。小院里处处摆着长青盆景，一到了冬天，四处都落了雪，小院里便显得明净又皎洁。驰目皆是好风景，正是家宴的好地方。
葫芦小院往西走是一片浅水湖，一开始叫做“映雪湖”，但陈大老爷看湖水清澈明净，颜色如同刚出岫的玉净瓶，又兼之两岸处处栽柳，更觉出一种圣洁的禅意来，由此给它更名为‘观音湖’，现下湖面已经结了薄薄的一层冰，天水碧色的湖面上几处红白相间的落梅，更添了一种清寒的美丽。湖上设着一座构造纤细的楼台，叫做听雪轩。听雪轩连接着架在池塘上边的回廊，从长廊一直走绕过半圈，便是望雪亭。望雪亭畔离家中的厨房极近，几个小鬟便是从厨房里端了食盒，由望雪亭往听雪轩，再送至葫芦小院来。
众人纷纷落了座，等饭菜的间隙，桂香给众人筛泡了热茶。众人略喝了几口便搁下了，只有洁舲馋得很了，便伸手向桌子上搛了几块枣泥桂花糖糕放进了嘴里嚼。
她自小在白房子里就十分馋那些小厨房里精致又好看的点心，但院子里那几个龟奴小器，只有在开席侍客的时候才摆上桌，她轻易不能吃到。洁舲曾半夜里偷偷上小厨房拿油纸包了几块，藏在沈月英的房里。第二天厨房里发现少了东西，教老鸨晚上查房时在沈月英那里搜了出来，老鸨便将母女二人一通冷嘲热讽，说什么小小年纪就长了三只手，以后是要砍臂膊的。沈月英听得面红耳赤，含着泪低着头一言不发。只洁舲越听越怒，一下扑了上去，那老鸨正教训得得意，没待反应过来就挨了一记狠辣的耳光。接着洁舲发了悍劲儿，又是拼命扯那老鸨的头发，又是狠命咬那老鸨的脸，那老鸨吃了痛，哎唷叫唤个不住。洁舲人小，又极是机警滑溜，一扑上了身像是一块狗皮膏药贴上了衣裳，任那老鸨怎么扯都扯不下来，直痛得涕泪齐下，嗷嗷尖叫。把一旁的沈月英都看得呆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要上来拉架，她急急上来一把将洁舲扯开，对着洁舲的脸就扇了一记重重的巴掌，跟着眼泪便不受控地滚了下来。那老鸨狼狈不堪地起了身，月光下只见脸上好几个清晰的牙印，咬得深的地方还在殷殷渗着血。老鸨恨恨跺着脚，声称要将这对流氓母女报上官府，不赔了钱卷了铺盖走人不能干休。沈月英低声下气赔了半天的不是，后来又答应了赔钱，那老鸨才肯作罢，狠狠地剜了洁舲一眼，捂着脸骂骂咧咧的走了。洁舲也知道自己闯了祸，心中惴惴不安。沈月英两眼发红，几欲气昏过去，转过头提起洁舲的衣领子就拖进了房里，摔上门，随手抓起一根长板子，三两下剐了她的裤子，就将她摁在长凳上，边哭边骂，边下狠手打。那板子上还生着倒刺，一下一下重重打将下来，将皮肉都勒刮出了血痕子，洁舲的屁股越打越肿，那颜色如同白石臼里被木槌子捣烂了的梅子，痛得哇哇大哭，那顿‘竹笋炒肉’直吃了大半夜，洁舲硬生生没告一句饶，当然，在母亲盛怒和自己气短之下，也没敢叫一句屈。
后来院子里的翠丫头有一次无意间跟洁舲提起，说城里的孩子天天都吃得着各式各样的饼干点心，还说街上有一种西点铺子，样子像是西洋童话书里的玻璃橱窗，卖着梦幻的糕点，花样镜繁多，一层层夹着齁甜的乳酪，上面撒一层白霜样的糖粉，漂亮极了，只是价格贵得吓煞人。洁舲从没见过她说的这种点心，光是听她的描述便已经馋涎欲滴，只是鼻尖上抹蜂蜜——干馋吃不着。自此后洁舲最憎的就是城里有钱人家的小孩，每次跟着母亲进城置办东西，看到集市里有大人带着小孩子买梨膏糖和冰糖葫芦的，便妒意大盛。
这心结可以说是悒悒难解，因此此刻吃到了这样好的官礼茶食，洁舲的心情好极了，边咽边心想：任这宅子装着的是人是鬼，便是个妖精窟又怎样？有这些吃不完的点心，就是有恶鬼拿鞭子抽我，我也不舍得走了。
这时一个谑弄的声音响起：“暧，擦擦嘴巴，糕点屑子掉茶杯里了。”
众人都哧一声笑起来。
洁舲这才发现自己光顾着吃，糕饼屑子洒了一身，忙便起身抖了抖衣裳。再坐下时嗔怒地瞪了那人一眼。
纹龙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并不理会。
小丫鬟们提着食盒穿廊绕道地来了，将好几个食盒打开，热雾腾腾，扑絮在眉眼上，饭菜摆了满满的一桌子。
蟹黄白菜汤、清蒸哈士蚂、周家鱼、荷叶米粉乳鸽、香糟鸡丝、葱烧海参，还有一道罾蹦鲤鱼，都是热菜，最适合冬天吃不过，几个小鬟又温了两壶酒，众人添饭布菜，饮酒骋怀，不亦乐乎。
洁舲开饭前就已将糕点吃得半饱，此时上了正饭正菜，才动了几筷子就吃不下了，只好百无聊赖地歪在椅子上看雪。
“月英这些年一个人在外带着洁丫头，颇不容易，也是我对她母女二人不住。现在接回了宅子，咱们一大家子人一起生活，也有个照应，”陈大老爷喝了一口酒，慢悠悠发话道：“我素日在政府办公，极少回家。二位夫人还有你们这些做兄弟姊妹的要替我多帮衬些她母女二人。尤其洁舲这孩子年纪轻，不知事理，我很不放心，偏我做父亲的平日里公事繁忙，无心顾暇操心这许多，少不得要你们多费心看顾。”
太太从善如流，微笑道：“你都这么说了，我这个做主母的只好蚍蜉戴盆了，只洁丫头脾气古怪，恐不服我管教呢。”
陈大老爷哈哈笑道：“洁丫头也是你的闺女，做闺女的再怎样，还能不听妈的话吗？”
太太一脸的不置可否。
沈月英慢慢地嚼着饭菜，默不作声。
“四妹这个年纪也该进学堂了罢，咱们家里的孩子可不能不念书哪，前阵子时局不好，澈龙和纹龙停了大半夜的课，眼下局势也平静了，成日歇在家里也不是办法，白白的将学业荒废了，我看等开了春，就教他们三个一同入学罢。”皎龙笑着建议道。
洁舲闻言，立刻坐直了身子，心中暗暗叫苦：要死！要死！这个大姐忒也恶毒。我见了字便头疼脑昏，要将我送去学堂，对着那年迈古稀的迂腐老先生，读那绕口令一样之乎者也的圣贤书，那还了得！
澈龙也是如遭雷击，停了筷子央告道：“……姐，我不想去。”
陈大老爷闻言一拍桌子，喝道：“岂有此理！你是家里的长子，如何不肯念书！你姐姐像你这样年纪时，早已一个人远赴重洋上英国留学了，不求和你姐姐一样取得博士学位回国，难道叫你功课上紧，本本分分地念完大学也难为了你么？我们世代为官的人家，家里的子弟却如此不上进，教人知道，我也被糟蹋得脸皮扫地！”
澈龙立时噤了声。
“如此，正月过完就入学念书罢。”二姨太笑谑道，“等老二和老三在学校里再念得几年，可以相伴去欧洲念书，再同你们长姐一样吸饱一肚子洋墨水了再回国，届时你们父亲不知多高兴呢。”
皎龙笑道：“并不是我崇洋媚外，就论教育来说，外国实是比中国要高明得多，在外国，任何阶级都有受高等教育的机会，光是这样的民主作风就很值得国内模仿，我也是到了欧洲才恍然发觉国内政党并不提倡鼓励民众多念书实在是一种愚民政策呢。”
说得众人都笑起来：“听听！又讲起教育经来！”
洁舲听了这些，知道这学是免不了一上了，情急智生，道：“那我不去上学堂，让大姐在家教我，也是一样。”
纹龙慢条斯理道：“大姐现下在报社里帮忙做事，过了年关就忙得脚不沾地，哪里有空做你的家塾老师？”
“是了。宏飞请个先生，在家中办个家塾，岂不两妙？孩子们既不用学校家里两处跑，学生又只两三个，先生授课也更方便了。”二姨太提议道。
洁舲直心中急得如火如荼，叫苦道：更糟！更糟！这简直是在人先生的眼皮子下被盯着了，届时父亲还随时可以和先生盘问我们的功课，是无论如何摸混不过了！
正此万念俱灰之际，只听陈大老爷抚着胡须，点头称是道：“不错，办家塾倒是个好法子，只是先生需要费心好找，不过好在开春还早，等到了正月再商办和找人不迟。”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葫芦小院庭中开雪宴 善劝纨绔踔厉且读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