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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 ...


  •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紧挨着玉园的院子的火势借着风势瞬间攀上玉园后院墙处的树枝,一团团火,像是长了手脚般,一点点爬上屋檐、廊柱。
      巡夜的士兵慌慌张张赶来救火,却是杯水车薪,在愈猛的火势下,有人跑到前院通知了已睡下的怀特。
      怀特一听后院起了火,慌得从被窝里爬起,手忙脚乱地往脚上套上皮鞋,却是来不及穿戴齐整,衣衫不整地就往外跑。跑了两步,他转身一把将白玉从被窝里捞起,神色慌张地道:“起火了,快穿好衣服逃!”
      白玉如同失魂的木偶般,由着他胡乱地替自己套上他的黑色绒毛大衣,将她扛在肩头跑出了屋子。她被颠得头晕目眩,胃里作呕,一口秽物吐了怀特满身。
      怀特厌恶地皱了皱眉,猛地将她扔在地上,骂了一句:“贱人!”他向身旁的士兵吩咐了一句:“你带着她!”
      然,白玉却是死死抓着身下的青草不肯松手,眼睛死死盯着后院起火的方向。在那士兵抱起她时,她突然一口咬了上去,士兵甩手便将她甩了出去,对怀特道:“先生,她咬人!”
      怀特见她疯了一般地向后院的方向跑,甩了甩身上的秽物,冰冷无情地道:“养不熟的白眼狼,别管她!”再不停留,在三两士兵的护送下便出了百顺胡同。
      白玉裹紧身上的大衣,踉跄几步,拼着所剩无几的力气奔向后院。后院救火的士兵早已撤离,一排房屋早已烧得面目全非,仍有大肆蔓延的趋势。
      头顶的乌云堆了一层又一层,雨点一滴滴落下来,湿了白玉的脸颊。
      她在雨里、火里慌张无措地四处奔跑寻找,声嘶力竭地唤着:“业文——”
      她掩着口鼻一间间屋子呼喊,头顶的梁柱折断阻了她的去路。被大火包围的感觉刻骨铭心,她依稀记得被困迎江寺后山那场大火里的无助与绝望,她拖着孱弱的病躯逃了出来,却又落入了怀特的手中。
      她不想他爱慕的男子的孩子也体会她当时的痛苦与绝望,挣扎地爬出屋子,终于在大火里看见浑身狼狈的程业文。他背上还背着被烧伤的甄兖,正一步步艰难地将人往屋外拖拽。
      甄兖夜里突然犯了烟瘾,此时吸食不了大烟,浑身无力,几乎连脚也抬不起来。他看程业文带着他走得艰难,恳求道:“大外甥啊,你给我一口烟抽,我就能自己走了。”
      程业文焦急地道:“舅舅,这个时候了,我上哪儿为你找烟膏来?”
      他脚下不稳,被掉落在地的横梁绊了一跤,甄兖的身子顺势被甩了出去。他爬起身向甄兖走近,未曾留意到身后的柱子正向他一点点倒下,白玉大惊失色,顾不上身上被火烧伤的疼痛,突然奔过来挡在了程业文身后。
      程业文此时才发现身后的危险,蹲下身拖着甄兖手臂的身子猛地扑倒在地,却是白玉顶着身后仍冒着滋滋声响的柱子,伸手推了他一把。
      “玉姨?”
      白玉忍着痛笑着催道:“快走!我快撑不住了!”
      程业文整个人有些恍惚,瘫坐在地上,仰着头,看着白玉的身子一点点跪倒。他猛然醒悟过来,扒开甄兖的手,向前爬了两步。
      而甄兖见了白玉,不可思议又有些幸灾乐祸地看着她笑了一下。他的身上突然蓄了力,倏然起身将程业文抱了起来,抬腿就跑进了雨里,身后的房子轰然而塌。
      程业文就这样看着白玉的身体被埋在一片废墟里,圆睁的双目里缓缓流出两行泪,呆愣地看着冒着滚滚浓烟的废墟。团团火花在一片废墟上跳动,点点火星的热量扑面而来,让他整张脸发热发烫。
      而甄兖抱着程业文跑到安全区域,转身看着一排废墟,从胸腔里发出一阵畅快的笑声:“烧得好!烧得好!这贱女人终于被烧死了!”
      程业文推开他,沾满泪水的双眼满是怨恨地瞪了他一眼。甄兖从未在程业文身上见到这样的戾气,心慌地后退了一步,强作镇定地道:“瞪我做什么?这样的女人就该死!又不是我烧死了她,她是为了救你才死的!哭什么哭!”
      程业文垂了头,擦了擦满脸的灰尘、雨水和泪水,一步步走近那排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屋子。甄兖上前拉住他的胳膊,拖着他往前院的方向走:“死了就死了!这里还在烧,再有房子塌了,你也得埋在这里了!”
      程业文却不死心,挣开甄兖的手,冷静地道:“不会的。只要救出她,她说不定还有救!”
      甄兖气恼地扇了他一个耳光,看他依旧头也不回地向废墟走出,气愤地道:“你要找死就去吧!爷不管你了!”
      然而,没走几步,他的双腿便直打颤。一名洋人士兵持枪向他走来,说着他听不懂的话,甄兖吓得双膝跪倒在地;那洋人士兵却不踩他,径直向趴在废墟里扒拉着的程业文走去,不由分说地提起他的后衣领。
      程业文一心以为是甄兖,恼怒地叫了一声:“舅舅,放开我!”
      洋人士兵听不懂他的话,但听他语气不善,将他的身子转过来,抬手呼啦啦扇了两巴掌。程业文被打懵了,双颊红肿,蓄满泪水的双眼直直地盯着那洋人士兵。
      洋人士兵低声骂了一声,抬脚踹向程业文,甄兖抢身向前抱住了程业文的身子,后背却是生生承受了那士兵致命的一击。他揉了揉后背,将程业文拉到一边,卷起袖口对着洋人士兵啐了一口唾沫,骂道:“娘的!真当爷怕你们这些洋鬼子不成?爷跟你们拼了!”
      他气势汹汹地向前走一步,洋人士兵笑着将长-枪指向他,他立马怂了,双腿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顶着满头雨水,跪地磕头求饶:“爷爷,小的错了!求您看在怀特先生的面子上,放小的一马!”
      洋人士兵虽听不懂他的话,但也能明白他是求饶,掀起嘴角,将他踹翻在地,便拿枪指着程业文,憋了许久,憋出一句极难辨认的中国话。
      “你,先生让我带你走!”
      程业文却是站着不动。
      洋人士兵举着长-枪向前一步,甄兖怕程业文此时的态度激怒了这士兵,自找苦吃,爬到程业文身前,着急地劝道:“这个时候你犯什么浑?跟他走!”
      程业文漠然地道:“舅舅跟他走吧。”
      甄兖急道:“怀特先生要的是你,你不去,爷去送死么?”继而,他又涕泪横流地跪在他脚边哀求道:“大外甥,你可怜可怜舅舅,舅舅还不想死……”
      程业文看着他,只觉得悲哀。
      “我跟着走就是。”
      话音才落,原本持枪对着他的洋人士兵突然毫无预兆地倒了下去,甄兖吓得连忙起身拉着程业文躲开了几步。
      来人与洋人士兵同样的装束,那把插进洋人士兵心窝的长匕首上仍滴着血。甄兖上下看着突然冒出的士兵和倒地而亡的洋人士兵,一时猜不透对方的意图。看着对方一步步走近,他心慌地道:“他答应跟你们走!跟你们走!不要杀我!”
      殷实芳扬起头,帽檐下的脸上露出一丝冰冷无情的嘲讽。甄兖的面貌,她有些印象,虽只是短短见了两面,但,印象最深的始终是他胆战心惊地拿枪指着他身边的少年,威胁程立平。
      雨水模糊了甄兖的视线,他看不清帽檐下的那张脸,看到她突然停住脚步在他面前停下,他适才看清了她的脸。
      和她像看死人一样的眼神。
      对方不是洋人,是来取他们性命的死神。
      甄兖再顾不得其他,狠命推了程业文一把,催道:“跑……”音未落,所有的话语皆吞没在唇齿间,再也说不出。
      殷实芳一见他出手,一心以为他要对程业文不利,手中的长匕首已是快速地割破了他脖子处的血管,毫不拖泥带水。
      甄兖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殷实芳,身子一点点向地上倒去。
      程业文被甄兖突然的大力推得摔倒在地,落得满身泥水。他来不及呼喊,就看见甄兖的身子重重地倒在了雨水里。他慌乱地爬到他身边,看着他脖子处仍旧不断往外渗的血水,一把抓住甄兖瘦骨嶙峋的手,衔着泪水,一声声唤着:“舅舅……舅舅……”
      甄兖的双眼无力地向上翻起,抬手指了指静静站在程业文身后的人,身子止不住地颤抖,满是恐惧地道:“她……她……”
      而殷实芳在听到程业文唤甄兖“舅舅”时,心知自己杀错了人,默默在雨中站了许久。她蹲下身子,抬手摸了摸程业文湿漉漉的头发,程业文凶狠地打开她的手臂,浑身警惕地看着她,那双眼里是恐惧,是仇恨。
      殷实芳摘下头顶的军帽,淡然一笑,轻声道:“你家大爷和三爷让我来救你,跟我走吧。”
      程业文看清她这张脸,脑中有些许印象,却满是怨恨地看着她,冷冰冰地道:“你杀了我舅舅!”
      殷实芳脸上的笑容僵住。
      她唯恐怀特的人会再来,抬手欲劈向程业文的后颈,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叫唤:“小殷!”
      殷实芳扬起的手臂顿住,收回手臂,走到撑伞而来的程立平身边,若无其事地道:“你来得正好,带你们大少爷回家吧!”
      程立平听她语气低沉,没有多想,将伞递到她手中,又几步跑到蹲在甄兖身边默默流泪的程业文跟前。他走近,才发现程业文守着的是甄兖的尸身。
      程立平脱下外边的长褂替程业文挡住了头上越落越急的雨,蹲下身拉了拉他:“业文,三叔和大伯来接你了,回家吧!”
      程业文沾了雨水的泪眼带着丝丝凉气,看到程立平关切的脸时,却是扑到他怀里哭了起来:“玉姨死了,舅舅也死了……”他突然抬起头恨恨地看着一旁的殷实芳,拉着程立平胸前的衣襟,道:“是她杀死了舅舅!她凭什么杀舅舅?”
      程立平抬头看一眼沉默不语的殷实芳,眼中并无责怪。他一面抱着程业文不住地安慰,一面望着殷实芳摇了摇头。
      殷实芳身上的伤未痊愈,强自撑了半夜,又淋了许久的雨,此时心情沉闷,竟是一头栽倒在雨里。
      “小殷!”
      程立平拍了拍程业文的背,起身将殷实芳背起,又去拉程业文。
      程业文甩开他的手,静静地道:“三叔也带舅舅回去吧。”
      程立平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程家不会丢下他不管!你先跟我走!我让人带他走!”
      程业文起身,看到雨雾里的废墟,又指了指白玉葬身的地方:“还有玉姨。”
      程立平的双目有些胀痛,久久地看着那片废墟,沉重地点了点头:“自然。”

      黑夜,雨雾笼罩中的西什库教堂庄重而神秘,哥特式风格的尖塔均采用汉白玉雕刻,在青松翠柏的环绕下,更显洁白挺拔。大堂三面皆环以汉白玉护栏,正面镶有一方汉白玉石,镌刻着耶稣善牧圣像;正堂左右两侧各建有重檐歇山顶两座碑亭,亭内分别立有天主教堂迁建谕旨碑和满汉文天主堂碑。
      怀特从教堂后花园转到正堂左侧的碑亭里,才换上的黑色洋装上已落满了雨水。他毫不在意地拍打了两下,目光向远处眺望,终于在重重雨雾里看到冒雨而来的一名士兵。
      他迫不及待地奔出亭子,身后的士兵只能撑着伞赶了过去,生怕雨水再打湿了怀特的衣服。
      匆匆赶来的士兵单膝跪在怀特脚边,急急地道:“先生,我们的人在胡同里遇上了清廷的兵,我们什么也没找到。他们还派了人来慰问您,在外面等着。”
      怀特皱眉,冷笑道:“那就看看他们怎么说吧。请进来。”
      怀特转身回到后花园,已有身穿官服的汉人官员领着身后的一批绿营兵进了后花园,将一箱箱绫罗绸缎、一盒盒金银珠宝礼品往怀特的屋里抬。
      那官员见怀特始终面无喜色地盯着他们一行人,便上前恭恭敬敬地道:“百顺胡同的火源已查明,是先生隔壁的一个烟鬼烧了帐子,这才烧了您的院子。先生受惊了,这是上头的一点心意,还请笑纳!”
      怀特将信将疑,皱眉问道:“鄙人院子里的人,可有伤亡?”
      汉人官员有些为难,拱了拱手,道:“实不相瞒,在您后院发现了一具烧焦的尸体,经确认,是您手下的人。另有一具女尸和一具男尸,被庐州程家的人认领走了,这儿有他们给您的印有日升昌票号的银票,说是为死者还的债。”
      怀特伸手接过他手中的一沓票子,单手捻开数了数,十张面额千两的票子,不多不少,正好一万两白银。他微微一笑,毫不客气地将一沓票子收了起来,客客气气地道:“钱,鄙人收下了,也辛苦您特意跑了一趟。百顺胡同的事不是暴徒作乱,鄙人就放心多了。”
      怀特命人将一行人送出教堂后,他又一一察看了送来的金银和布匹,箱底、盒面都刻有“禄”字,这令他很是意外。
      他万万没想到,程家在京城竟有如此大的倚仗,竟与当朝大学士也攀上了交情。
      只是,心爱女人的死,仍是让他感到了些许的刺痛和惋惜。无论是当初冰清玉洁的玉美人,还是后来妩媚妖艳的病美人,都令他无法忘怀。
      很快,他又释然了。
      有钱,有势,自然会有女人。

      大雨初晴后的清晨,有暴徒欲进宫行刺西太后被抓的消息似纸片散落在京城的大街小巷,昨夜发生在百顺胡同的一场大火也被这道震惊朝野的消息掩盖。
      早间,程立白沿街买了一份《京报》,报童却硬塞给他一份写着“广告”字样的劣质黄皮纸。程立白本欲不要,但看到黄皮纸上印有关于“工艺局”的介绍,他随手便从报童手上接了过来。
      程业文好奇,也想找那报童要一份广告,那报童却道:“买一份报才送一份广告。”
      程业文只得作罢,垂着脑袋跟在程立白身后。程立白笑着将手中的黄皮纸广告递到他手中,找了一间茶馆坐下,说道:“印这份广告的人是心中有大爱的人。”
      程业文一边看一边点头:“这个工艺局办义仓收留游民乞丐,还教人手艺,却得不到朝廷的支持。大伯,侄儿想去拜访拜访。”
      程立白笑着点头:“你想做便去做吧。”
      他倒出一碗茶,便拿起手中的《京报》翻看着,报上几乎被行刺西太后的消息占满。程立白看过后,便将报纸随手放在了桌边,有邻座的茶客伸长脑袋往报纸上瞅了一眼,发出意味不明的两声耻笑。
      程立白微微偏头看过去,那人穿着华贵,有几分王公贵族的作势,正一边逗着笼子里的画眉鸟儿,一边对着鸟儿说着:“有些人啊,就是不知天高地厚,成日里想着当英雄呢!英雄可没那么好当的!你看你,乐个什么劲儿,你再乐有人可会不高兴了!人家一个不高兴啊,你的小命就没了!”
      笼中的鸟儿扑腾着翅膀,高昂着头叫了两声,那人拿筷子戳了戳鸟儿的脑袋,冷笑道:“今儿翅膀硬了,敢跟你主子叫嚣了?”
      听着那人意有所指的话,程立白不动声色地将《京报》卷起塞进袖口,喝下碗中的茶水,便对程业文道:“给你三叔带些二友居的包子回去,顺道拜访拜访散发那则广告的主人。”
      程业文滋滋地喝着茶,将那份广告揣进怀里,兴奋异常地点了点头:“多谢大伯!”
      因殷实芳误杀了甄兖的缘故,程业文心中对她总怀有一股怨念。而他向来明理懂事,不愿让大伯和三叔为难,对殷实芳倒也不是没有好脸色,只是能避则避,实在避不了,也会有礼有节地对待她。
      殷实芳重伤在床,程立平事事躬亲,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
      程立白将从街上买来的包子和《京报》一并交到程立平手中后,看他整颗心都扑在殷实芳身上,也只能摇头叹息。
      “老三,我与业文出去转转,你与殷姑娘当心些。”
      程立平点头:“大哥放心走便是。”
      待程立白出了屋子,程立平便笑着喂了一个包子到殷实芳嘴边。殷实芳毫不客气地张嘴咬住了,眼睛却依旧盯着程立白离去的方向,幽幽地问着程立平:“大爷看我的眼神怎么那么奇怪?”
      程立平道:“大哥一向疑神疑鬼。他先前不信你是真心帮助我们,对你有几分防备,如今看你为了我们伤得这般严重,这心里难免别扭。你不用太在意,大哥心眼最好,有恩必报,你日后若是有什么难处,与我们说说,我们总会帮你的。”
      殷实芳道:“你们将佣金给我就行。我养好了伤,就与你们别过。”
      程立平脸上露出几分不舍,却未开口挽留,而是突然爬上床,吓得殷实芳立马往角落里缩了缩,红着脸瞪着眼低喝一声:“你做什么?”
      程立平轻笑一声:“你说你好好的一个姑娘,为何总是像个爷们那样活着呢?那样打打杀杀的,多危险啊!”他伸手顺过她脑后的辫子,低着头在手中把玩着,低低地恳求道:“小殷,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吧?”
      殷实芳从他手中夺过辫子,用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在被窝里伸出一只脚想将他踢下床。也不知是不是受了伤的缘故,被人伺候得懒散了,竟轻而易举让人抓住了脚。
      她的脚掌细长,因常年奔走的缘故,脚底磨出了厚厚的一层茧,皮肤厚实而粗糙。
      程立平捉住她的脚,握在手里反反复复地观察着,抬起头,深深地看着她说道:“我们汉人的女孩子像你这样未缠足的不多。这是我见过的第二双未缠过的脚,比那些缠足的好看多了。”
      他放了她的脚,身子渐渐朝她靠近。殷实芳避无可避,干脆大大方方地看着他,调侃道:“三爷,你这样耍流氓,是不是看上小爷了?”
      程立平盯着她看了许久,突然翻身躺了下去,望着头顶的床帐,目光一时清明一时迷惑。隔了一阵,他才扭头向上翻动着眼珠,静静地看着缩在角落里的殷实芳,淡淡一笑:“我有喜欢的姑娘。她和你一样,未缠过足,不过,她是旗人的血统,才不用受那些罪。”
      殷实芳听他这番言论,大感意外:“你们男人不是都爱三寸金莲?”
      程立平嘲笑道:“你倒是挺了解男人。但凡你有些姑娘家的样儿,小爷说不准还真看上你了。”
      殷实芳欲再踹他,程立平已翻身坐起,认真而严肃地看着她,低声问:“小殷,我们好歹也算是同生共死过了,你真不拿我当朋友?我也不问你究竟要做什么,你只告诉我,你要那许多钱做何用?”
      殷实芳嘲讽一笑:“对我们这样有了上顿没下顿的人来说,钱当然是越多越好。你不会明白忍饥挨饿的感受。你也看到了,为了那些钱,我可以豁出性命!当日换作是别人,只要有钱拿,我还是会做同样的事。”
      程立平明知她的话不可全信,却偏偏因她的几句话而有了气。他再看她时,眼中已燃了怒火,一字一句,冷冰冰地问道:“所以,即便是先前要取你性命,后来却与了你好处的那个日本人,你也可以不计前嫌地跟他合作?”
      殷实芳点头:“正是。”
      程立平一把捏住她的下巴,眼中喷火,质问道:“你做人毫无原则底线么?”
      殷实芳面无表情地道:“我只求能活着。”
      程立平眼中的火渐渐熄灭,死水一般沉寂。
      曾经,他当她是生命里出现的一束光,原来是他看错了人。他不愿承认这样残忍的事实,放低姿态哀求道:“小殷,你跟我回庐州吧!”
      “对不起。”
      窗外投进大片大片的阳光,一道道光影扑朔迷离,咫尺间的距离,似乎都被拉远了。
      殷实芳苍白瘦削的脸藏在阳光的阴影下,有几分孤独和倔强,程立平觉得她是如此触不可及。她的世界,他从未涉足,却强烈地渴望走进去,去看看那新奇又未知的世界。
      对于这个突然闯入自己世界的神秘女子,他又敬又爱,舍不得放她离开。
      然而,她却毫不留情地将他拒之门外,不愿走进他的世界看一眼。
      房间里,静,静得让人发慌。
      程立平颤抖着捧起她的双手,俯下身子,深埋着头一点点亲吻着。嘴里的泪水又苦又咸,他始终不愿放开她的手,哽咽着说:“小殷,你就像一束光,我敬你,却唯独不敢爱你。”
      殷实芳无奈地耸了耸肩,俯下身,在他耳边低语:“三爷,待时机成熟,有缘自会相见。”
      程立平不由大喜,抬头看她眼神明亮,笑靥如花,紧张而兴奋地问道:“你说真的?”
      殷实芳扬了扬眉,豪气冲天地道:“殷爷说话向来算数!我待伤无碍,跟你们大爷结完账,就得分道扬镳了。”她的手指了指放在桌边的《京报》,笑道:“拿来我看看打发打发时间呗!”
      程立平依言将《京报》递到她手中,却看到她的脸色倏地变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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