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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敬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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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敬王府,一切都是沈绰庸二十年前看见的那样。
荒芜的莲塘,茂盛的花园,简洁的居所,繁复的石阶,以及他柔和的粉色衣裳和他凛历的性格,这里的一切似乎都在激烈的碰撞着,撕咬着,好像到处都有着声音敬王府里,却住着一个喜静的孔昭。
三人坐在花园中央的亭子里,荼靡花刚好到了花季,一朵簇拥着一朵,开的正热烈,白纷纷的一片。
荼蘼不争春,寂寞开最晚。
开了荼靡,也就谢了春意盎然。
荼靡花寓意对于还在凡尘中的人而言,并不吉利,孔昭果然是个怪人,沈绰庸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种上这样一院子白纷纷的花儿却不去照顾池子里娇滴的莲花。
“一帘芳树绿葱葱,胡蝶飞来觅绮丛。
雪白荼蘼红宝相,尚携春色见薰风。”孔昭半卧在椅子上轻声念着。
“荼靡花开的好啊,你怎么不拿着它来送我?”戚晏白品着茶打趣地说。
“你死早了,没开呢,可惜我这满院子的花了,都没有用武之力。”孔昭从椅子上坐起来,顺手扯了身旁一朵开的娇俏的荼靡花,说道:“嗯,现在送不晚吧。”
边说着边微微起身,把花簪在戚晏白鬓边。
戚晏白躬身向前一探,在抬首时,鬓边多了一朵胜雪的荼靡花。
两个人坐立后相互看了一眼,笑了起来。
沈绰庸在一旁默默看着,深感自己处境尴尬。
于是轻轻拉了拉戚晏白的衣角,想快些回去。
戚晏白瞄了一眼沈绰庸,然后一把拉过他,向孔昭介绍道:“这是沈绰庸,二十年前带他来见过你,那时候刚七岁,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娃娃。”
孔昭看上去蛮勉为其难地终于给了沈绰庸一个不以为然的眼神,说道:“篡权夺位这种狼子野心当时来见我的时候可没有。”说罢还轻蔑地冷哼了一声。
又提起件事了,沈绰庸恨不得把头都埋到地底下去,手指在袖子里蜷曲着。
“还算是务了正业,这几年做的也还算不错,皇位他拿去了,我倒是还享了一份清宁。”戚晏白拍着沈绰庸的肩膀说道。
孔昭也不想刁难沈绰庸,只是他刚上位那段时间已经臭名昭著了,如今再说起来,不过是茶余饭后的消遣罢了。
“你刚回来那会儿,弄得宫里人仰马翻的,都吵到我这里来了,我就把那群疯癫癫喊鬼喊神的人都锁到赢坤殿烦你去了,你多担待。”孔昭不再去提沈绰庸了。
“哈哈哈哈哈,我可不想担待啊,你算是条老狐狸了,怎么还欺负我。”
两个人以茶代酒,喝的不亦乐乎。
沈绰庸坐在戚晏白边上偷摸摸地瞄着孔昭,剑眉星目,脸若经过精雕细琢般的轮廓分明,有棱有角,发若泼墨,不经任何梳理的披在身上,尤其发尾那一抹墨绿,还微微卷曲着,显得整个人充满着神秘的感觉。
若是说戚晏白长的是温和轻柔的;那孔昭就算的上是凛历冷清。两个人坐在一起,怎么也不像是一对要好的朋友。
孔昭如今已经三十六岁了,身上总是透露出一种沉重的感觉,这种感觉总是给人很大的压迫感。
沈绰庸只觉得孔昭这一辈子活得都不大有意思,他在皇宫里就已经闷到不行,孔昭却在这四方的小院里过的活色生香。
“晏白,你好歹活了这么好几百年,怎的连救人的法子都不学学。”孔昭跟戚晏白一碰杯,慢悠悠地说道。
“反正都要一世一世轮回下去,病着好着,躺着站着,区别不大。”戚晏白有些感慨的说。
“你只想你自己,医者不自医,万一我哪天病倒了,你怕是就只会坐在我旁边等着我死,在照着这小子一样,风光大葬了。”孔昭抬了抬头,用下巴指了指沈绰庸。
“你又拿他打趣!”戚晏白在桌子底下暗暗轻踢了孔昭一脚。
“你偏要带他来的,我开开玩笑,你倒是在生不知哪门子的气。”孔昭撇了撇嘴,蛮不乐意的说道。
“你呀,顶着这么一张好看的脸,天天找别人的不痛快,你可不会是病死,得是让人偷偷杀了,埋山里去。”戚晏白叹了口气,轻轻摇着头,摘下鬓边那朵荼靡花摆弄着。
“看来我也没少找你不痛快啊,连个死法都不给我挑一个好看的。”孔昭委屈的从戚晏白手里夺过那朵花。
戚晏白看着他笑道:“怎的?你还能给他接回去不成?”
孔昭“怨恨”的看了戚晏白一眼,道:“花给你看都算浪费了,你快走吧,少浪费我的花。”
“还没说几句话,就急急忙忙的赶我走了?”戚晏白起身,顺手薅了一把孔昭的花,“沈绰庸,走了!”说完拉上沈绰庸拔腿就跑。
“你......”孔昭看着戚晏白远去的背影和身后跟着的沈绰庸,低声叹着气。
孔昭是个医者,二十多年前,年纪轻轻的他父母都是商人,可惜家族沦落,父母也在另谋出路的路上被人夺了性命,那时的他已经饿了好几天了,所幸从小学医,所以想着当上这宫里太医,谋一份生路。
他刚刚入宫选拔的时候,同行的都是些三十七八岁的大人,甚至是老人也有,只有他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
他刚刚才死了父亲母亲,神色很不好,身上也粘着血,脏兮兮的,但是从小到大家境优越带给他的那种高贵的气质是抹杀不掉的,在遭遇了这种不幸之后,这种气质更多的是变成了清冷和孤傲。
戚晏白那时候身边无人,又深陷政治的泥潭里,每日焦头烂额,可这帮未来的太医们只会烦他,催促他快些把他们都选上才好。
只有孔昭,孔昭接受了戚晏白送给他的干净衣裳,所以每天晚上戚晏白批阅奏折的时候,他都守在边上,给戚晏白揉着肩膀。
那时候,沈绰庸才刚刚出生,宫里没有和他年纪相仿的男子,于是戚晏白挑了一件宫女的裙子改了一下,给孔昭穿上。
所以到现在,孔昭也喜欢穿着粉色衣裳,是为了感谢戚晏白,也是那段时间穿惯了而已。
......
这边戚晏白拉这沈绰庸到了穆卿舟那里。
“穆江!”
沈绰庸可算是能说话了,还没进门就大喊着让穆卿舟快些出来。
“每次一到我这里,都是没进门就喊,实在是没有什么道德了。”穆卿舟从屋内走出来骂道。
“他刚刚在孔昭那里吃了嘴上的亏,我带他来你这补一补。”戚晏白说道。
“你们刚刚去找孔昭了?怪不得呢,看他脸上一副吃了屎似的难看。”穆卿舟哈哈笑着说着风凉话。
“滚滚滚!快给我倒点水去,在孔昭那喝点茶怕是都要被他从里到外的骂一顿,渴死我了!”沈绰庸放声骂着。
“哈哈哈哈!你没事多带他去孔昭那玩玩,可算得有人能把你这股嚣张气焰压下去了!”
“压下去,他那是直接给我浇灭了,我还嚣张,你都不知道他刚刚那副嘴脸......”沈绰庸孜孜不倦地骂了起来。
穆卿舟跟戚晏白没在理他,一起进屋里去了。
“你们怎么碰到孔昭的,我都好几年没见过他了,你们不说,我怕是要把他给忘了。”穆卿舟问戚晏白。
“在宫里侧门外的灌木丛里,看见了一个老妇人,我和沈绰庸看她行为奇怪,就隔着遥遥的看着她,谁知道她就突然倒下了,我们不会救人,孔昭来了,才好不容易把人救好。”戚晏白简单的解释了一下前因后果。
“你说侧门有行为奇怪的人?侧面平日里鲜少看见有人啊……”穆卿舟抓住重点思索着。
“啊!想起来了!”沈绰庸猛的凑上前去说到,“她那个样子,跟那个什么神女有点像!”
“神女?”
“穆江,就是你那个幻境里那个,什么屿云神女......啊,叫宋陵谙来着!”沈绰庸努力思考着。
“我知道屿云神女,我只是奇怪,从前不觉得她奇怪啊?怎么个奇怪法?”穆卿舟一连串的追问着。
“她才十几岁,就穿着件婚服,还盖着盖头,像是在等着和谁成亲似的,还有她的眼神,感觉木木的,没有什么情绪,整个人就像是一个提线木偶似的。”沈绰庸回答道,他越说越觉得可怕,浑身的寒毛都立起来了。
“确实奇怪,且不提那妇人,单单是屿云神女就控制着我们一族的记忆和轮回,看来要查一下了,这个闲事,我们不得不管。”穆卿舟神色凝重。
“什么时候出发?”戚晏白问道。
“后天吧,只是此行要多久还不一定呢,宫里长久无人也不是办法……”穆卿舟有些疑虑。
“这个好说,叫孔昭代为管理着吧……他也好久不出来了,宫里许多新人都没见过他呢,正好也都见一见,认识一下。”戚晏白提议到。
沈绰庸现在可听不得孔昭这个名字,唉声叹气地瘪着嘴。
穆卿舟赞同的点头说道:“好。今天也都累了,每天一早再告诉他吧。”
商量完了调查妇人跟神女的事情,已经是傍晚了,三人分别,各自回到自己的寝殿里。
次日早晨,下起了小雨,沈绰庸去上早朝,戚晏白也早早醒来,去到敬王府找孔昭。
“怎么这么早来?”孔昭一边给戚晏白撑伞一边问道。
“有重要的事情,晚些来怕你不在。”戚晏白跟孔昭一起回到屋内。
“你还记得昨天你救的那个妇人吗?我昨天从你这里离开过后去找了穆卿舟。他听了之后,觉得不对劲。”戚晏白神色严肃地对孔昭说道。
“昨天确实不大对劲。”孔昭仔细思考着说道,“所以呢?你来找我做什么?”
“我,沈绰庸,穆卿舟,我们三个都要去,宫中无人看守不行,所以想让你做几天龙椅,我知道这件事情对你而言不是什么好差事,但是......”
孔昭打断戚晏白,说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也不能总是在这里赖着,混吃等死。这个忙我帮你。”
孔昭之所以成为敬王,是因为那时穆卿舟有事离宫了五年,这期间,戚晏白一直是无依无靠,直到孔昭的出现,戚晏白惊奇地发现,这个孤傲又沉默寡言的孩子竟然和自己很聊的来,于是就把他养在宫里,日日陪着自己谈心散步,后来穆卿舟回来,戚晏白虽然不那么常常见到孔昭了,但还是封了他敬王的名号。
戚晏白看着眼前毫不犹豫就帮助自己收拾眼下朝中烂摊子的人,虽然已经三十六岁了,但还是会想到从前刚入宫时候的孔昭,三十六岁的孔昭和十三岁的孔昭眼中的深邃跟坚定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