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母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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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魏槐分别后的谢瑾瑜回到家中，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给谢竞业告诉他自己期末的成绩和奖状。
虽看不见电话里的谢竞业的表情，但单从语气都能听出来他此时脸上定是笑得眼尾纹都出来了。待谢竞业一阵欢欣雀跃后，谢瑾瑜才小心翼翼地提起想和庄佳丽她们一起补习英语的事情，谢竞业听后没有多问，他知道如果不是很必要，谢瑾瑜不会无端端提出来要补课的，便不假思索地答应了。还说等裴红玉下班回来后他会直接打电话给裴红玉说这件事情，就不用谢瑾瑜去开口了。谢瑾瑜听后松了一口气，让她和裴红玉开口，想想那个场景都觉得害怕。
到了晚上七点半多，裴红玉才拖着疲惫的身体，一脸倦容地回到家里。谢瑾瑜一看她的脸色就知道肯定是心里正因为工作上的事恼火着呢，连忙拿来拖鞋，接过裴红玉的包，等她洗手洗脸后坐在沙发上再端来一杯晾得刚好的温茶，然后屏住呼吸战战兢兢地坐在一边，深怕自己稍有不慎就会被一顿迁怒。
裴红玉沉着脸喝了一口茶，觉得自己干哑的嗓子总算好一点了，才开口问起谢瑾瑜期末考的事：
“期末考得怎么样？”
谢瑾瑜被突然的问话吓得抖了一下，随即挺直了腰板正襟危坐地回答道：
“这次数学和历史都是班上的单科第一，总成绩是班级第一，年级第三。”
“哦，还是年级第三啊。”
裴红玉语气平淡地说道。
她的态度让谢瑾瑜心里忍不住起了酸涩感，虽然她很想把这句话理解为裴红玉说的是她保持住了年级第三，但实际上语气确实不是这样，听起来是理所当然的觉得谢瑾瑜会考得更好，结果也不过是在“原地踏步”而已。
裴红玉的眼里没有“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的概念，她认为谢瑾瑜什么都不用操心，只不过要做好学习这一件事而已，如果真的有全身心投入，怎么可能会进步不了呢？
此时座机电话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谢瑾瑜抢先一步接起了电话，想让谢竞业先不要和裴红说起补习的事情。谁料刚刚拿起电话，裴红玉看到她这副抢着要和谢竞业说话的样子就有些不悦，直接伸出手强硬地对谢瑾瑜说了一声“拿来”。
谢瑾瑜不敢违抗，一句话还没说就将话筒交给了裴红玉，瑟缩地坐到了沙发的另一头。
“喂，嗯，嗯，我刚到家。”
“哦，瑜儿和我说了，还是班级第一年级第三。”
“我知道挺好的，但肯定不是好到头就这样了是不是，可以继续努力，你不要孩子发挥好一点你就把她捧到天上，等下她骄傲自满马上就会掉下来。”
“英语？英语学得不太好吗？”
裴红玉转过头问谢瑾瑜：“你英语这次考了多少分？”
谢瑾瑜小心翼翼地回答：“82分。”
裴红玉皱了下眉：“连85分都没有吗？平时上课是不是开小差了？”然后继续拿起听筒。
“嗯，她说82，确实一般，85都没有，回头我打个电话给英语老师看看寒假怎么学比较好。”
“什么？补习？为什么要补习？不就是考了一次82分吗，这就要去补习，我们家是钱多的没地方花吗！”
裴红玉的声音忽的一下拔高了起来，而谢瑾瑜的头也渐渐的低了下去，像缩进壳的蜗牛一样蜷缩在角落。
“觉得自己的基础比别人差那就更加努力学习啊，自己不行就就想着用父母辛苦赚来的钱去补习，在学习上抄近路，怎么能这么理所当然的说出这种话。我说今天怎么这么好心眼下了班端好茶在这里伺候我，原来是打好算盘和你通了气了，两个人一起来算计我。”
“怎么不叫算计？要补习要花钱这种大事她一句都不和我说，直接和你说好了让你来打电话给我，她有把我放在眼里吗？这还是你不在家我在家的时候你们俩背着我商量事，我要是不在家你们还有把我放在眼里的份吗！”
“她学习有个屁的辛苦，每天我们俩钱赚好，我饭菜煮好，伺候好，这样读书还叫做辛苦那还不如不读了早早出社会受苦拉倒！我累得要死要活回到家，刚喘上气就接到你电话说她要钱补课，有人问过我今天累不累有没有受委屈吗，有人问过我同不同意这事吗，别说你在问，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喝了她的迷魂汤就是铁了心帮你的宝贝女儿来说服我的啊！”
听着父母又一次因为自己爆发出激烈的争吵，谢瑾瑜痛苦地捂上了耳朵。但这一举动被裴红玉误认为是谢瑾瑜对她的挑衅，直接抄起手边的茶叶罐子朝谢瑾瑜的头上砸去。一声闷响后谢瑾瑜捂着自己的头，看着散落满地的茶叶：这是谢竞业最喜欢喝的大红袍，是大伯送来的好茶叶，她一直舍不得冲这个茶，就是想等谢竞业回来后一家团聚一起和和气气地泡茶喝。
想到这，似乎连自己都还没有反应过来要哭，眼泪就已经簌簌地落下。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她只是希望自己能弥补短处，能做得更好让父母开心而已。其他家庭里多得是父母送去补习社还要逃课不愿意学习的孩子，为什么她要如此哀求补习的机会，还因此成为家里的罪人。
她从沙发上滑落跪在了冰凉的地板上，一边落着泪一边小心翼翼地把散落的茶叶用手捧回罐子里，因为害怕泪水打湿茶叶，她不停地用袖子用力地擦着脸上的眼泪，擦到脸上都有火辣辣的刺痛感。
也许她一开始就是错的，她错在理所当然地以为自己的家庭和别人的家庭没什么不同。因为看到别人的家庭都支持孩子补习，甚至看到魏槐的家庭还哄着她先放下价值不菲的钢琴课先补学业，自己就天真的以为自己的要求在自己家里是合理的。
然而事实残酷得太多，她不配，她不配这个贫瘠的家为她有更多的付出了。自己一时想当然提出的要求，此刻像千斤巨石一样压在这个家岌岌可危的经济线上，也压在自己的脊梁骨上。
我什么都不要了。
我再也不要了。
谢瑾瑜的心在呐喊，泪水无声地落在地面上，等不及她擦去就汇集成小水潭，像在嘲笑她无力的倔强。
等她把所有干净的茶叶都挑出来装回茶罐后，裴红玉也面色沉沉地挂断了电话。
“把补习老师的电话给我，我现在打电话给她。”
听到这句话谢瑾瑜没有一丝欣喜，此刻她心里只有懊悔。
“妈妈，我不补了。”
这句话像是从空洞的灵魂里飘出来的一阵风，没有一丝丝力气，但却让裴红玉再次勃然大怒。
裴红玉这次直接冲上前用手指用力地戳着谢瑾瑜的太阳穴，直把她戳到了地上。
“你是疯了吗！你说要补让你爸和我吵这么大架，吵完架你说不补就不补了！我真是倒了霉生了你出来一天到晚撺掇你爸和我吵架，我俩过得好让你心里不舒服是不是！”
谢瑾瑜跪着趴在地上，她把脸埋进手臂里，想用这一点点的空间安抚狂跳到要失控的心，让它以为这是梦，是虚幻的。她不敢想象白天还站在高高的讲台上骄傲自豪的自己，现在却卑微到希望自己陷进泥里。
不，或许连泥土都看不起这样的自己。
“在我动手之前把补习老师电话给我。”
裴红玉冰冷的一句话驱动着谢瑾瑜爬了起来，快步从书包里拿出了记着电话字条给裴红玉。
裴红玉接过字条瞪了她一眼，说了一句“讨债鬼”，随后便开始拨打电话。
谢瑾瑜不敢留在客厅，回到房间背靠着墙壁头听着客厅的声音。裴红玉在电话里咨询了课时费后，毫不客气地批判了一通价格的昂贵，以及讲述了自己家庭如何如何困难。
如果说刚才在家里发生的一切，只是将谢瑾瑜的内在尊严踩在了地上，那么裴红玉这一通电话，无疑是对外把谢瑾瑜的脸面撕碎了。她不知道到时候去上课老师会怎么看待自己，以及老师会不会把刚才的话告诉其他同学。
过了好一会，裴红玉终于还是凭借着自己强势的谈判技巧把课时费从70元一节课降到了45，心情因此稍有好转的她告知了谢瑾瑜上课时间后就去洗澡了。
只留下谢瑾瑜在房间里紧紧地抱住蜷缩成一团的自己。
这次因为补习而引起的家庭矛盾像狂风骤雨般席卷了谢瑾瑜的骄傲，给她敏感的内心再次带来了不可磨灭的伤害。
幸运的是，暴雨过后是晴朗清爽的天气，补习的经历远比谢瑾瑜想象得美好，这也算是稍微宽慰了一下她因此遭受的磨难。
这家连招牌都没有，在住宅里摆上了桌子就开起来的居家补习社，虽然简陋，但老师Lucy做的都是街坊生意，口碑很好，对学生细致耐心，全心全意地辅导。
在谢瑾瑜首上第一节课的时候，Lucy还特地叫她单独进房间，关上门谈话。先是夸赞了她的优秀，然后安慰让她不要因为家庭原因担忧补习费的事情，有什么额外的问题课外尽管问不会收钱，这让谢瑾瑜心里感到很温暖。
就这样，补习成为了谢瑾瑜里寒假里的一丝开心日常。虽然Lucy准备的课节奏又快内容又多，但几个人上课气氛非常好，有欢笑有竞争，都卯着劲往前冲，一节课上下来被知识喂得饱饱竟也不觉得累。
上了两周课后寒假的班次就结束了，因为马上就要过年了。余彩婷和庄佳丽都要回老家过年，只有魏槐和谢瑾瑜在Z城过年。于是谢瑾瑜提议除夕前两人一起去逛花市玩玩，想到花市上有不少地方特色小吃，魏槐开心地同意了。
到了除夕前一天上午八点，谢瑾瑜再次在瑟瑟寒风中等待魏槐。看着手表上约定时间已经过了十分钟，谢瑾瑜无奈扶额，轻车熟路地直接前往魏槐家。
谢瑾瑜轻轻按响了魏槐家的门铃，开门的是魏槐的妈妈杨柳青。
与裴红玉形成鲜明对比，杨柳青给人的感觉是个极温柔高雅的妇人，脸上总是带着淡淡的笑容，即使有时对魏槐的言行无状感到生气，也只是嗔怪，似乎那甜蜜的嗓音里天生就不具备大声说话的功能。
第一次见到杨柳青的时候谢瑾瑜吓了一大跳，美丽端庄的她似乎并没有在魏槐身上留下任何生物学或性格的印记，杨柳青似乎看出了谢瑾瑜当时的疑惑，主动说明魏槐是更像爸爸，让被看出心思的谢瑾瑜羞得红了脸。
谢瑾瑜感觉人的缘分真是神奇，为什么是那样的裴红玉生出了这样的自己，而那样的杨柳青生出了这样的魏槐。但这个想法也只是一闪而过，毕竟裴红玉是生她养她的妈妈，就算不好她也从心底里爱着她，因此她决不允许脑子里有任何“希望杨柳青是自己妈妈”这种大逆不道的念头。
虽然杨柳青没有成为谢瑾瑜母亲的缘分，但两人之间还是因为好感牵了一条线：不仅谢瑾瑜很喜欢温柔优雅的杨柳青，杨柳青也是毫不掩饰自己对谢瑾瑜的偏爱和赞赏。
见到谢瑾瑜在门口杨柳青赶紧热情地开门迎接她：
“瑾瑜呀，这么冷的天来找魏槐玩吗？”
说着赶紧拿出棉拖鞋给她，又匆忙去敲魏槐的门：
“槐槐！瑾瑜来了，你快起床！”
房间内传来魏槐慵懒的回应声。
杨柳青美丽的脸上写满了愧疚，她倒了杯热茶给谢瑾瑜，在谢瑾瑜摸着茶杯暖手时覆上了她的双手，温柔而担忧地说：
“你的手好冷，是不是在外面等了魏槐很久了？”
谢瑾瑜的生活中鲜少有女性长辈用这样的温柔的肢体接触传递关心，都是一边责怪她自己不注意一边递给她衣服的。不知怎的她一下子羞得红了耳朵，摇着头说“没有没有，刚到而已”，她实在不忍让杨柳青心生不安。
但看着谢瑾瑜那因寒风而冻得发红的鼻尖，杨柳青哪里会不知道她说的是善意的谎言呢？她揉了揉谢瑾瑜冻僵的手指关节，起身回房，随后带着一个红包笑着朝谢瑾瑜走过来。
谢瑾瑜慌乱地站起身来，她不想让杨柳青觉得自己是为了讨红包才上门，但是又怕开口拒绝不吉利，只能着急地朝着杨柳青摆手。
杨柳青笑着把红包塞进谢瑾瑜的手心里：
“瑾瑜新年快乐，祝你学业进步，身体健康，越长越漂亮。”
谢瑾瑜涨红了脸，她不知该怎么回应杨柳青如此真挚善良的祝福，害羞的她感觉自己脸上的寒意都要被高温蒸发了，手足无措回应道：
“谢谢阿姨，也祝阿姨新年快乐，希望阿姨新的一年心想事成，事事顺利，开开心心，永远这么年轻漂亮。”
“哎哟，阿姨在发红包呀，那是不是也得给我也发一个呀，杨阿姨。”
刚刚打开房门的魏槐正好撞见她们俩的对话，还穿着睡衣披着头发，睡眼稀松的她直接走过来从身后环抱住杨柳青的腰撒娇道。
杨柳青略带嫌弃地拍着魏槐的手说：
“脸也没洗牙也没刷脏死了，快去洗漱一下再出来见人。”
“是吗，我很脏吗？我不觉得呀，来，亲一个看看我脏不脏。”
看着魏槐撅着嘴巴对着杨柳青撒娇的样子，谢瑾瑜不知怎么心里感到好像缺了一块一样。
在那一刻她想明白了为什么裴红玉生出了她，而杨柳青生出了魏槐。
杨柳青给魏槐的爱像阳光普照大地一般温暖而不吝啬，让魏槐可以肆意生长成任意形状，却仍然沐浴在爱的温暖中。
而裴红玉给她的爱像旱地下的一小条暗流，滋润但珍贵，她只能强迫自己努力朝着那暗流生根才能触碰到她的爱，不敢另生枝节。
这大抵就是人各自的命吧。
谢瑾瑜觉得自己自诩的早慧在魏槐的天真浪漫面前显得是那么阴沉。她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魏槐放纵地在杨柳青怀里胡闹，像一座面对着幸福电影的雕像，心中没有悲欢，也没有起伏。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母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