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Chapter 3 尤疍 ...
-
不远处一片歌舞升平,烟薰酒暖,缓缓升腾的白色迷烟,古旧的编钟打击出安静而清冷的乐调。那不是虚幻,那是真真切切的寂寞,时间被拉长,无限放大,在梦里缠绵,撕扯成一片朦胧飘渺的画面。那样陌生,却又无比熟悉亲切,好像这种寂寞孤单早以嵌入皮肤几千几百年,却也是第一次开始泛出空虚的泡沫。
我想睁开眼,看看这莫名的一切,却又恍若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就连呼吸也瞬间困难。隐约间,恍若又置身于一片无垠黑暗中。一切归于沉寂,静的仿佛是停固了千年的寂寞和寒冷。我有些着急,可身体却不听使唤地一动也不能动。冥冥中,仿佛有一双微凉的手轻轻地覆在我的眼上,细微却如同羽毛,我渐渐安静下来。
我好像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略微低沉,带着王者的高傲和霸气,深情却又像思念了几个世纪的浓重与悲怆。
“钦子,钦子,钦子……”
那个声音好熟悉,像是在回忆里深深划下伤痕,名字就在口边回旋,可是突然间就忘了。他好像对我很重要,可是,突然就忘了。瞬间什么都要想起来,可什么却都没想起来。
那个声音一直在缓缓重复着这两个简短的字,好像要将全部的感情和血泪都镌入其中。它那样真切地在我耳边萦绕回旋,那些切肤刻骨的情感,悲怆与无奈却是仿佛在我身边伸手可触。那湿滑的触感从眼角划过,濡湿了鬓角,心里泛起钝重的疼痛,耳边的声音一刻没停,却嗡嗡混乱,纠缠成一片凄楚而悲壮决绝的画面。莫名其妙的难受,心像是被揪住了,狠狠撕扯,他在缓缓地说“钦子,钦子。”像是一道最灵验的符咒将我禁锢,而我却不想逃脱,这种自己也不能理解的心绪。
沉郁而钝重的痛。
是谁?那些如同狂倾而下漫漫泱泱的痛楚?究竟是谁?为什么一直在我耳边盘旋?
这里是哪里?或者说,我又是谁?
这一切终由清晰变为模糊,而最终又归于沉寂,缓缓陷入无声的窒息。眼角最后的泪掉下后,我就沉沉睡去,那样疲倦,浑身都痛,好像从暴风浪中重生后的精疲力竭。没有一点意识,也忘了刚才那个沉郁悲怆的声音。
“尤疍姐姐,你醒啦?”一个清脆的少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真的吓死我了,姐姐,答应芙后,以后万不可一个人出海,至少,至少让芙后跟你一起去,芙后还可以和姐姐死在一起…….”
我用手撑起疲惫不堪的身子,一脸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个快要哭出来的少女。
真是…腰酸背痛,不对,是哪里都痛,我扯了扯嘴角,想给陌生的少女一个安慰的笑,毕竟现在快要哭出来的人是她,而不是哪里都痛的我。
可是…感觉不对,嘴角扯不上去,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少女突然跳起来,揉了揉眼角,“尤疍姐姐,你不要最太多的面部表情,宁道长说了,你被划破了面部神经,要是在恢复期间过多刺激它,姐姐面部就会…残废的。”少女看了我一眼,眼角红红的。
什么?她的意思是…我,被毁容了?我完全呆住,好一会儿,才抬起无力的手,慢慢抚上脸颊,手指明显感觉到了厚厚的纱布,还有一些半干半湿的黏黏乎乎的东西,不用想了,是血。我轻呼了一口气,玩完了,莫名其妙地被搞到这里,在被莫名其妙地毁容,我究竟造了什么孽啊?
“芙后啊…”我手指从脸上移落,按照她刚才的自称叫她,“那个,你能先出去一下吗?我想一个人静一静。”该死,声音竟是这般沙哑,如同粗糙的树枝在风中发出的摩擦声。
芙后明显还没从我所不知道的劫难中恢复过来,“芙后再也不会离开姐姐了,姐姐答应芙后,今后出海,不要再一个人了,那样真的好危险…”说着说着,少女的眼角又开始变得通红,死死地抱着我的手臂,清脆的声音竟也模糊了。
我有些无奈,这个固执的女孩子,竟这般爱着她的姐姐,“好,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会一个人出海了。发誓,行了吧。”我抬起没被她抱住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柔软的发。
“真的吗?”芙后眼睛很大,黑白分明,湿漉漉地含着一层浅浅的泪水。
“嗯。姐姐答应你了,就不会反悔。”我尽量显得没事的样子,好让她不要太担心我。额,还真像是在哄小孩子。
“那芙后走了哦,”少女不舍地放开我的手臂,“尤疍姐姐有事的话就叫芙后,芙后在外面不远。”说完,顺便为我带上了门。
空气渐渐安静下来。这是一个相当素雅的竹居,但周围有着一股淡淡的海腥味,看得出来是被精心处理过,有些陌生却也没有感到不习惯。
我慢慢躺下来,盯着竹制的有些斑驳的屋顶,我该好好想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而现在又是什么状况,或者说,我到了一个什么时空,我该怎么处以这些事情,再或者,我还是我自己吗?
头越来越痛,身体却渐渐放松,竹制的床虽然简陋,但却给人以安定和身心舒畅。我拉了拉刚刚被我扯掉的被子,意识渐渐模糊,忽然发生了好多事,真想好好睡一觉,真想明天天亮的时候,学校的早操铃声还会依旧讨人厌地响起,那铃声,现在想来竟也是美好而奢侈的,至少它还是土耳其进行曲呢。我安静着闭上了眼。
周围一片混沌,清晨雾气朦胧的海面,一个年迈的渔妇登上高高的灯塔,为燃尽灯油的灯注入生命的活力。泛白的绵长的海岸边一个婴孩安静的熟睡,面容恬静恍若幼稚时期的天神仙子,微笑似将整个世界的和平静默包容其中。
堆积满了挑剩的黄菜叶子的街角,一群孩子围着两个女孩子嘲笑她们没有爹娘。其中一个女孩子面容稚嫩却坚毅地护着身后更小的孩子,她倔强地扬起肮脏的小脸,眼睛亮的像要把整个天空的光芒都收集起来。好一会儿,那群孩子走了,那个略大的孩子使劲眨了眨眼睛,用同样肮脏的手背蹭了蹭眼睛,迅速转身,对身后挂满泪珠的孩子说:“芙后,不许哭!就算我们是没有娘的野孩子,我们也要坚强地活下去,没有娘只是上天给我们多一个成长的机会。再说,我们不是还有阿婆吗,虽然她不能说话,她对我们多好啊,今天的事不许对她说,否则她又要难受了,听到了没有?”
“阿婆,你说,一辈子都在海上奔波好吗?”少女放下手中的渔网,坚毅的脸上露出点点迷惘以及踌躇,“阿婆,你说,这个世界上的永恒是不是只是因为人们太过固执?”那些与她年龄不符的老成与熟稔,让人有些不忍和怜惜。老人没有说话,只是朝着夕阳的方向缓缓微笑,闭上眼睛,脸上多年海风堆积盘旋留下的沧桑的痕迹逐渐开成一朵纹理柔和的白莲,恍若一念参透生死的佛。少女低头,缝上最后一个结。
“姐姐,第一次出海时,你害怕吗?”十三岁左右的少女坐在渔船上,一首托腮,望着深蓝的海面发呆。
“怕什么?我们都是海的孩子,是出生在大海里的,它是对我们的庇佑和包容。出海,会让我感到无比心安!”刚从浅海底潜水上来的女子抓满了一袋的鱼和其他海品,她用力甩了甩湿透的头发,向着夕阳的方向骄傲地抬起了头。光着的脚在细腻的沙滩上留下一个又一个细瘦的脚印,星空微现,一路指向遥远的未来。
最后那些隐在黑色雾气中摇摇欲坠的星辰,还有铺天盖地的黑色涛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