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旦逢吉日，未遇良辰》半支桃李

44、红衣璨璨倚高台

　　千寻披了件衣裳独自向着不秋院走去，近来天冷得厉害，不知为何。
　　不过多时，院门玉竹依旧。
　　竹枝无风自拂，院门斑驳暗红。
　　但千寻并未在院门多做停留，径直向着内院走。
　　灰蒙的天就像此时人的心境一般，时有鹆鸟飞过，片刻后又归为安宁，凄凉萧瑟的风伴着四周的竹枝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人耳语，又像是远处高楼女子的歌声若有若无。
　　千寻立住，眼前之景充斥着人的色觉视野：
　　四周转了一圈金镶玉竹，整体呈碧绿色，然被玉竹围着的中间大片，竟为一片火红之色。
　　——曼珠沙华。
　　一整片的红色曼珠沙华，中间连杂草都没有。而一片火红中间又是一块灰白色墓碑，千寻走近：湘城右权使黎焕之墓
　　千寻从腰间抽出银蛇放于墓前，拂衣就地而坐，于是火红的中间除了灰白的墓色外，又多了幽蓝一点。
　　“我把银蛇还你，从今以后，我再不用它了，”
　　“你生前那么恨我，我离开湘城，让你好受些，虽然你最后仍是叫我留守湘城，可如今……我不愿了，也不怨了。”千寻哭笑。
　　“十三年来我从没来过你跟前，想来你也不想见我，我不来，兴许你还会高兴些，上次我不小心路过门口，又让你难过了，真对不起。”
　　千寻侧颜干笑着，干涩的风吹得千寻眼睛有些难受，眼角有些湿润。
　　“今天我来了这里，你要怨就怨吧，其实，我也恨你，我恨你既然不想要我那为什么要生我，我恨你既然生了我又为何要对我视若无睹，我恨你的冷漠，我恨你的薄情，我恨你为着湘城安排了我的一切。但其实相互恨着其实也没什么，反正……你都已经这样了。你说湘城之人一心为城，可你知不知道，你当年远赴他地斩祟除患时，有多少人希望你永远都不要回来了。可你最后身死，还是要不顾一切，从水上飘了四天三夜也要回来。最终你终于在那一次之后为湘身死，这个结果，你可满意？”
　　“你愿意，我不愿意。”千寻起身，“从今以后，我不会再来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正当千寻折身准备走出去，眼前长廊处忽然传来一阵轮椅移动的声音。
　　千寻寻着声源看去，只见一个莫约四五十岁的中年白发男人独自手推着轮椅朝着这边走来。
　　千寻从未见过此人，之前一直传闻不秋院内不许闲杂人进，可眼前这人，却能在此。
　　“你终于来了，我等了你好久好久！”中年白发先发了话，听他的口气倒像是在等一位老相知一般随和。
　　千寻皱着眉头，“你是谁？”
　　“你之前确实没见过我，可我确是靠着想见你一面的念头撑过这十三年的。”那人坦然答道，“白少昙，上一任湘城少主贴身下使。不过……现在只是一介散人。”
　　还没等千寻追问其他，白少昙就又先开口。
　　“对不起，”白少昙轻轻说道，“我在这里等了十三年年，终于见到了你，对不起。”声音干涩。
　　千寻看着眼前这个人，他脸上满是岁月留下的裂痕，四十几岁的年纪，与赵禾舟相差无几，但岁月仿佛更眷顾眼前这个白发中年。她看着这个人，有些莫名其妙。
　　“你经受的苦难，漠视；你遭受的鄙夷，非议，对不起。要是……我当初不那么自以为是，或许，就没有这之后的是是非非了。”白少昙眼中像是多了几分对往事的追寻与悔恨。。
　　“你在说什么？”千寻最终还是开口问到。
　　“我说对于你的出生，对于在这之后发生的一切非议，是我只过。当年我的一碗茱萸曼陀散给了陆安世，这才有了你。可后来因为有了你，少主却也没有多开心。我当时以为我那样做，就会让他们俩心卸旧袱，可我没想到第二天的少君祭神礼会发生那样的事。从那以后，所有都变得不一样了。”
　　“茱萸曼陀散？你给了谁？”千寻一字一顿问到。
　　“陆乘风，也就是……现在的湘城上君。那时候，他叫陆安世。”
　　千寻怔了怔，“一碗茱萸曼陀散，才有的我？”
　　白少昙垂下眼帘，轻道:“传言都说你并非陆乘风亲生，可只有我知道你到底是与不是，可知道又能怎样。”
　　他回头看着千寻，“这些年除了你的那个下使叶楠枫竭力打听前事之外，据我所知，你也不曾真正放下过，我想知道，你了解到哪一步了？”
　　千寻见他未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所以对于他的问题也不准备回答，只是用探视的眼神看向白少昙。不料眼前这人竟抢先又追问到:“是‘湘城上君原心定于赵夫人’还是‘黎少主不顾阻拦横刀夺爱’？”
　　“你还知道赵逐月？”千寻问到。
　　白少昙道:“知道，那时传言都说她是上君原定夫人，只是后来发生了些变故，最后与上君成亲的居然是湘城少主，不知传言真假，总之上君确实是没否认过。最后我渐渐明白，或许我知道为什么上君始终与少主保持一定距离的原因了，可那时为时已晚，少主有了你。我听说好多次的红花喝下去，在那期间还攥流过心头血，可最终……”
　　“我对不住少主……也对不住你。”
　　“所以，她其实是真的恨我？”千寻打断他问道。
　　“……也不是恨，只是当时她眼里除了湘城……就在容不得其他了。”
　　说完白少昙眼中满是往事，他自己扶着椅轮向前移动着，到了碑前，他问道:“你知道那时的天下第一名景黎少主‘红衣璨璨倚高台’吗？”
　　不等千寻回答，他苦笑道:“二十二年前湘城贺城礼上她一袭红群倚于凌云高台，城下民众无不惊呼。那时的她是耀眼的太阳，是黑夜路人的月光。
　　那么明媚，那么皎洁，举世无双。
　　各地各州各家无一不被其打动。一时来认亲说媒络绎不绝。除却湘城内部各大宗族外，尚清顾氏、苏缃安氏、西夷许氏、北冥胡氏……
　　更有尚清顾氏因与少主说亲不成后，便要定后辈姻亲，所以各家传言你与那尚清世子定过亲也并非空穴来风。只是老城主病故后两家对此也就闭口不提了。”
　　“听你说来，你也动心？”
　　白少昙苦笑到:“如此动人，怎么不动？不过并不是在那时候，其实是在那之前的好多年。可我的心动，既不能让她知道，更不能让别人知道。那时我只是她的贴身下使，这跟你那叶楠枫倒是有些相像。
　　身份低微，如何比得那些世家子弟、宗族世子。那时候我就想，要是我突破天璇，成为老城主之后的第二人，也能成为各家敬仰，或许我就可以让他们都知道我的野心:我要娶当时最耀眼的黎焕为妻。可是还没等到我升为 天璇，少主就遇到了陆安世。
　　贺城礼上陆安世横空而出，各种列赛一骑绝尘。
　　各世家子弟皆不如他，少年英姿，气势焕发。
　　可我当时却怎么也觉得陆安世这个人，心思太重，即使我得不到，我也不希望他得到少主，因此我多次向他设难，可少主得知后便同我生了嫌隙，之后多次设宴列赛都没让我去。
　　后来我为了让她高兴，又主动向陆安世示了好，少主这才原谅了我。
　　也就在那时我也觉得可能确实是我思虑过多，因为那时陆安世确实没有什么多的心思，加之城主器重，共事久之，深为折服，那时我觉得他竟如此优异，少主想嫁他，我无怨言。
　　可当时的陆安世对少主并无男女之念，他们之间像是隔了一层薄雾，这层薄雾挡住了少主看清眼前人的所有面貌。只是少主全然倾心，我那时觉得，世间居然有人真的是有些不知好歹。可不知何故，最终那陆安世也在城主的极力催助之下应了与少主的婚亲，那时我以少主贴身下使和陆安世公事多次，勉强缔结情义。
　　因此他们成亲那日敬酒之末我以朋友之名给陆安世递了一杯茱萸曼陀酒，我只记得他们成亲那日陆安世并不高兴，相反，那几天他竟显得心事重重，像是被人上了镣铐任人支配的那种不甘。
　　可那时少主仍然是高兴的，我不知道她有没有感觉出陆安世那几日的心境，但我还是像先前那般觉得陆安世真的是个不知好歹的人。
　　那时我想：不管是少主成亲与否，我都是他的贴身下使，不管陆安世是什么身份，倘若他敢负与少主，我定倾尽所有让他感受碎骨断筋之痛、万蚁噬心之苦。
　　我看少主十分倾心于他，但他总是有一种拒少主于心外的冷淡。我看不过他的那种心境，因此，在他们成亲那日的敬酒礼尾声时，我以朋友之名给陆安世递了一杯茱萸曼陀酒。
　　陆安世多少有些品性，若是与少主结合，那先前他的一些不必要的伪装就该卸下了吧。
　　当时我是这样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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