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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金身漆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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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棺后,诸忆明立刻感受到背后有只手伸过来,一瞬间他以为霍斯诈尸了,真他妈有点吓到,但僧正还在那里瞎几把念咒,他想张嘴求救也喊不出;等回过神来,是老董开了暗门,拽着喜服把他整个人直接翻了下去。
很快厄咒声音消失,诸忆明觉得自己的身体依然处于虚弱状态,勉强可以动动手指伸伸脚。
地下室狭小潮湿,光照实在不好,听见有缓慢微小的水流声。而除了他自己被老董转移,隔壁间棺柩里的杨纯也被翻了下来——这位的假脸皮不知何时掉了,露出烧伤毁容的真面目。
这模样……被霍家挑三拣四的那两位看到,估计连名帐都不愿意让她过吧。诸忆明暗自腹诽。
董沛嘴里叼着烟,在一个掉满烟头的水池里细致耐心地反复洗手。而在这么脏乱的环境里,水管里流出来的居然是闪闪发光的金色液体,在昏暗的地下室璀璨夺目。
那肯定是好东西,董沛的秘藏让诸忆明有些意外。
“……王太知道你利用杨纯给霍斯过底下的名帐么?”
诸忆明嗫嚅着嘴唇质问老董——嗫嚅不是想哭,而是生理性嘴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个黑唇膏没第一时间擦掉,现在嘴巴跟被马蜂蛰了一样、感觉隐约发肿。当时诸忆明没有直接擦掉,缪姐虎视眈眈全程监督,就算擦掉也还会给他补,所以只在交杯酒环节隐晦地用酒水抿掉了大部分。
缪姐送去的是活人新娘被生生熬死的魂魄,但这种事伤天害理,下面是不会允许的。如此一来,死活婚就需要一个死掉的姑娘用于遮掩。
名帐类似结婚证。四位长辈备齐东西参与仪式,接受新人的奉茶算作一种变相的认同,司事大笔一挥把两个死人的名字写到一块儿,从此他们就算作一对儿冥府夫妻了。
董沛在昏暗环境里嗤笑了一下,用力擦拭手上的水,连个头都懒得回:
“王太,我们小祝问你呢?”
诸忆明后背一凉,刚刚拜高堂不是两个死人么……难道王晓真是诈死……
“不用太担心亦茗,计划还是照旧。你睡过今晚我这边立刻把钱转你,相信我——很快就过去了,没什么感觉的。”
一个裹着黑风衣的中年美妇穿着高跟鞋地站在地下室一隅,尽管容姿很美,眼白却深刻充血,不知道多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声音跟视频通话时候相比变得更加嘶哑,整个人趋近于毁灭的边缘。
她轻柔地帮杨纯把假的面皮重新戴回去,说出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
明明只是普通人的王太,却能够袖手旁观这一切——无论是上面恩孝厅的,还是地下室里董沛即将进行的。诸忆明心想,某种意义上这女人比缪姐跟董沛还要丧心病狂。
王太在董沛的示意下帮诸忆明把婚服脱掉,换上之前的黑纱裙跟小皮鞋。换的时候先脱了上衣套裙子,再拽掉秀禾服的下半。有白色吊带遮掩,只当少女一马平川,王太没能看出诸忆明的真身。
女人随后又主动拿起旁边的麻绳,僧正的之前定身效果太强烈,诸忆明不像凌望一样猛,直到现在身子还是不爽利,无可奈何地被王太捆了个结实。
另一边,董沛终于用那珍贵的金色液体洗完了手。他紧锣密鼓地从冰柜某小格里拿出一个冰锥,迅速关上朝诸忆明走来,走的路线有些扭曲,像是刻意规避某几个落点。此时,诸忆明发现自己身下有一个深红色的法阵,像是血洇出来的纹路,令人不适。
视觉上注意到之后,嗅觉也跟着灵敏起来,本来那股气味若有似无,可冰柜被短暂打开后,味道立刻浓郁泛滥起来——这种程度的腥臭恐怕只在屠宰场才有,实在是让人战栗作呕。
董沛的冰锥分别往诸忆明头颅两侧的太阳穴、颅顶正上、舌尖还有后脑勺戳刺,动作无比熟练。诸忆明感觉自己脑子“嗡——”地一下就麻了,比起僧正那种硬控,董沛的手段更近似迷惑。现在思维很迟钝,意识变得像一团漂浮不定的流云,全都不清不楚,只听到董沛的声音忽近忽远:
“王太太,我帮你做事前前后后也忙了好几个星期,出去之后还会得罪缪姐,这次以防万一用了金身漆水,可真是亏本做生意阿。要是有机会的话,还请帮我美言几句——”
王太太最烦董沛讪笑着喋喋不休。再好的邪术师傅也是缺钱穷鬼,在她眼里不过是有钱人手里的一把刀:
“少废话,弄快点,钱少不了你的。”
董沛在诸忆明的四肢上浅割了几道口子,全部都是特定的形状,划完瞬间有鲜明血线浮现在白皙的皮肤上。而后他摸出一串骷髅链珠用拇指快速转动了起来,口中喃喃有词。
密封的地下室突然开始有风,杨纯的秀禾服衣角跟着动起来,王太太俯在她身上喜极而泣:“小纯……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
董沛示意女人控制住情绪别再喊出声,自己要在安静的环境下急促为杨纯招魂,趁诸忆明濒死的极点将魂魄塞进少女的身体里,母体养鬼胎,养着养着鬼胎就会吞噬母体,将诸忆明的魂魄撕碎,鸠占鹊巢。
杨纯母女都是疯子。坏事做多被泼硫酸毁容的女儿想换具美貌身体,要想以鬼胎法换体,必先丢弃原有肉身、无主魂魄才能成为鬼胎,这一步无论如何无法避免。杨纯有些犹豫,最后是生母王太亲自帮忙了结。
董沛念到关键的地方,杨纯三魂七魄已经回来了大半,还差一点就能全部召回了。他有点流鼻血,即便是擅长的事,这么大的活计,五年里他也就接了三单,不缓一年是绝对不会接的。
诸忆明的躯体跟杨纯的魂魄,这样的组合,董沛称之为“鬼胎转世”,施展对象只能是女性。大部分转世会被收为富豪的义女,相较一些其他的换魂法术,在完整继承魂魄记忆的前提下,又可以获得崭新的身体,只不过大部分人没胆子自刎达成转世的第一步,成功的前两家,当事人都是离死不远才破釜沉舟,事成之后不忘感激,至今还在给他奉金。
这就是他敢跟缪姐叫板的底气。缪姐一直认为他只是个半路出道的老混混,却不想他祖上出身演福寺,正是杨琏真伽曾经的奸党。
当初杨琏真伽一伙人罪孽滔天、无恶不作,短时间内却没有报应加身,正是因为演福寺里有不亚于杨琏真伽的邪魔高僧。僧人手段狠辣,擅长的秘法属于魂魄操纵类,他们盗陵时不会忌惮墓主人,反而教皇陵里的贵人尸骨分散、魂飞魄散,尔后放心享乐。
随着法术施展到尾声,董沛耳孔也开始淌血。老实说这次招魂已经持续了相当一段长的时间,他在施法过程中倾注很多精力,内里有点水桶见底的意思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顺利。具体来说,是杨纯一直处于犹豫盘旋的状态,导致下一步迟迟进行不下去。
地下室隔音不是很好,上面原本乒乒乓乓的,应该是缪姐跟凌望在斗法。现在声音逐渐小了,大概已分胜负。
这就意味着不管缪姐还是凌望,很快都会下来找他。时间已经不是很宽裕了,杨纯这小贱人却不知道为什么始终不肯降临,明明费尽心思为她找了这么美的新躯体……她生前又不是什么好人,到最后关头还怂个什么劲!
董沛皱眉闭眼,专注心神,右掌飞快地加速拨动链条,空出的另外一只手尝试抓住杨纯的一魂一魄往诸忆明的躯体里引。结果杨纯尖叫着消散了,剩下的魂魄也很快飘走,再也不肯靠近。
“纯儿!我女儿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了董沛!你说话啊!”王太太扑上去拽住董沛的右臂,尖叫着殴打他。
董沛猛地睁眼,杨纯无疑是废了,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他无视王太太挠痒痒似的攻击,手掌用力一掀,把这疯女人一把推到边上去,转而向着还躺在地上的诸忆明走去:
“同门金身么……不对。你到底是什么人?”
诸忆明爬了起来,捆绑的绳结早就被他技巧性地拆开,姣好面容上展露出恶意十足的邪笑:
“可能是被某些恶僧坑害过的可怜厉鬼吧,我自己也不记得了呢。”他抬起头朝上方高声大喝,“凌望!还不快下来帮我!!!”
“…………”易尔望没说话,只是举着铡刀翻身而下。铡刀有点大,刚卡在暗门机关上了,多耗费了一点时间。嗨呀,这新道具不就又有机会用上了么?这次一定要进步,要做到更加利落。
诸忆明拿着冰锥用刚从董沛那里学来的招数弄晕王太太,然后跟易尔望一起围攻董沛。他抄起地下室一角的凳子直接往董沛的头上爆摔,黑暗中易尔望看到董沛身上隐隐金光,竟然完全无伤。
应该是金身漆液的效果,易尔望暗自心惊,明白董沛不像缪姐只点攻击,估计是攻防双修,这样一来时间耗久了对他跟诸忆明不利,后期即便二打一也不一定能干得过。
果然,董沛突然振开他们二人,常年锻炼的紧致肌肉在生死危机前爆发出强大的力量,只一拳就把易尔望又打退了好几步;而他本人开着金身,现在躯体强度极大,基本可以定义为刀枪不进,着实难办。
趁这段缓冲的时间,董沛往关节戴上一对尖刺指虎,随后立刻转守为攻,跟一头矫健蛮牛似的向易尔望奔来,连续发起重步冲拳。易尔望非爆发时期的力道不敌此人,倘若这具身体再坏,监护人会直接灭了他,只能暂且拿铡刀去挡;而在他的身后,诸忆明飞快地从裙摆里摸出一把寒光闪烁的匕首。
啊……是长裙配绑带袜,太涩太喜欢啦。
“好像就你们有特殊道具似的,那多不公平啊。”
易尔望看到诸忆明完全解放时由衷咧开的唇角跟杀兴奋的红眼——好疯好俏,再一次感到非常心动。
“哼!区区匕首……竖子无知,爷不跟你多废话!来吧!!!”
董沛狂放大笑,易尔望扛着铡刀再度上前攻击,他已经做好准备,即便牺牲这具身体被监护人骂死也要掩护诸忆明撤退;后者却完全没有这种打算,抄起匕首果断划破了自己的舌肉。
新血充盈了口腔,诸忆明再度笑起来的时候红口红牙,不复曾经清秀,格外阴森邪恶。那瞬间,易尔望感到自己的灵魂都为之颤栗。
董沛则明显慌神:“怎么可能,你怎么会知道……”
“楚天跟叶蓉蓉告诉我的。董叔啊,过去之后,这两位跟缪姐一定会好好招待你的,你就安心去吧!”
诸忆明抄起沾血的碎片,双手握紧冲刺过去;董沛妄图使出凝注全力的最后一击,趁诸忆明靠近时聚劲殴打他太阳穴——毕竟对于董沛这种绝境恶徒来说,死前哪怕再带走一个也是好的。但金身已破,拳风扬起了诸忆明的假发,指虎刺入对方的皮肤前,易尔望的刀气率先袭来,毫不犹豫地斩断了董沛进攻的手。
诸忆明拔出碎片倒退了几步,这一刺避开了董沛的要害,没有伤及重要脏器。完成任务后他解放般失力地跪坐在地上,纱裙扬起地下室的灰尘,有一种不真切的脆弱美感。
易尔望则再度练习缪姐亲传的铡刀劈晕大法,董沛的躯体倒下时发出沉重的闷响。
这铡刀确实称手。狼尾少年感到颇为满意,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完全解禁,不用刀背改用刀锋战斗。
等到最后一位女宾王太太时,易师傅已经非常轻车熟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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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顺利结束,要赶紧离开这个乌烟瘴气的邪法阵。董沛跟王太太应该是从其他密道进地下室的,少年们不想再找了,决定原路返回从棺材暗门出去。易尔望蹲在下面扶好诸忆明的脚踝,诸忆明踩着他的肩膀往上爬,爬好之后换先出去的诸忆明在上头拉易尔望。
两个人前后从霍斯的棺材里迈步出来,呼吸着血腥空气。霎那间,他们都有些神情恍惚。
诸忆明:“……这个男生刚才是不是在偷看我裙底?”
易尔望:“如何控制鼻血不飙出来啊,真的好着急呢。”
一片暧昧的沉默中,诸忆明率先开口:“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是谢谢。”
易尔望帮他理了理蓬乱的头发,顺手拍掉黑纱裙上面的灰尘:
“线下清道夫在路上了,大概5分钟内会进场。你跟董沛的联络、你的打车记录,都会有线上的工蚁处理,早点回去休息。”
诸忆明看着男生平庸的侧脸,他的手给人一种熟悉的感觉,但自己又想不起来了。
诸忆明舔舔干涸的嘴唇,上面的黑色唇膏已经大体没了,只唇线处还残留一点深色,仿佛反派浓妆未完全卸净。此时此刻,他像黑夜里一只刚生产完就急需吃掉伴侣的雌蛛,轻轻挑眉质问:
“凌望的尸体也会被清道夫处理掉么?”
易尔望平静无波地望过去——缪姐可真是个坚韧不拔的坏蛋啊,醒来后依然没放弃,跟董沛对战的时间里,这位女士在黑茧里不断翻滚着挪动到控制室前面,把带上的门撞开了,露出里面残破不忍直视的原伴郎。
要吃掉自己么?呜呜好狠心啊老婆。不过如果能成为诸忆明的一部分感觉也很不错。
诸忆明的表情始终看不出动摇。最终,易尔望无可奈何地笑了:“啊,应被会被回收吧。”
“走吧,你的监护人应该批下来了,他也会在外面等你。”
“嗯。”诸忆明点了点头,再次投掷花生试探。这次的花生完整无缺,出门应该不会再有问题,两人步履飞快地往已解封的恩孝厅阵法外跑去。
两组制服统一的清道夫在台阶下井然有序然地列队,领头的两个队长对他们颔首示意,然后把中间位置让开,自己领着后面的次级清道夫从台阶左右边角上去。
雨声渐小,有两个身穿黑色西服的高个男人撑着绸缎似的黑伞,在恩孝仪式厅外面的空地无声等待。
是分手说再见的时候了。易尔望不情不愿地走到自己的监护人面前。卢峰今晚带着黑色的口罩,眼下的黑眼圈非常浓厚,当着诸忆明的面他没说太多,只跟作为同行的鹿森点下头算打了个招呼,然后就示意易尔望赶紧上车,别他妈再恋恋不舍,跟个弱智似的整天就知道惦记诸忆明。
那剩下这个就是诸忆明的监护人了。
“你好,初次见面。”诸忆明走到对方面前,窥探伞下的面容。
啊。是一位流泪鹿头。
“晚上好、诸忆明,恭喜你圆满地完成了任务。总部对你本次行动的评价是‘S级’,水平一如既往。对了,博士让我第一时间给你带话‘虽然你明天就忘了,但以防万一,离凌望那个恋爱脑远点,凌望做任务太不稳定。想谈恋爱、以后介绍更帅更大的给你。’”
诸忆明低着头,对流泪鹿头的话没什么反应,不做回答。
“……如果你不愿意被博士干涉恋爱自由的话,我会把你的真实意愿反馈给总部,不过那样博士可能会让你回一趟实验室。”
听到这个,诸忆明终于有了回应,他皱起眉头表示非常疑惑:“什么博士?”
鹿森意识到自己确实大错特错了,作为新手监护人他还是太嫩,明明知道‘回忆’完成任务后很短时间内就会自动删档,还提了些对失忆小孩而言莫名其妙的话,真逊。
他绞尽脑汁想说点什么蒙混过关,看到诸忆明扬起不知不觉泪流满面的脸,轻声追加了一句:
“还有,谁是凌望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