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无邪》杨小依

54、祁王世明

　　阿月静静看着那纹着四爪巨蟒的轿子落定在有朋客栈门前。
　　官府那些捕吏顿时将客栈前排围住，阿月心想，若不是客栈中的江湖人大多已经精疲力尽，就凭这几个看模样就知只会花拳绣腿的捕吏，想保护这轿中人自是不可能。
　　不过，阿月偷偷瞥了林柯一眼，若是皇室中人，这位林柯又不知会否出力相护。
　　小厮揭开轿帘，阿月便见一个锦衣华服的公子从轿中走出，这公子头戴九天珍珠冠，穿一身杏黄色朝服，朝服上纹饰一条四爪巨蟒，腰间束带也配了九枚翠绿翡翠，光是这副行头，便足以昭显其尊贵的身份。
　　阿月想了想现今的皇室成员，便觉得只有一人符合这个身份。
　　祁王宁世明。
　　宁世明走了几步，目光落在林柯身上。
　　“林大哥，想不到你也在此处。”
　　宁世明的声音柔和而含蓄，眼里灿若星河。
　　阿月没想到祁王殿下对林柯如此客气，于是好奇的多看了林柯一眼。
　　林柯则恭敬的行了一礼，复问：“祁王殿下也是来参加集会的？”
　　宁世明点点头：“事关寻龙珠，皇兄派我前来查探。”
　　“不知公主知不知道祁王殿下此行？”
　　宁世明反问：“我倒是好奇为何林大哥你没在皇姐身旁，这位姑娘又是？”
　　宁世明目光打量着阿月，颇有几分八卦之意。
　　阿月一激灵，打了个喷嚏。
　　林柯嫌弃道：“这位是慕容家的小姐。”
　　阿月也道：“大家萍水相逢，结伴同行而已。”
　　宁世明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又凑近林柯面前小声道：“我不知道皇姐知不知道我来建都，不过以皇姐的神通，想必不会不知。”
　　客栈之中，捕吏们已守住几个门派小聚之地，原本还在休养生息的江湖人顿时警觉起来，官民之战似乎一触即发。
　　宁世明一走进客栈，便下意识恶心想吐，不过想着面前人多，他才不得已将酸水又咽了下去，然后强装镇定的去问林柯方才客栈发生之事。
　　他这点心思自是没有瞒过阿月这个“老江湖”，阿月不禁好奇，皇帝是范了什么毛病才把这个养尊处优的贵王爷派来调查寻龙珠一事，简直是唯恐建都不乱。
　　澎湖帮的叶清水率先开口：“王爷来此意欲何为？”
　　叶清水目光凌厉语气狠辣，明显是带了深深的防备。本来寻龙珠遗失，江湖众人都想着自己找了寻龙珠能练得一身武艺扬名天下，甚至永世被后世晚辈传颂，名垂江湖千古，再不济也可得了此珠再上交朝廷，皇帝一开心赐一个像世家一样的官方头衔，也足以光耀门楣。
　　可王爷亲自带着官兵来此处，一副来者不善的派头让这些江湖人的希望落空不成，反而还可能成为刀下亡魂，那江湖人求生的本能也是不可小觑。
　　宁世明刚要说话，风四娘又抢着道：“原来是祁王殿下，十几年不见，倒也长得像个大人样了。”
　　宁世明于是客气问道：“前辈认识我？”
　　“十几年前的事了，那时候不过是个黄毛小儿。”
　　宁世明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问道：“诸位好汉也都是为了寻龙珠而来，怎么反而因了苏家家主一事大动干戈呢？”
　　宁世明这样肆无忌惮的发问不无道理，彼时江湖人各个都认为苏臻之死与寻龙珠有关，已是夺珠暴风雨前夕的互相试探，可结果便是宝珠消息一点没有，自己人反而各有伤亡。
　　这背后之人倒是下了一步好棋。
　　众人哑口之际，也便只有叶清水继续说话：“苏家是南宫家的人，苏臻死了，难保与寻龙珠无关。”
　　苏哲本在一旁调息，听到王爷又提起苏臻一事，便也立刻恳求道：“盼王爷能将苍山派的彭扬绳之以法，他们苍山派上下，没有一个好人！”
　　苍山派剩下的弟子不乐意了，眼看又要再争斗起来。
　　宁世明连忙开口道：“现在无净山、东阳帮还有其他门派人还没到齐，明日人齐了我们再讨论此事，诸位还是先疗伤，稍安勿躁为好。”
　　说完他便令人将已死的兄弟抬出去葬了，又派人去请郎中过来治疗伤者，他维持着表面的淡定，内心却深觉进退两难，坐立不安。
　　宁世明心想，八月初三还没到，就先死了一批人，到时若真到了争珠夺珠的时刻，眼前这些江湖人还不知道会多疯狂，看他们一个个满目凶光并非善类的样子，自己是不是见好就收也就罢了，寻不回珠大不了被皇兄治一个办事不力之罪，可比不小心丢了性命强。
　　风四娘像看透了宁世明的心事一般，二话不说便抬手朝宁世明袭去，她如一支红色的利箭，速度飞快，眼看便是转瞬间的事，她就可置宁世明于死地。
　　可夏无邪早有防备，在风四娘出招伊始，他便同时出力，无霜剑未出鞘，却直直挡在了风四娘身前。
　　风四娘嘴角轻扬，便与夏无邪对起招来。
　　血手是风四娘的武器，那手殷红似血，却也坚韧如铁，只见那殷红血手硬生生裆下无霜剑几次攻势，却仍毫发无伤。
　　除此之外，风四娘的走位如有神助，每次夏无邪的出击都被她预判得当，她制住夏无邪的攻势不止，反而以血手返攻夏无邪。
　　阿月看着这两人的对决，心想风四娘一定是苦心钻研着无净山剑法，才能对于夏无邪的每招每式都予以遏制。
　　阿月便道：“夏大哥，用无敌剑法。”
　　夏无邪也正有此意，只见他转身之间身法便跳出了无净山剑法的框架，变得如同神龙见首不见尾一般。
　　夏无邪身法更加灵动，无霜剑的走势却与之相反，剑身出击如指点江山，有踏平山川之稳重，一时间，竟让人疑惑究竟是该防人还是防剑。
　　风四娘有微微的错愕，索性在无霜剑出击之时直接两掌合十困住了剑身，她周身内力都集于双手之上，又通过剑身传给夏无邪。
　　她本意便是想让夏无邪知难而退放开无霜剑，谁知夏无邪竟硬生生的与她的内力对抗。
　　硬接了风四娘的内力，夏无邪额间即刻渗出了汗珠，双眼也被逼得通红。
　　阿月见状便使出明月剑，与夏无邪正好相反，阿月走位四平八稳，出剑看似没有章法，却十分凌厉，风四娘原本还与阿月周旋了几招，可抵不过明月剑变幻莫测，直朝风四娘的胸膛刺去。
　　风四娘随即松开双手，翻身落在地上。
　　“你们两人这剑法，有点意思。”风四娘说着话，脸上居然有得意之色。
　　夏无邪与阿月也知风四娘最后关头手下留了情，否则她直接以血手的功力硬接两剑，吃亏的反倒是自己，便也抬手示意。
　　宁世明见到此状面色惨白，内心更是砰砰直跳，他颤颤巍巍走到林柯身边，小声问：“这里打打杀杀都如此随便么？”
　　林柯知道这位祁王殿下没见过如此阵仗，只宽慰道自己也会护他周全，眼神却四处打量着客栈诸人。
　　宁世明这表露身份大张旗鼓的做派自是错了，在众人杀红了眼的时候，你一个尊贵的王爷便成了活生生靶子。不过，林柯心想，宁世明在客栈遇见自己只是巧合，以青鸾公主的风格，肯定已安排了鹰卫暗中护卫他，这鹰卫也定藏身于这客栈附近。
　　宁世明听言稍安，稍行了一礼答谢夏无邪与阿月的相救之恩。
　　客栈中的官兵已是剑拔弩张，却也没人敢第一个上去对付风四娘。宁世明好歹是个聪明人，便也知道自己的命还得靠林柯和他的朋友们相护，愈发客气起来。
　　他又往林柯身边靠了靠，对风四娘也认真施了一礼，问道：“是我哪里冒犯前辈了么？”
　　风四娘道：“你这小身板受不起江湖折腾，不如趁早回了青州，免得丢了性命。你父王也就你这一根独苗，惜命也没什么错。”
　　话似乎才刚说完，风四娘却早已不见踪影，只是空中仍残留着她话语的余音，不绝于耳。
　　宁世明深呼一口浊气，道：“还以为可以结识几位江湖前辈，没想到前辈就像老虎的屁股，摸不得。”
　　他看向夏无邪与阿月，问：“这位是慕容家的千金，那少侠是？”
　　“紫宸真人的关门弟子。”林柯介绍道。
　　“原来是紫宸大师的弟子，果然不同凡响。”
　　“王爷认识我师父？”
　　“自然。”宁世明道：“令师来过青州几次，他与我父王相识，逢了先父忌日，便会来悼念先父。”
　　宁世明说着话累了，也顾不上什么礼仪，盘腿便坐在了客栈地上，他看着有朋客栈萧索的模样，便接着道：“朝廷一直当寻龙珠是个一等一的宝物，可今日我见此情形，觉得此珠罪大恶极才是。”
　　夏无邪忙问：“何以见得？”
　　“若非江湖上有这个珠子，我不用来建都殚精竭虑，众好汉也不用打打杀杀刀尖舔血，建都自然也不会搞得像个鬼城。”
　　难得宁世明没什么争强好胜之心，在他心里，也不过想守着青州一方土地，陪着孤单的母亲，平平安安走完这辈子就行。
　　可江湖之事，也不是那么简单的表面文章，由寻龙珠引发的血债既已发生，便不能坐以待毙。
　　夏无邪道：“这也未必。我听闻百年前太/祖得了此珠，不仅没使得江山动荡，反而平定天下，开辟了这大禹河山。”
　　是了，珠本无错，是福是祸，全在于使用它的人是正是邪。
　　宁世明点点头，自也是明白了这层意思。
　　转头宁世明便又介绍起青州的风俗人情来，他说起青州的竹笙节，说起青州的折柳曲，还有一方纯朴的百姓。
　　在他的描述中，仿佛青州是一个世外桃源，比建都繁华，比绵阳纯粹，没有恩怨纠葛，只有宾至如归。
　　夏无邪听了，不由有些向往。
　　曾经他的全世界只有无净山，他不知道大千世界的模样，只偶尔听师兄说起江湖的繁华似锦，而今下山月余，见过杀戮争端，遇上二三好友，便又觉平淡是真。
　　那他的道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