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哑》狸祸

18、母子

　　等到巧克力的苦慢慢弥漫又消散，空气的热度一点一点下降，林深抓着陆离手腕的力气也慢慢松懈。林深低着头悄悄往陆离方向看了一眼，目光下移落到自己抓着人家手腕的手上，突然搞不明白自己非抓着人家不可的原因。

　　现在这个局面，放手不是，不放也不是。面对进退两难的困境，林深一如既往选择保持现状。他放松了身体，后脑勺贴上门，转过头去看陆离就算坐在地上也挺直的腰杆，忍不住笑：“陆大神不是有洁癖吗？怎么坐地上了？”

　　林深问这一句话纯属想逗逗冰山，可当他发现陆离的眼神从他的脸转移到两人相交的手上时，他确确实实是后悔了。

　　“啊……哈……”林深干笑着松了手，拉下衣袖把手藏进里面，“不好意思，我的错。”

　　陆离没答话，只是看着他，带着静默的关切与温柔。这样的眼神，林深从陆离眼里看见过几次，可每一次都让他没来由地心虚，仿佛那眼里的坦诚会把自己的所有城墙推倒，然后攻城掠地。林深不再看他，直视门口对面阳台那扇打开的门，许久才再一次开口。

　　“你还记得我之前说过那个给我巧克力吃的朋友吗？”

　　陆离低眼看手里撕开的黑色包装纸，没有及时回答。但林深好像并不需要他的回答，很快，他就继续说了下去。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跟他很像。你们俩都不说话，跟棵树一样。”

　　“呵。”林深摇摇头轻笑，嘴边蔓延起淡淡的苦涩，“但我从来没在他的眼里，看到过你这样的颜色。”

　　说完，林深抬起手拍了拍陆离的肩膀，顺势起身，伸了个懒腰，说：“我想睡会儿，下午上课之前叫醒我。”

　　“谢了。”

　　等他翻身上床，把被子盖过头顶。陆离才慢慢从地上起来，将那个巧克力包装纸丢进垃圾桶里，不发一语。

　　他知道，最后一句话，才是林深想说的。

　　周六下午，林深往学校走，身边一辆黑色低调的豪车驶过，带起一阵轻轻的风，停在了前方十几米处。林深往上怼了怼口罩，抬眼看到车里走下一个男人。

　　男人个子不高，身材中等，慈眉善目，看着很好说话的样子。林深的脚步停住，没来由地觉得这个穿着灰色西服的男人有些眼熟，好像很久以前在哪儿见过。男人下车之后，往四周张望，看到马路对面的林深时，微微愣了一下，转而皱纹弯起，朝他露出善意的微笑。

　　林深有些莫名，左右看了看，不确定那人是否是对自己笑。等他确认身边没有其他人时，那个男人已背过身，与另一个林深更为熟悉的人交谈。挺直的黑色侧影，是陆离。男人想要伸手为陆离打开后车门，被陆离婉拒。林深看见他与那个男人说了什么，随后打开后车门上了车，车子带起风，走远了。

　　“佳叔，以后不用亲自来接我。通知我一声，我会自己回去的。”

　　陆离坐上车，目光无目的地落在另一个后车座上，淡淡地说。

　　佳叔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端坐在后座的人，眉眼还是弯的，“阿岚刚好在附近买菜，就让我来接你一起回去。她难得回来，就想亲自做顿饭给你吃……”

　　佳叔还在说着，可陆离的听觉习惯性慢慢减弱，将那些声音都隔绝在外。很快，车速逐渐慢下来，陆离抬眼望出车窗，看见一个气质干练的女人拎着大包小包等在路边。

　　陆离手放在车门上，却终究没走出去。佳叔下车帮着李御岚放好东西，想打开后车门，却被她按住。李御岚示意佳叔去开车，看了一眼后车窗，坐在了副驾驶座上。车子重新发动，陆离眼眸暗下，手从车门上收回，保持着一贯的沉默。李御岚频频从后视镜里看低着头的陆离，欲言又止。佳叔默然看着两人叹了口气。

　　回到家，李御岚拿了新买的食材就往厨房里走，眼神在客厅里流转一圈，停在陆离身上，就着走近厨房的趋势柔声说：“阿离你先回房，等晚饭好了我再喊你。”

　　陆离对上她的眼睛，从嗓子里低低应了声，“嗯。”

　　再正常不过的陆离的经典回答，李御岚微微笑了，没再说什么，转身进了厨房。陆离盯着厨房门口看了许久，听着里面叮叮当当的声音，拧着眉像是在犹豫。他拉下背包，从里拿出一个蓝色丝绒盒子，放在手心里凝视了好几秒，又把盒子放回背包里。

　　陆离抿起唇线，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块巧克力，微侧过身与等在一旁的佳叔说：“佳叔，帮我准备一些这个牌子的巧克力。”

　　佳叔接过巧克力，应声出去准备了。可没过几秒，又听见背后传来陆离的声音：“佳叔，麻烦装成礼盒。”

　　佳叔回头看见陆离眼里的急切，笑问：“阿离这是要送人吗？”

　　陆离愣了愣，似是没想到他会这么问，缓慢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阿离能交朋友，当然最好。”佳叔笑着，突然想起在街上匆匆一面的男生，举起手里的巧克力摇了摇，问：“是他吗？那个孩子。”

　　许久，陆离僵直的背轻轻晃了晃。

　　“嗯，是他。”

　　“那就好。”

　　佳叔走后，陆离上楼回房，背包放在一边。走到床头柜旁，手指碰上台灯边缘，划过微弯的弧度，目光还是回到背包上。

　　“叩叩”。

　　敲门声响起，陆离从书里抬起头，李御岚在门外轻声说：“阿离，晚饭好了，出来吃饭了。”

　　陆离放下书，赤脚走出小房间，回到房里床边摸上床头柜的台灯灯罩，食指指纹印上灯罩内侧，衣柜悄声合起，挡住了小房间门口，再看不出异样。陆离穿上鞋，走到门口打开门，迎上李御岚关切又小心的眼神，便低着眼点了点头，“知道了。”

　　饭桌上，两人相对而坐。李御岚是个典型的职场女性，生性好强，能力出众，接手公司短短几年内就可以站稳脚跟。为了让自己除却是前董事千金这一头衔之外，还有更多比这更有说服力的能力。她在父亲在世时都选择在子公司积累工作经验，一路被提拔到总公司时，甚至还有人不知道她敏感的身份。父亲过世后，在父亲朋友的帮助下，成功接手公司。之后的好几年都忙得脚不沾地，一天三顿根本没保障，更别说自己做饭。

　　陆离静静地在饭桌前吃饭，而李御岚刚想动筷就不得不因为需要紧急处理的工作电话离桌，此时正站在一旁打电话，眉间是散不开的倦意。挂完电话，李御岚半侧过身，朝陆离看了一眼，他一个人坐在冰冷的饭桌旁吃饭，半年多没见，孩子是长高了许多，但那挺直的腰背怎么看都让人心疼。

　　李御岚轻轻笑了笑，扬眉把倦意都驱散，回到饭桌旁坐下，满带歉意的眼睛只盯着已经凉了的饭菜，本来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陆离放下碗筷，抬眼望向她微低着的头，看见她鬓边不大明显的几缕白发，手放在桌面虚握成拳，在沉静的空间里问：“明天几点的飞机？”

　　李御岚绞在桌底下的手动了动，抬头看了看陆离，又迅速低下眼，最后还是说了出口：“早上五点。”

　　陆离点了点头，起身离位。李御岚没敢看他走的背影，只是目光又落在了眼前的饭菜上，背慢慢垮了下去。

　　“趁热吃。”

　　陆离的音量不高，甚至是带着些微的低音磁性，在整个安静的空间里并不突兀。但在听到他的声音以后，李御岚一直垂着的脑袋动了动，像是被惊到了，一直悬挂在下眼睑的眼泪就这么滴落手背。

　　“啊……你怎么没回房间休息……”李御岚抬手揉了揉眼睛，“刚刚吹风迷了眼……”

　　陆离在她对面坐下，配合着忽略她微红的眼眶，示意刚刚放在桌面的番茄炒蛋，说：“吃完饭好好休息，睡前记得喝一杯热牛奶。”

　　李御岚看着桌面多出来的冒着热气的番茄炒蛋，极力忍住不湿的眼眶仿佛又要掉出眼泪来。桌面上凉了的菜全是记忆里跟陆离吃饭时默默记下的他多吃了几口的菜，唯独这热腾腾的番茄炒蛋是自己最喜欢但是很长时间没再吃上的菜。

　　李御岚举起筷子高过自己的眼睛，压着声音说：“知道了。你也赶快回房休息吧。”

　　陆离给她换了热饭，听话起身，等走到了李御岚背后，侧过头，手指蜷起揪住长袖的袖口，在灯火通明里动了动嘴唇。“妈。”

　　李御岚的筷子停住，一时忘了应声。

　　“如果工作太忙，照顾好自己。我已经好了，不用怕。”

　　等到陆离上楼回房，李御岚一直坐在饭桌旁，近乎是趴在桌面上低头扒饭，她从来没发现番茄炒蛋可以这般多滋味。小时候父亲做这道菜给她吃的时候，她只是知道“好吃”这一种味道。没想到长大了，吃到自己儿子做的番茄炒蛋，自己能吃出这么多味道来。

　　早上收拾好行装以后，李御岚站在陆离房门前，抓着蓝色丝绒盒子的手抬起又放下，终究是没敲响。等下楼上车前，佳叔一眼便瞧见李御岚戴着的珍珠耳环，与一身白色女士西装甚是相配。

　　“耳环找着了？之前就看你喜欢得紧。”

　　李御岚摸了摸耳朵，笑了笑。弯腰坐进车里，等车开出去，才回答：“这是阿离送给我的！”

　　“真的？”佳叔开着车，笑容也跟着亮起来，“阿离也是个懂事的孩子，你不在，他其实也念着你呢。”

　　李御岚扬了扬眉，望向车窗外没说话，但那股子自信干练的气场又回来了。

　　这边，等看到车驶出大门，陆离才放下了窗帘。回到床上，拿起手机，才看见昨晚有人给他发了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