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旦逢吉日，未遇良辰》半支桃李

58、千里艳羡会得见

　　二十二面前，那年我十八岁，我自一揽水芗出往无风城，我是奔着解恶诅令去的。
　　我见了太多同乡的人因此恶诅令亡故，见过许多人被恶诅令折磨得脱了相，丢了命，我父母就是如此。
　　自我父母离世后，赵叔叔就将我领到他家，跟禾舟同吃同住，那时候，我们连同着逐月三人每日比剑论古，欢快至极。
　　那时候也是多亏了他们一家，让我能迅速的从悲痛中走出来。
　　可是，我仍然不想看到太多人被咒折磨着，我忘不了他们被折磨时的痛苦和挣扎，绝望和无奈，那时候我甚至在想，早晚有一天，我也会如此的。
　　很早以前传说黎氏有血可解咒，那时我就一直想，我定然要为一揽水芗解了这咒。
　　恰在那时，赵叔叔身上就有了些恶诅令的先前症状，我们三人都极其害怕和担心，最终，我们想好得要一个人出去求见黎氏帮助一揽水芗解咒。
　　禾舟虽然意志坚定，能力也是非常，但赵叔叔身体抱恙，一揽水芗就靠他家撑着，若他不在，又当何如。
　　想到他们一家一直待我恩重，然我先前就暗下解咒决心，于是全乡人不顾一切将送我出了隔阻。
　　那时候他们老是调侃道:“可不要忘了芗里的逐月，她等着我回来了娶她。”
　　我那时讪讪一笑，我转头看着逐月，她也只是一脸冷静地看着我，我那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先前赵叔叔也曾提起过，只是我一直想着逐月可是天上月，皎皎孤月再难寻，这世上应该没人能配得上她的娴静，她的温柔。
　　直到我出发那天，她亲手为我带了个斗笠，她凑近我耳边说:“山高路远，待君归来。”
　　所以又是在这一刻我想，她大概是告诉我答案了。
　　而我没想到的是，那时我回望一揽水芗的那一眼，竟成了永别。
　　我径直朝着无风城去了，化名为陆安世，穿梭了无数风雨，看到了一揽水芗之外的湘城人貌。
　　当时六月，我正好遇到湘城贺城礼，而就在那天，我站在凌云高台下的众人之中，抬头看见了高台上雪衣皑皑如瑞雪，红群璨璨胜烧云的黎焕。
　　我处在人群的推搡之中，仰头看见了那年六月正耀眼的太阳，看到了比太阳更绚烂的黎焕。
　　她额前的幽兰额饰随着和煦的风来回摆动，那双水杏眼跟着额饰闪闪发光，
　　她太耀眼了，这时候我又想到，眼前这个如太阳一般耀眼的人，在这争先恐后的人群中，我居然是唯一一个奔着她的心头血来的。
　　想到这里，我又有些混乱，但咒确实是一定要解的。
　　我退出人群，站在边缘上，我摘下斗笠，正抬眸时，我直觉告诉我好像有一双眼睛正看着我，于是我也朝着料想的那个地方看了。
　　刚抬起眼眸，我突然看见了高处的那双眼睛竟看向了我这边，那是黎焕，耀眼的黎焕。
　　也就在那时，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人的目光真的能在交融之中相互碰撞的，这一碰撞间，我一时提着斗笠有些不知所措。兵荒马乱，真的可以用来形容我那时的心情：
　　骄阳铺地，不烈不躁；
　　清风徐来，不含沙尘。

　　那天我坐在离客栈不远处的高石上，看着天边的火烧云，看着那渐落的夕阳，在天边连成了一大片红。
　　我拿出我母亲给我刻的古埙，伴着暮色吹起了一首前人的《伊州歌》。
　　先前在途中时就听了关于黎老城主的所有英雄传说:二十年前，半面怪为怪面时喜各路杀人，为人面时则摆弄尸体，各处骷髅若岭，骸骨如林，高树枯萎，挂在枯枝上的不是绿叶而是人的头皮和头发，地上的泥若是捡起来掀开，才发现原来是张人皮，挂在凹石上的不是藤蔓而是人筋，每至一处，尸山血海。
　　但这一切都在黎老城主的手里结束了，这个世上唯一一个突破天璇的神，仅凭一己之力就绞杀了世间大患。
　　我佩服他凭一己之力斩除半年怪的壮举，钦佩他那种为湘城百民建家的勇气。
　　想来别家也是如此，所以自我来了无风城以后，前来求见的世家子弟络绎不绝。
　　我递交的拜贴久久杳无音讯，我也渐渐想明了原因。
　　我越来越等不及，我怕芗里的人等不到，我怕赵叔叔咒痕加重，所以我一定要尽快的见到黎氏父女。
　　恰在那时，上天助我，十月初湘城举行列赛诛怪灭煞，布告上说，前三者可直接面见黎氏，不论身份，不论尊卑，一时全城上下，外来者涌入列赛中，只为见得黎老一面，还有的，是奔着他女儿去的。
　　此等机会不可多得，我定然也去了，能见到我传闻中的神人自然高兴，可我最终目的却只是他们的心头血，这过分的要求，连我自己都觉得太过难为情。
　　在列赛之中，我才真正认识到，有的人真的只是为了凑数来的。
　　他们不懂任何除怪之法却为了能见上黎氏一面，甘愿将自己的性命作为赌注，置身于危难中却不懂得如何自救。
　　我不忍见到他们为这一时冲动而丢掉性命，因此在列赛中我将那些难以自保的人带出险境。
　　将他们安置好后，我又为了夺得前三，又只身前往山中。
　　在黑暗中，我察觉到了地上地下，皆是多年前孤魂留下的残怨，我想起来一揽水芗中的隔阻和恶诅令也许就是这么来的，所以我站在林中，试图将这周围的怨念都驱散。
　　除魔不止要休了它的命，更要休了它的怨，人间无怨，人才不至于变成怪。
　　走走停停，我驱了太多的邪煞，又散了太多的残怨，精疲力尽，我正懒懒散散的朝着前方走，听闻穿过最后一片树林，我就能到达终点，见到黎氏。
　　我头有些犯晕，见前方有处山洞，我寻思着，去了见面歇歇脚也是好的，洞中漆黑，我正准备升堆火，在抱着柴薪刚放下时，突然头顶洞顶上掉落下来一个人，从天而降。
　　“啪”的一声之后我只看见被一堆红围着的女子，一堆凌乱。
　　静止一刻之后我懵懵地放下柴薪走向那女子，我不知道她是否该活着，正当我准备触碰她脉搏时她突然伸手，抹开脸上的黑发之后，我才看到那张脸，那张六月高台绚烂胜朝阳的脸。
　　她坐起身来，整理了一顿，环顾四周后，她忽然转头看着了一眼我之后迅速坐到我旁边来，与我距离极近，我甚至能感觉到她肩膀的温度，听到她近在耳边的呼吸声。
　　我第一反应当然是往后退，但她一把拉住我说道周围黑，洞中冷。
　　我支支吾吾的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的她才肯放开我，想来是我答应给她升火的缘故。
　　火堆渐成，映着火光，我更加清楚的看清了她的脸。
　　我突然反应过来我应该此时跟她说明我的来意，还没开口，她就开口问道:“我见过你，在人群中，你身着白衣，才放下斗笠。第二次见你坐在粼啸石上，对着夕阳，吹着排埙。”
　　我感到有些意外，我以为她不会记得，更以为我吹埙那天，周围无人。
　　之后她又陆陆续续地说了好多话，都与我要说的没有任何沾边，我不知该如何开口。
　　我堵在喉咙的话还是没说，我们出洞后又遇到了之前类似的好多人，他们对列赛围绞煞祟一无所知，所以受伤的受伤，逃窜的逃窜。
　　我至少以为那些人都是慕名而来，若是实在不得头筹，能保命也是好的，所以我将他们引至安全处才离开，但距离近了的黎焕跟我想的却有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