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华掠影》一昔如环

10、第十章

　　日本的四月大概是一年里最绚烂的季节，漫山遍野、街道小巷全是樱花的天地。一阵风吹过，或粉或白的花瓣就悠悠的荡下来，像是阵缠绵的雾，将人笼在其中。
　　英琦和何衍恰站在这悠悠蒙蒙的花雾里，两人并立站着，笑嘻嘻的看不远处，穿怪围裙的大叔打着腰鼓，载歌载舞。温柔的大婶不时的拿出手帕，趁大叔转身停歇的时候，为大叔擦一把汗。
　　这样的温馨爱情，引得英琦心里涟漪顿起。
　　“阿衍”英琦侧头叫道，仰望着何衍，心里喜滋滋的想，他是那样高，高到我要仰头，才会看到他的眼睛。
　　“嗯？”何衍回头，堪堪撞进英琦黑色深潭般的眸子内，她坚定地望着自己，像是看到一生的目标。何衍就这样被她的目光定在那里，忘了要说什么。
　　“阿衍，我不要长高了，就这样看你也是好的，我愿意一辈子仰望你”英琦孩子气的说道
　　何衍从怔愣里回过神来，摸摸英琦的头，说道“那岂不会很累吗？长大总是要长高的”
　　“可我愿意就这样，我愿意……”英琦固执的说道，执拗的望着何衍，似是要他明白，自己是真的愿意，真的宁愿如现在一般。英琦心里总有股惶惑的不安，总觉的不得何衍一句话，自己就会永是这游荡在世上的一个游魂。
　　“满儿，我们会一直在一起，衍哥哥永不会弃你而去”话冲口而出后，何衍浑身蓦然一阵轻松，似是一个纠缠他多年的顽疾突然治愈。现在想来，大概自己在树上见到英琦第一面的时候，就已经不由自主的被那个皱着眉思考自己钱为什么会没有的小姑娘吸引了吧。
　　英琦听到这句誓言似地话，眼里一点点沁出眼泪。“阿衍……衍哥哥……你要，你要记得”。
　　英琦哽咽着环抱住何衍，心里却依然是挥之不去惶惑。冥冥之中，总不肯相信自己是值得被珍惜的那一个。直到多年后，她历经了背叛、离弃，看尽了世间的一切丑恶与阴暗，才明白有时候爱需要勇气，要你百折不挠、越挫越勇甚而是死皮赖脸，但这争来的爱终究缺乏安全感，怕它抵不过纷繁复杂的诱惑，抵不过富贵权势的压迫，抵不过时间风雨的侵蚀。

　　何衍在学校外租了一套简单的小房子，有一个小小的厨房最是英琦的心头爱。每逢了周末，她必会跑来，钻到那小小的厨房里捣弄一番。尽管做出的东西大多是失败的实验品，却依然热情不减，乐此不疲。
　　何衍从学校里回来的时候，打开房门就听得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自厨房传来，“满儿，你是要拆掉我房子吗？”
　　“阿衍，没良心！做了好吃的也不给你”
　　何衍走去厨房望了一眼，自然又是一番惨不忍睹的样子，看来今晚又有的活干了……
　　何衍也不去打扰她兴致，对她大破坏般的自得其乐行动听之任之。
　　何衍从厨房又慢悠悠的踱回客厅，自顾坐在沙发上翻起杂志，忽听得英琦捏着嗓子唱到“妹妹想哥想得瘦，喝碗香油也不长肉”，扑哧一声笑倒在沙发上。
　　“爱新觉罗•英琦？远藤加子？你这怪腔调的歌是跟谁学的？”何衍语带笑意
　　“这怎么会是怪腔调？阿衍，你真是个莽夫……像日本的相扑手，嘿嘿”
　　何衍也不与她分辩，细细想了想，只问她道“你还有中国的同学在日本？她教你的”
　　“是啊，唉，真是巧，你或许还认识她呢”英琦答到。

　　“加子，你在吗？”
　　“在呢，你自己推门进来吧”英琦朝何衍挤了挤眼，悄声说道“说曹操，曹操到”何衍也不搭话，从沙发上起身，走到英琦后面，为她系紧松开的围裙，午后的阳光透过厨房的小窗射进来，像是一道圣光射亮每一对相爱男女所在的角落。
　　推门进来的陈璧君恰看到这动人一幕，默默在心中感叹造物者的伟大。然而陈璧君终归是陈璧君，在何衍风度翩翩的转身，微笑着请她坐，满足的吃英琦的怪食物，却趁英琦转身时暗暗皱眉、吐舌头的那一刻，她听到了“啪”的一声，花开的声音。她不再感叹刚才看到的美丽画面和造物者的伟大，她开始在心里将自己与英琦比较了一番又一番，寻找自己赢过英琦，获得这个男人的好方法。
　　“陈小姐是什么时候来的日本？”何衍见到陈璧君的那一刻，并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个人，却在听到英琦介绍后恍然大悟。她是和英琦打仗滚到地上的，上海青帮老大的女儿陈璧君。
　　“大概是十五岁那年”陈璧君端着一杯茶，向何衍盈盈笑道
　　“嗯，你现在与英琦是同班同学？”何衍也不问为什么她这样小，她父亲就将她送到国外，只是轻飘飘的将话题扯出去。
　　“是，一来日本，就和英琦同班了，想来也是缘分”陈璧君又扭头对英琦喊道“加子，忙什么呢？不如去喝茶？”

　　“喝茶？好啊，阿衍，一起吧”英琦转着圈从厨房里跳出来，扒在何衍的肩头，不肯下来。
　　陈璧君含笑看了他（她）们一眼，便漫不经心的将脸转开，看着窗外漫漫春景，含酸想到“他（她）们已经好成这样了吗？”

　　大概人的一生，总会有这么一段时光，无论长短，在这段时光里，你尝过甜、拈过酸，身上总是有用不完的劲，让你去拼、去搏，不碰到头破血流不肯罢休，你倾尽自己最真的情，不是扒心掏肺不算到头。可是总有一天我们会知道，这终究是有尽头的，越甜蜜的东西，越无法天荒地老。
　　“何衍，为父在上海之位大概不保，我虽无意将你卷进这乱局当中，但事终不能遂愿。何家之颓势已渐现，望尽快归家，挽何家于倾危。”
　　何衍紧紧皱着眉头，手攥着电报，心中隐有不祥之感。义父一向稳妥小心，不是枭雄，也必不会是生生将一何家败掉的庸才，现今，他发来这样一封电报，何家必已是岌岌可危。义父对自己有再生之恩，何家于己已是自家，看来，这一趟，必回不可。

　　“阿衍，我和你一起回不行吗？你去和义父说，你说他会听的……”满儿扯着何衍的衣袖不肯放手。
　　“我会回来的，会回来接你，现在中国时局不稳，你回去反而不安全，听话……”何衍温声劝道。
　　“可是，可是……”英琦心里忐忑，想把自己日本义父的异状告诉他，想跟他说自己不怕枪弹，却怕义父，想说很多，却说不出口。
　　“相信我，我发过誓的，不会忘掉，你不会觉得我记性这么不好吧？”何衍开着玩笑，摸了摸英琦的头。
　　英琦默默低着头，一声不吭，只是将何衍的袖子越攥越紧。
　　看她这形状，何衍也不知怎样劝了，只觉得心如刀绞，难过的想要一把也将她扯到车上去。最终他狠了狠心，将英琦的手扯下来，一步跨上车，带上车门，吩咐司机开车。
　　车开走时，何衍急急将头转回，望着英琦瘦削孤单的背影，她还是执拗的低着头，甚至不肯望自己一眼，纷纷的樱花飘下来，那样温暖梦幻的颜色都无法将她的剪影染上一分暖意。何衍心内大痛，他暗暗攥紧拳头，只觉万蚁噬心也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