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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罗豐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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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者系往者也,生前事归过往,是非恩怨不入来生。劳托蜉蝣寄哀思,遥落此岸遂安意,孤舟渡灵不自渡……”摇船的老翁哼唱的古老歌谣回荡在寂静的黄泉河畔。即便没有风的煽动,那些疯长于两岸的妖异花骨也会不停地扭动自己的身躯,冶红的花瓣像一只只不甘的手,摇曳着想要攀上老翁的船。
生前执念未消的魂是上不了渡灵人的船的,若没有渡灵人引路,或是被黑白双煞带进罗豐六天,那这些已逝的灵魂便会变成一株非生非死的花卉,困守在自己往生的执念里,不得解脱。
自洪荒时期天地分割后,罗豐六天与九重天阙分治灵长万物,从此生者与死者的“灵”便不再是无序的混在一起。九重天阙掌始与生,有四季的流转,待万物寿数走到尽头,便会乘着渡灵人的小船穿过彼岸的界碑来到时间之外——罗豐六天,而后等待投入轮回井。
也许正因为时间在罗豐六天不起作用,容易迷失。自诞生起便镇守此处的祁家十分偏爱一切能证明时间的东西,除了府邸内随处可见时晷刻漏,祁府往上的章莪山山巅中,也修建了一座用烛龙骨炼成的浑天仪,其中因着烛龙的一口焰息为源,故而长久以来晨钟暮鼓,生生不息,罗豐六天在这样的运转下慢慢形成了自己的一套时序。
不过比起罗豐六天的亘古不变,九重天阙倒是一直在紧跟时代的步伐,上至各仙民的治安管理条例,下到衣食住行,无一不学着俗世那一套。
前阵子为了庆祝九重罗豐双方友好建交不知道第几百周年,九重天阙的那位帝君派人送了一批他们最新研发的电子设备,什么冰箱空调洗衣机,电视手机游戏机等等,应有尽有。虽然荆南觉得送这些东西来还不如帮他们弄个5g无线网的信号基站。
鬼都知道他们为了拉条网线连上俗世的信号折腾了多少个技术员。
也多亏了九重天阙送来几台大型的计算机,在技术员三天三夜的奋战下终于做出了一套转生系统,只要将每一个待转生的亡魂的所有信息录入到这个系统内,就能计算出它们投胎时间以及是哪一宫的轮回井。如此一来总算减轻了六宫的压力,不然以祁王大人的工作积极性,六宫可能又要三天一抱怨五天一罢工了。荆南一边想着,一把推开了祁某人的房门。
屋内一片幽暗,电视机里响着游戏待机中的音乐,借着荧屏的微光望去,外面崔判官找了半宿的祁王殿下此刻还缩在榻上睡大觉。
“啪!”屋内的灯骤然亮起。
“干嘛啊这是!”祁无宵怒嚎一声,猛地蹬开被子冲着门口喊:“没看见我在睡觉……”
荆南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天天不是想着上班摸鱼就是睡觉打游戏,你看看你自己还有点当罗豐之主的样子吗?”
“我怎么就摸鱼了,我通宵处理文件的时候您还瞒着我在外面花天酒地呢。”祁无宵小声嘟囔着,“上了年纪的老头就是喜欢双标。”
荆南青筋绷起,一记重拳出击就是朝祁无宵头锤上去,他温和笑道:“臭小子,我虽然是你的长辈,但也和‘老、头’这两个词不挨边,要是下次再敢踩我尾巴看我不削死你。”
“行行行,我知道了。”祁无宵从小到大没少挨荆南的揍,在他面前适时认怂才是保命万全之策。
他挠了挠自己毛躁的脑袋,想起方才那似幻似真的画面,有些茫然地放空起来。“刚才那一觉里,我好像做梦了。”
“怎么,又是小时候的事?”荆南看了眼祁无宵的背心短裤拖鞋三件套,决定第一千零一次放弃纠正他的衣品了。他把带过来的那套礼服放床边,道:“先把衣服换了。”
“这回不是。”那些画面离他越来越远了,祁无宵忽然觉得焦躁起来。
快要忘掉什么重要东西的那种感觉,仿佛就像是不停飘拂在他面前的绸带,轻触、缠绕,然后又马上要随风而去。
“我看到一段被盛开的紫藤花笼罩着的长廊,矗立在栽满荷花的湖面之上,而在湖中央还有座凉亭,轻纱缭绕,花瓣翻飞,是一个很美的地方。接着……我好像看到那湖心亭里还坐着一个人,手执铜铃,好似还在同我说些什么。我想看看那人长什么样,可是无论怎么瞧,也瞧不清楚对方的面目。”
“嗯?这听起来真古怪,紫藤花和荷花又怎么会同时盛开。”荆南揉搓下巴思索着,“而且你们神族又是极少有梦。要我说,如果梦到的不是你自己过去的记忆,那么就极有可能是天道给你们的启示,比如什么未还清的尘债、大灾大难前的预兆。反正差不多就是天道喊你出差干活的意思。”
祁无宵一听这话头就已经隐约觉得荆南的话有点反常。
他拎起那套衣服扬了扬,果不其然,从里面掉出来一张熟悉的邀请函,上面亮闪闪的印着九重天阙独有的图案。他朝荆南问:“这又是他们那个鎏金宴?”
荆南点头,他瞧着祁无宵那张差只没把“我不想去”写上去的脸,无奈摆手:“我是真的推不掉,宸晔帝君这回可是派了一个使者团来请你,据说到时候还有神族的长老会出席宴会。”
祁无宵没理他,又躺回床上去。九重天阙向来和他们井水不犯河水,互不干涉的,他才不管九重天阙是请了多少长老还是请了正神位的大佬,反正那群见风使舵的上仙他是一个都不想再见到。
想当年祁无宵被三个哥哥联手追杀的时候,九重天阙就曾暗中派人跟踪,把他的藏身的地方透露给他的兄长……后来的七日之战,见他有夺嫡之势又立马倒向他这边,出兵相助。
若不是在俗世的踪迹暴露了,他能准备得更充分地反扑回来,也大可不必用那样方式分别……这桩桩件件加起来,祁无宵实在没办法对他们和颜悦色,更别说去参加这些没用的宴会。
荆南见他不吭声就明白了,心里有些动摇。他知道这小子心里是在记恨着九重天阙的,也一直以来不愿说什么为了两境多年的交情还是好好相处这些话来逼迫祁无宵。只是这回……虽然是有点不厚道,但他干过的不厚道的事多了去了,不差这么一次。
他火速说服了自己的良心,换了个切入口来劝说:“你说你这么多年了也没找着人,就没有想过,‘他’是那边的人?”
“怎么又扯到他。”祁无宵重新坐起,脸色是瞬间冷了下来。
荆南从袖口掏出他那把死贵死贵的朱雀骨折扇,不重不轻地敲了一下祁无宵脑袋,说:“没讲几句就摆臭脸,谁惯的。不承认也没有用,你那般不要命的放神识去俗世里搜寻也没见找着,生死簿上翻烂了也没有他的名字。如果,他不是九重的,那就连是个什么东西都不好说了。”
祁无宵一口否定:“可我们当时都看过了,他身上分明没有任何灵气或者妖气。”
荆南见他有点动摇了,赶紧加大输出:“可若真在九重天阙呢?你不亲自去看看,说不定真就这么永远错过了。”
“唉,人间都说养儿防老,我怎么就偏偏养了个白眼狼呢。成天替你操劳工作也就算了,苦口婆心的话说了那么多结果一句都听不进去。”
荆南虚掩着脸,哼哼唧唧地哭了起来:“吾儿忤逆甚伤我心啊。”
“我不是,我没有,别胡说。”
完了,这人戏瘾又上来了。
“我一个花样美男子年纪轻轻的就给人又当爹又当妈,辛辛苦苦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喂……呃,带大!我容易嘛我。”
“到底谁照顾谁啊……那个时候我都多大了,你天天纸醉金迷的,都是我跟在替你善后。”
“我不管我不管……”
“咚咚咚”门边突然冒出三个头,小心翼翼地扒拉在一旁听着屋内两人的动静。
牛高压低了声音:“嘿嘿我就喜欢看荆先生和老大斗嘴,每回吵起来都不带重样的!”
马大啐了牛高一口:“说什么呢你,真的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欸小崔,你说他俩这得吵到什么时候,老大这回能吵赢不?”
崔明瞥了眼这两个看热闹的,心累得很:“……根据以往的平均用时,估计还得闹腾十分钟。我只希望老大快点召些人来帮忙,这边的应聘书都屯一打没面试的,也不知道老大什么时候能看看,我真的快忙断气了。”
牛高惊了:“我勒个乖乖你这黑眼圈太恐怖了,论敬业还得是你。来,明明,我老牛敬你一把瓜子。”
马大见状,也抓了一把牛高的炒瓜子放崔明手上:“这把瓜子是兄弟敬你的!”
崔明:“……”
屋内的闹剧还在继续。
“所以你现在是要外边的野男人不要我了是吗!啊你这个没良心的,有了新欢就不要旧爱呜呜呜呜……”
“哥!舅!爹!求你别再说了!”
“那你到底去不去?不去我继续说……”
“去!我去总行了吧,求您快收了您的神通。”祁无宵彻底举旗投降了。
在罗豐六天,论没皮没脸,荆南认第二绝对没人敢认第一。
一个小时后,祁无宵在九重天际大酒店的宴会厅里,对自己此前的决定悔得肠子都青了。
这鎏金宴哪还是什么年终的聚会,分明就是鸿门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