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懵懂世界》塔簌

4、狐狸面具

　　1.

　　病房里走进了一个小伙子，他的脸色阴沉，可以看出，他是极不情愿走进这里的，他一进门就看见了躺在靠墙的病床上的老人。

　　老人的身上插着很多管子，两眼空洞地看着天花板，一听到有人进来的脚步声，瞬间从床上坐起来。他费力地眯着眼睛，似乎很想看清眼前的人。

　　“是我。”小伙子拉过床边的椅子的靠背，坐下了。他的表情依旧十分冷淡。

　　而老人一听到他的声音，激动地伸出手，在半空中胡乱着，“是你吗，儿子？儿子你终于来看你爸了，你不知道我在这里受了多少苦啊，儿子！儿子，你在哪儿啊，儿子，儿子！”

　　“你那是报应，自作自受。当初你家暴我妈，不要我的时候，怎么也没想过我们的感受呢？”小伙子冷淡地说。

　　老人闻言，脸色立刻就煞白了，心虚地，吞了吞口水手抓着被子，浑身不停地在颤抖。

　　“你之前哪里弄来的那么多钱，你自己心里清楚，干着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有钱了之后你就丢下我们，一个人花天酒地去了吧？直到变成这个鬼样子，染了那么多的病，眼睛也快瞎了，现在想起我来了？”
　　年轻人的眼睛一直瞥向别处，连正眼也不想瞧这个所谓的“爸”，一板一眼地说着，好像在说和自己不相关的事情一样。

　　老人吓得开始冒冷汗，眼泪从他浑浊的眼珠里落下来，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他带了点哭腔着道：“儿子你听我说，我是有苦衷的…….”

　　“我不想听！”小伙子打断了他，眼神中透露出不耐烦，他站了起来，“你好自为之吧，以后别给我打电话了，我不会接的。”

　　他毫不留恋地转过身，向门口走去。背后是老人化悲伤为愤怒的叫声，“你这个不认老爹的狗东西”“崽种！”“你怎么可以这样！”

　　小伙子若无其事地走出去，大概那些恼人的声音在他听来都是毫无意义的噪音。

　　“你这不孝…….咳咳咳……”老人还没骂完，又剧烈地咳嗽起来，他痛苦地喘息着。

　　他看不到的是，咳嗽的唾沫溅上了被子，留下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2.

　　小伙子刚走出病房，突然口袋里的手机响起了电话铃声，他拿出手机，接了电话。

　　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的温柔的声音，他的嘴角上扬了起来，心中有说不出的甜蜜。

　　“知道啦，我马上就过来。”他挂掉电话，没有离开这个楼层，而是继续往楼道深处走去。

　　一直走到最里面时，他停住了脚步。转身推门进入了另一间病房。

　　这件病房里只有一个女病人，她的双眼被绷带蒙着，可依然能看出，这是一个眉目清秀的姑娘，扎着辫子搭在胸前。

　　此时她正坐在床上，面朝着有阳光射进来的窗外，光铺在了她的身上，整个画面看起来是那样舒适。

　　虽然她看不见，但她能感受到阳光所带来的微烫的温度，她似乎想抓住这份温暖，所以才一直对着窗外。可能是太过专注，完全没有发现小伙子已经进来了。

　　小伙子轻轻地走进去，绕过床，把窗帘拉上。

　　温暖的光源消失了，姑娘慌乱了起来，似乎想起身。

　　小伙子连忙上前，按住她的肩膀，让她躺下。

　　“是我，我把窗帘关上了。医生说了，你的眼睛还不能见光，会造成损伤的。”小伙子坐在了床边，轻声说道。

　　姑娘才平静下来，一只手的手背盖在另一只手的手背上。“今天阳光很好，外面一定很漂亮吧？好想出去走走。整天待在这个病房里，我都要发霉了。”姑娘浅浅地笑了一下说道。

　　小伙子把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手里，认真地说道：“等你的眼睛好了，我们就一起去外面看看。”

　　姑娘默默地抽回了手，笑容渐渐消失了：“我的眼睛好不了了，我再也看不见了。”声音有些梗咽。

　　“怎么会呢？一定会好的！你要有信心。”小伙子的话激动了起来。

　　“不会好了，”姑娘淡淡地说，像是在接受什么无法逃脱的宿命。“我都听见了。那些护士的话，她们说好可惜，还这么年轻就看不见了。”

　　小伙子握紧了拳头，却镇定地说道：“你一定会好的。我保证。”

　　他们之间沉默了片刻。

　　姑娘好像想起了什么，突然说道：“那个怪人又来了，还是一句话都不说，发出呜呜啊啊的声音，差点扑在我身上，护士把他赶出去了，可是我还是感觉很害怕，你说，他现在是不是就在某处看着我？你今晚能不能陪着我？”

　　“又是那个家伙！上次我见到他，他还咿咿呀呀的要死要活，不肯走。你真的不认识他吗？”小伙子愤恨道，又问了一句。

　　“我怎么可能认识那种怪人呢。我……”她努力地想解释。

　　“好了好了，我都知道，今晚我会在这里陪着你的。你放心睡吧。”小伙子连忙安慰她。

　　3.

　　是夜。

　　灯早就熄了。

　　小伙子静静地睡在病床前的躺椅上。

　　在梦里，他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感到有些寒冷，忍不住搓搓手。

　　他就像被吸引了一般走到了一家杂货店里。

　　门一拉，系在上面的铃铛就响了起来。

　　“欢迎光临。亲爱的客人，我等你好久啦。”灯亮了起来，是一个戴着狐狸面具的人，不停地嘻笑着，就像是童话里的狐狸活过来一般。

　　“真奇怪，我怎么来到了这里。”小伙子挠着后脑勺，十分不解。

　　可是他并未对这个狐狸店员感到惊奇，甚至还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看到货架上都是清一色的狐狸面具，疑惑道：“你这里就卖这些一模一样的面具吗？”

　　“狐狸”嘻嘻地笑了：“客人，你不觉得每个人不就是戴着面具吗？只不过那些面具是藏在了心里。伪善的人会戴着善良的面具，狡猾的人会戴着狡猾的面具，就像这些狐狸面具一样。”

　　说完，“狐狸”俏皮地指了一下自己的面具，“我的面具也一样。”

　　狡猾的人？”小伙子依旧迷惑不解。

　　“没错，我就是狡猾的人。和我交易的人会以为我是实现他们愿望的精灵，可是我可不是什么好人，我索取的代价远不止表面上的一点。”狐狸又嘻嘻地笑了，“即使这样，这位客人，你也要和我交换吗？”

　　“你什么意思？”小伙子凝重地望向它。

　　“别傻了，客人。来到这里的人心里都有很大的愿望吧。你的心里最想要什么呢？”“狐狸”压低了声音，满是魅惑。

　　“我，”他停顿了一下，又说道，“我的女朋友的眼睛，我想要她的眼睛好起来！重新看到这个世界！”

　　“哦？”“狐狸”拉长了声音说道，“你确定吗？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你要什么代价？”小伙子一本正经地说。

　　“你的味觉怎么样？既然你想要换取视觉，那么就拿另一感来换吧。”“狐狸”道。

　　“行！”他斩钉截铁地下了决定。

　　“真是爽快的客人呢，好久没有遇见过咯，每一个都犹犹豫豫的既不想失去又不想放弃呢。”“狐狸”敬佩地说道，那笑声又带着讽刺。

　　“狐狸”动动手指，货架中一个面具就飞了过来，戴在了小伙子脸上。

　　小伙子慌张地要把它取下来。却怎么摘也摘不下来了。

　　伴随着“狐狸”越来越大的嬉笑声。

　　他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4.

　　等到他醒来时，他发现自己仍然躺在躺椅上。

　　但是姑娘已经不见了。

　　他连忙跑出去找，跑到护士站那里，问前台的护士说：“那个病房的病人呢？”

　　“那个病人啊，是你家属吧。昨天晚上连夜就出院了，说是眼睛突然就好了。连医生都很惊奇，简直是奇迹。我凌晨去查房的时候，本来想要叫醒你的，但是你睡得太沉了，怎么叫都叫不醒，没办法，我还有别的工作，只能先走了。”护士一边用电脑敲打着什么一边说。

　　小伙子惊愕了一秒，喃喃道：“那个梦竟然是真的，她走了怎么不叫醒我呢？”说完，掏出手机要给她打电话。

　　就在这时，那个姑娘口中的怪人出现了，他不顾一群护士的阻拦要到那间病房去。

　　小伙子想到了什么，挂掉了打不通的电话。散开护士，把那个怪人拉到一旁说:“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怪人盯着小伙子，脸上竟然落下了滚烫的泪水。

　　5.

　　面馆里。

　　那怪人像是很久没吃饱饭一样，捧起面条，“吸溜吸溜”地吃起来，简直是狼吞虎咽。

　　小伙子刚想问他问题，看着自己面前的面条，若有所思地尝了一口，真的什么味道也没有！

　　他的心五味杂陈，表情凝固了：“真的什么味道也没有了，我的味觉真的消失了。”

　　怪人听到他说的话，放下碗，呜呜啊啊地叫起来，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

　　“你是不是不能说话？”小伙子意识到。

　　“嗯嗯嗯…….”那个怪人两眼放光，像看到救星一样。

　　小伙子向老板借了纸和笔，递给了怪人。

　　怪人提起笔，把他的一切都写在了纸上，递给了小伙子。

　　小伙子阅读完了他写的内容后，迟迟还不过神来，他或许该惊讶，或许该暴怒，可他只是沉默了。

　　6.

　　傍晚，他又做梦了，这次他意识清醒地推开杂货店的门。

　　“狐狸”早就知道他要到来，意味深长地托着下巴，没等他开口就说道：“你什么都知道啦，嘻嘻。”

　　“你早就知道她是骗我的。”

　　“这个不赖我，我一开始真的不记得她了，我每一天都有好多客人要接待呢。何况那个女人用了视觉和说话的能力交换人见人爱的美貌还有青春永驻的权利。要换美貌的女人太多了，我怎么记得住呢？”

　　小伙子上前一步，整个人气得发抖，“你现在知道了，她骗了我和那个男人，让我们各自用自己的视觉和声音换回她的，现在不是什么代价都不用承受了吗？”

　　“说起这个，那个女人真是聪明啊。啧啧，给我带来了新客人，可真要感谢她呢，嘻嘻。”“狐狸”又笑了起来。

　　它忽然又沉下声音说，“怎么可能什么代价都不承受呢？我可是狐狸，没有人比我更狡猾。嘻嘻。你的父亲早在二十多年前就来过这里，你知道他用什么交换了财富吗？”

　　“是——他的儿子的，也就是你的爱、情。嘻嘻”它故意停顿了一下，看到小伙子震惊的神情，又忍不住笑了起来。“估计那个女人已经遭遇了酒驾司机的车祸又或者电梯的突然事故，像蝼蚁一样被碾死吧。”

　　它继续说：“我说过的，我要的代价远比表面上的多。你的父亲不但支付了儿子的爱情，最后还支付自己的健康；那个女人不但支付了两种感觉，还支付了生命。至于你嘛？”

　　小伙子的身体突然僵硬了，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整个人化成了一张单薄的狐狸面具。

　　“你不但要支付味觉，还要今晚到我这里来，乖乖成为我的面具。嘻嘻。”

　　“狐狸”动动手指，面具飞到了货架上。

　　“叮叮叮”铃铛又响了。

　　“狐狸”又出现在柜台后面，笑盈盈地说道: “这位客人，欢迎光临。”

　　夜晚尚未结束，它的生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