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滑】桃与鲤》寒露低垂

56、选拔赛3

　　方知桃看了眼季鲤那表面云淡风轻但实际上早就乐开花的小样儿，终于意识到这确实是她熟悉的季鲤。真厉害啊这孩子，比赛的时候已经完全没有以前的模样了，方知桃还以为季鲤真的是长大了，结果一下冰场还是那个熟悉的季鲤。

　　害，她在介意什么？季鲤也不会短短几个月就变了秉性。

　　季鲤磨磨蹭蹭下了冰，似乎还有点不习惯人这么少的赛场。

　　奥列格在场边迎接他，不过这次季鲤倒是没有很热情，明明赢了这一场。说他不重视这场比赛吧，那也不是，冬运会的时候季鲤甚至懒得打理一下自己的头发，这次还好好喷了发胶呢。

　　不明白季鲤这孩子的心思，奥列格还是有点郁闷。

　　很快分数也出来了，季鲤的分数自然也是很好看的，尽管裁判还是稍微给樊苏的分数放了点水，但两人之间的分差还是挺大的。不过其实樊苏能不能拿到资格，其实还是要看接下来周答杉的发挥了，三选二，最后被留下来的人绝对是个倒霉蛋。

　　方知桃坐在裁判席旁边看得津津有味，那几个裁判给季鲤打分的时候皱着眉头，但是怎么样也打不出什么低分来，最后分数统计出来好几个裁判的脸色也不好看。

　　这才第一场短节目啊，这就一骑绝尘，接下来季鲤干脆直接宣布拿到资格就好了，何必再费力比赛呢？

　　这时李瑞安也开口了：“这才是拿奖牌的素质。”

　　他也是认可季鲤的，因为在他的位置，在出实绩之前直接夸奖某个运动员是不妥的，但既然这么说了，也就是对季鲤很有信心的意思了。

　　周答杉已经准备好了，等季鲤的分数确认完毕，叫到他名字时，从容不迫的踏进了冰场。

　　要说这场选拔赛谁最着急，其实是张小莺。一旦抓到周答杉向上爬的一丝希望，张小莺就一定钻破头皮去争取。她向来务实，对于有点钻牛角尖的周答杉来说，其实是帮助不小的。不得不说，周答杉眼光很好，虽然他不喜欢张小莺这个人，但是他愿意选择张小莺做教练也是为了最大程度争取成绩呀。

　　第一场抽签的结果就像是天助周答杉……一向运气不算特别好的周答杉居然排在季鲤和樊苏之后，可以好整以暇的规划自己的战术。

　　他今天心情确实也不错，上场前张小莺还收获了一个ok手势，也算是周答杉难得的给张小莺回应了。

　　因为本赛季周答杉把能参加的比赛全部参加了一遍，大多数人对于他的两套节目算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所以其实周答杉上场的时候有人是有些兴致缺缺的，方知桃看见张小莺很僵硬的瞥了一眼那几个人。

　　她的眼神太过怨念，方知桃不远处的裁判不由自主挺直了背，仿佛张小莺是他自己的教练似的。

　　不过这一切周答杉都完全没察觉，他正在做着开始之前的准备动作。虽说和季鲤短节目的规尺开场差不多，但周答杉做出来更加舒展随意一些。他小小滑了两圈，赶在音乐开始之前站好，单手抱胸，垂着脖颈。

　　音乐甫一响起，周答杉抱胸的手臂也没有动作，只是另一只手臂向前伸出，他自己也随之 引颈向上，类似于“举手起誓”的动作，也像是天鹅舒展开翅膀。毫无疑问，他这套节目再看无数遍，也没人会觉得真的腻味的。

　　自从法国杯周答杉令人大跌眼镜后，不少人对他的心态产生了怀疑。周答杉虽然一直不算顶尖选手，但是不管怎么说节目表现方面是很稳的，法国杯算是他花滑生涯中露出的最大的破绽。如果一开始像其他选手一样，不是那样的严谨细腻，周答杉的失误恐怕也就只是个失误，但是他自由滑糟糕的表现，还是给他招来了一些指责。

　　尽管那一次周答杉的p分遭到恶意压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就很少有人再提起这件事了。周答杉自己也没怎么提起过，张小莺就更不可能提起。

　　这一切都是疑团重重，不过周答杉看起来已经恢复了状态，他的短节目一如既往的优雅、流畅。就算是有裁判在不久之前的冬运会上看到过周答杉的节目，也可以看出来周答杉的状态比以往任何一场都要好。

　　他的第一个跳跃仍然是3A，虽然空中姿态和落冰没那么赏心悦目，但是也并没有拉低整个节目的观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方知桃好像看到周答杉笑了一下，随即便又收敛起来，像是出现在人前的天鹅害羞的隐藏起自己的身形。

　　周答杉这个人的喜怒哀乐大多和他的花滑联系在一起。方知桃可能比张小莺还要了解他，从他还是个小孩子开始，就会因为赶不上年纪比较小的季鲤而耷拉一整天的脸，而他的快乐也是简单粗暴的：如果可以有所突破，那么周答杉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都会像打了鸡血一样，玩儿命的练习。

　　他成年后却不再轻易因为滑冰而笑了，因此方知桃看见那个笑还有些恍惚感。

　　《天鹅》这支曲子有不少版本，最著名的大概就是芭蕾独舞《天鹅之死》，然而周答杉还是选择了大提琴版，大概是因为不会受到太多既有事物的影响吧。他的编舞里面没有太多芭蕾舞的经典动作表达，细腻婉转的衔接动作才是他的武器。

　　方知桃看得起劲，忽然听见李瑞安轻轻鼓起了掌。因为选拔赛现场没几个观众，李瑞安怕打扰到周答杉的思绪，那声音很轻，大概只有坐在他旁边的裁判和方知桃听见了。

　　方知桃知道李瑞安的感觉，在方知桃现役的时候，能做到周答杉这样程度的国内选手几乎没有。也就是从那之后国内花滑才开始慢慢改革调整，直到十多年后的今天。李瑞安感慨万千是正常的，他虽然不再做一线教练，但是花滑终究也是他热爱的事业，能够看到的话，那真是太好了。

　　虽然周答杉并不是最顶尖的选手，但是他大概是国内现役选手中最有感染力的一个。如果季鲤在李瑞安那里是希望之星的话，那么周答杉就是他想要为之鼓掌的白月光了。

　　周答杉的连跳完成得也不错，只是最后那个3F又差点就翻身落冰了，周答杉自己估计也愣了，这是3F魔咒么？都已经这个时候了，居然还会又在这种跳跃失误。

　　他的迷茫也只是一瞬间，几乎是立刻他就把自己从那里面拉了出来。

　　音乐已经到了高潮部分，大提琴的哀鸣婉转哀伤，如泣如诉，钢琴如水的伴奏见证者它的垂死和挣扎，然而这潭无波澜的水并没有随之哭泣，只是一如既往的平静而冰冷。在周答杉的理解里，虽然钢琴只是伴奏而已，但不管作为“天鹅”的提琴如何哀鸣不舍，钢琴却从头到尾起伏不大，真是冷漠到可怕。

　　有时候，这样的冷漠是真实存在的。周答杉的表演再如何精湛，得到的也是一个惨淡的分数。

　　不过，在久久不绝的哀鸣和痛苦之间，周答杉也从来没有在编舞中安排一个低头的动作，就算编舞本来是按照常规思维设计了的，周答杉也直截了当的给砍掉了。

　　“天鹅”伸着细长的脖颈，一直眺望着夜空、月亮和漆黑不可见的宇宙。周答杉的右手抚过自己的咽喉，这才按照原定的动作进入最后的旋转部分。

　　这旋转像极了天鹅燃尽生命的最后一次飞翔，他喘着粗气停了下来，仍然没有到结束，一连串捻转步过后，周答杉方才深深地低下了头，收敛住自己的身体，慢慢跪在冰面上。

　　音乐停了，“天鹅”也死去了。

　　方知桃几乎要起鸡皮疙瘩。周答杉的《天鹅》中顾影自怜的成分都不多，大部分都是高昂着脖颈，试图再次飞翔的顽强和哀婉。打不动的冷漠的湖水，遥在天边的月亮，天鹅知道死去才垂下的头颅，是周答杉倾尽感情的歌唱。

　　世界以痛吻我，我报之以歌。

　　几个裁判一致的给周答杉的pcs分在上限允许的情况下拉到了最满。如果周答杉摔了限制分数上限的话有人可能要砸键盘了，幸好他控制住了，这才勉强抑制住了骚乱。

　　奥列格跟季鲤一起看完了周答杉的节目，季鲤也感慨几句周答杉真是天生的诗人或者表演家，奥列格却没回答他。

　　“奥列格？”

　　季鲤抬头看去，原来奥列格竟然哭了。

　　啊这。季鲤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奥列格哭！这真是……

　　男单第一轮的短节目到此结束。周答杉以一己之力冲到了第二，樊苏脸色很不好看。本以为周答杉构不成威胁，结果第一轮就被他超了。樊苏脸色浮现出一股陷入绝境的神色，那就是非常诡异的微笑起来。

　　三个人在后台休息，等待着接下来的自由滑。方知桃也溜去看了看他们。

　　“老师好。”

　　看见方知桃，周答杉率先和她搭话了。

　　“真厉害啊答杉，漂亮！”

　　方知桃使劲拍了拍周答杉的后背，见周答杉下意识伸出手来，却被拍了拍背，有些尴尬，于是又一个熊抱抱住了周答杉。

　　“别客气，都是老师的小孩。想撒娇就直说。”

　　周答杉的脸“刷”一下红了。他很想解释自己不是想撒娇，他都成年人了怎么会像季鲤那样粘着老师撒娇……好吧，老师的拥抱好安心好舒服，他宁愿自己还是十二岁的周答杉，可以继续被老师拥抱。

　　“咳咳。”

　　季鲤在旁边瞥了一眼周答杉。

　　我的老师！那是我的老师！为什么没有先跟我说话啊！

　　完全忘了现在方知桃压根不是自己的教练了。

　　奥列格神情复杂，伸出手臂看了看季鲤：“……需要吗？”

　　季鲤：“No！”

　　樊苏默默从旁边路过。

　　方知桃眼尖看见了他，立刻冲他招手：“樊苏，你别走啊，来来来。”

　　明明很不舒服，樊苏犹豫了一下还是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靠近了他们。

　　并不是因为消化系统有问题，人难过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连胃都会紧紧缩成一团。樊苏现在就是这么个状态。

　　“过来过来。”

　　方知桃笑嘻嘻的。樊苏也不知道她要干嘛，但是方知桃平时对他态度不错，也没必要拒绝她。

　　谁知下一秒就被亲切的拍了拍脑袋。

　　“加油！还有好几场呢。”

　　“……”

　　他怔了怔，还是点点头。

　　虽然平时也有交集，但是没必要这样吧，害得他有一瞬间有些释怀了。

　　但是，不能释怀，运动员就是要有野心才能称得上是……优秀的运动员。

　　季鲤：“老师！”

　　周答杉就算了，怎么樊苏都比自己先啊。

　　气死他算了。

　　奥列格：“……要不我还是抱抱你吧。”

　　“NO!”

　　不过，奥列格总算知道季鲤为什么一直展现出一种被溺爱长大的天真感了，主要原因大概还是来自于这位方女士。

　　打量了一下方知桃，他思考了一下为什么这样的女士在考察“新星”的时候，那么咄咄逼人而细致。

　　方知桃终于注意到季鲤在抓狂了，只好好言安慰他：“这有什么好生气的？你还不了解我吗，老师最骄傲的孩子就是小鱼啦。”

　　季鲤听了也挺受用，也是，分最高的是自己，老师最骄傲的孩子也是自己，这可不能太小气了。

　　方知桃被他三百六十度大变脸逗笑了，摸摸季鲤的脑袋，叮嘱他自由滑的注意事项。她之前看过季鲤冬运会的比赛视频，特意做了备忘录，像之前季鲤还在国内那样。他俩愉快的交流起来，刚刚还剑拔弩张的休息室里也没那么紧张而沉闷了。

　　奥列格看了一眼周答杉，周答杉也看了一眼他。确认过对方的来意，周答杉率先开口了：“你好。”

　　奥列格也不跟他客气，单刀直入提议：“想来我那里吗？”

　　“……好像……可以吗？”

　　且不说两个具有竞争关系的现役选手在同一教练手下是否合适，就周答杉所知，大部分花滑选手到了他这个年纪，没上过A级赛领奖台的，基本也就被视为没什么发展机会了。也很少有教练会招一个成年选手去自己组里，因为缺乏可塑性，教练们更喜欢年纪小的孩子。

　　“只要你想，那我就会为你服务。”

　　周答杉陷入了沉思。无疑奥列格是个果断的人，甚至都等不到他们选拔赛结束就提出了邀请。

　　他沉吟一会，还是决定慎重考虑：“等奥运会结束再和季鲤正式商议一下吧。我也需要考虑。”

　　没得到肯定的答复，奥列格也没生气，他认为这是周答杉不会意气用事的表现，好感更甚了。

　　不过在周答杉离开之前，奥列格还是抓住机会跟他说了句话：“你了解过天鹅这种动物吗？”

　　这问题自然是冲着周答杉的短节目去的。周答杉以为他要和自己讨论节目的事：“嗯，虽然天鹅是群居动物……我觉得天鹅是一种孤独的鸟。”

　　怎么说呢？天鹅虽然群居，但是总是给人太过洁白的印象，而因为太重感情，也常常被赋予悲剧色彩。优雅是许多动物都具备的，但悲剧感始终伴随着天鹅这个意象。

　　奥列格笑着说：“你知道吗？天鹅是一种勇敢的鸟，它可以飞得像飞机那样高，可以飞跃珠穆朗玛峰，也能直面狂风暴雨。它们是优雅的战士。”

　　周答杉张了张嘴巴，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发出声音。

　　“不管我们将来会不会合作……我都会欣赏你的。”

　　奥列格挥挥手，示意他已经说完了。

　　“……谢谢。”

　　这两个字干瘪无力，周答杉的心脏却重新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