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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礼崩乐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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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安六年十二月四日,岁冬。
天降大雪,黑云压城,寒风凛冽,血溅三尺。
“呵,戚晏白,你就这点儿能耐?”沈绰庸居高临下的看着眼前酿酿跄跄向前走着的戚晏白说道。
“沈绰庸,我待你不薄……”戚晏白瞧向沈绰庸的眼神里充满着哀怨。
曾经那样活泼的少年呢?去哪了?怎么一转眼,就要用狼子野心来形容了!
沈绰庸的目光犀利了起来,眼里尽是杀气,手中的九辩黑雾缭绕,他卸下金甲,好像已经大获全胜的战士,踩在敌人尸体上,踩在血泊里。
“沈绰庸,你真是......恶心透了!”戚晏白很嫌恶地蹙着眉,又似乎是无比悲伤望着那些为他而死的将士们。
“戚晏白,你装什么圣人,这些人皆是为你而死的!”沈绰庸的目光愈发阴蛰了。
沈绰庸顺手抓起脚下的一具尸体,怼向戚晏白的脸“你凑近了看他!这人你熟不熟悉,曾经驰骋疆场以一敌百的大将军,怎么如今就死了呢?”
戚晏白无语凝噎,只是狠狠地摇着头。
“他为了谁而死?戚晏白,我真是好生佩服你,你这么有难耐,都能把常胜将军害死了!”沈绰庸把尸体又向戚晏白推进。
他就是要让戚晏白自责,愧疚,让他觉得自己手上沾了血,不干净了,让他长久地活在痛苦当中。
“哦?陛下这副嘴脸又给谁看呢?你瞧,我这一身白衣却没有半点血迹,你那红衣,怕是早就浸透了你那脏血!”
戚晏白气的颤抖,袖下的手指骨节分明,此刻却是拧在一起,指甲刺入掌心,血迹斑斑。
戚晏白磕目,语气依旧是颤抖的:“你曾经没想过这些的。”
沈绰庸怒极反笑:“哈哈……那我曾经想了些什么?你以为我会一直被你蒙在鼓里,这辈子都不醒?”
戚晏白蹩着眉,只自顾自地喃喃“你……你曾经是,是想靠能力取得帝位的,绝不是像这般强夺……”
“我这般,就不是能力了?我告诉你戚晏白,今天我能站在这里,让你仰着头看我,这就是能力!是我的,就一定是我的,你不给,我自己来夺!”沈绰庸怒吼,北风也被恐吓了似的颤栗,携了一路的冰碴儿,此刻也纷纷扬扬的落下。
“沈绰庸,字窃揖,原来是要窃取天下的揖礼,哈哈哈哈,不就是弑君夺位吗?好一个沈绰庸,原来你早就无药可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戚晏白蓦地大笑,像一个疯癫的怪物,他要激怒沈绰庸,他喜欢看沈绰庸悲愤的模样,他在雪中一心求死。
沈绰庸瞧着他发疯,心中愈发烦躁。
他只感觉到浑身的寒毛直竖,身体正在滚烫流淌着的热血渐渐变得冰冷,激烈的情绪被黑色的阴霾笼罩着,沉闷压抑,毁灭暴虐。
他举起屠刀,雪停了,阳光下刀锋闪着不祥的光。
深深刺下,再猛的拔出,戚晏白的肩胛顿时血肉翻飞,鲜血狂飙。
“唔……”戚晏白口中一阵血腥,也忍下了,自己这一身的血已经很讨人嫌了。
剑正对着他刺下,血液滴到已经被染的猩红的地上,他向着西方落日的余晖倒下。
看着大仇得报,自己最厌恶的人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的样子,想到心心念念的近十年的王位此刻就在眼前了,他一步步向大殿走去,沈绰庸惊奇地发现自己没有开心,没有轻松,只是心中一阵绞痛,好像良心在谴责自己的残暴不仁。
二十三岁的沈绰庸一袭白色,打了一场震慑天下的大仗,身上唯一的血迹却是先帝的,剑上的血凝成红衫,罩在剑上,掩盖了阴森的剑光,血腥的气味弥漫,戚晏白的血顺着沈绰庸的剑流下,落到地上,溅出鲜红的花。
沈绰庸蓦然回首,正巧对上戚晏白逐渐涣散的双眼,他怕了,不知道在怕什么,或许又只是心中不甘,可不甘什么呢,还是不得解。
“太医,给他止血,不能叫他死了!”
他像一个偏执的疯子。
看着戚晏白被抬下去治疗,沈绰庸才又缓缓地走向他的战利品——这万里江山。
苍鹰击于殿上。
沈绰庸兀自回头,似是想到了什么,嘴角隐隐笑意“废物!”
于是轻一掠身喝到:“司渠,归!”
挽雕弓,如满月,退三步,放弦归。
苍鹰落下,洒血五步,金碧黯然。
而后径直走向那金碧辉煌的宫殿,牌匾上赫然写着——“瀛坤殿”,好不气派。
宫内原本的左右近侍之臣皆上前朝拜,黄袍加身。
袍上十二章纹,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宗彝、藻、火、粉米、黼、黻。
“此真真龙天子也!”群臣谓叹。
“九五至尊吗?”沈绰庸呢喃道。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今新帝上位,百废俱兴。太子穆卿舟,博览古今,可融会贯通,大智大勇,今封为国师。先皇戚晏白,荒理朝政,孤行己见,管窥蠡测,本应诛之,但念其有知遇之恩,今贬为下奴,钦此。”
“臣等遵旨。”
殿内蓝袍红袍跪倒一片,叩拜新帝,只有一个人站着,挺直了腰板。
“穆卿舟,你为何不跪啊?”那太监装腔道。
穆卿舟认得他,他姓刘,邵安七年冬,他拖家带口地倒在宫门口,是戚晏白在雪里把他一家老小亲手挖出来,后来又是戚晏白下诏安排了他一家的住处,又予他谋生之道。
“先帝仁善,日月经天,江河行地。竟被诬蔑至此,按宫规,至多也不过贬为庶民,你如今,是要软禁他!”穆江手指紧攥着。
“大人,您别和我急啊,这一切,都是陛下的意思。”那太监长得一张伶牙俐齿的嘴。
“够了!此事不容再议,退朝!”沈绰庸轻揉着太阳穴,叹声道。
“退朝~”调子拖的老长,搁穆卿舟眼里,就只有令人作呕才能形容了。
群臣一哄而散,沈绰庸踱步离开,堂中就只剩了穆卿舟一人。
他又忽的立住,朝那空荡荡的龙椅发着呆,霎那间,泪水盈眶,滴到富丽堂皇的宫殿金地板上,晕出一圈水渍。
穆卿舟缓缓挪着脚,步子机乎是飘着的,像宫门口老树上挂霜的枯叶,飘飘荡荡,侥幸未死,却是比死了还难受。
(另一边,战俘营……)
“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便是从前的皇帝!我邵安的真龙!怎么也如此狼狈不堪?”那人语调转了又转,幸灾乐祸的大笑不止,拿戚晏白打趣。
“……君也如此,臣也如此,民也如此,奴也如此……”半晌,戚晏白才喃喃道。
他的声音很好听,刚又受了重伤,嘶哑里也露着锐气。
“什么君什么臣,你最好乖乖的认命,否则……”
“否则什么?朕怎么不知现在一个下人也有资本在这耀武扬威了?”沈绰庸开口质问,语气却是不容质疑的。
“啊呀……陛下,您怎么来这了,这个多晦气,小的送您回宫。”
“呵,这里不是你之前厮混的鬼帮派,君是君,臣是臣,民是民,奴,是奴。”沈绰庸在说“奴”这个字时故意咬重了音,既说给那下人听,也说给戚晏白听。
“诶,奴婢知道了,陛下可要回宫,我差人去抬步辇。”
“我说过要走吗?”沈绰庸开口森森道,语气也是不耐烦极了。
向前大步迈去,一把抱起戚晏白,本是因为关切,动作却一点也不温柔,嘴也不怎么干净。
一直进了营里,才似是很嫌恶地丢到床上,与其说床,倒不如说是一窝杂草。
周围看热闹的人也都是大吃一惊,要知道,沈绰庸这一丢,可是把戚晏白硬生生地锦绣丛丢到杂草里去了,这位可怜的先帝以后怕是只能睡在这堆破草里了。
被默认睡在杂草里了戚晏白也是微微愣了一下,他没想到沈绰庸竟是真的一点颜面不想给他留。
戚晏白愣愣地看着沈绰庸,过去的一幕幕走马灯似的闪过……
那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少年,大概六七岁的样子,一开口是参差不齐的牙。
“喂!那个人,你就是皇帝吧!”沈绰庸的声音回荡在整个桃花林里。
待戚晏白慢慢回过头来时,那人已经跑开了。
如果不说,谁也不会想到那个曾经一脸无辜茫然的稚嫩脸庞如今凛冽的剑眉,一双狭长上挑的凤眼,眉眼间尽是冷漠与决绝。
“戚晏白!你想什么呢!”
耳边一直嗡嗡的鸣叫着,被那人吼了一声,思绪愣是被生生拉了回来。
眼一挑,沈绰庸正端着一杯茶水,戚晏白久久不接,此时的沈绰庸的手正酸麻着。
于是赶紧接来喝了。
眼前的这位帝王盛气凌人,手段蛮横霸道,脾气也大的很,没人敢惹,也没人想惹,戚晏白大抵也如此,所以没有什么多余的情感,沈绰庸的一切暴行,戚晏白全盘受着了,没有任何无谓的挣扎。
帝王的无情并非矜傲。
夜里,皓月使人不眠,戚晏白枯立在那团杂草边上,不是帝王的他反而矫情了起来,只是这样的人,怎么会怠政?
次日。
沈绰庸这纨绔公子不去上朝反而来折腾戚晏白。
一夜未眠的戚晏白此时才刚刚睡下,沈绰庸一进来便是看到静静睡觉的戚晏白,长长的睫毛上挂在草穗,杂草扎进衣服里,想来必定是不舒服的。
“哐!”一声震耳欲聋的砸门声。
“妈的!”沈绰庸吓得怒气横生。
“快他.妈起来!”沈绰庸用力地踹了还在睡觉的戚晏白一脚。
“唔……”一声细小的闷哼。
戚晏白才缓缓爬起,那帮人便破门而入。
一开门便是沈绰庸一张发黑的脸。
“陛,陛陛陛,陛,陛下……臣,臣,臣臣……”那嚣张的脸上此刻是无边的恐惧。
沈绰庸怒道:“我昨日才灭了你的气焰,今日便又逍遥起来了!你当真不想好过!来人!”
言罢,忽的觉得有人拉自己的袖子,向下看去,是戚晏白。
戚晏白蹙的眉头摇了摇头,是在告诉他登基几日不得杀人。
“噗呲……”沈绰庸气得笑了。
他蹲下来俯身凝望着戚晏白“我在你眼里竟是个杀人不眨眼,罔顾人伦法律的恶魔?我就这么下贱?”
于是紧紧抓着戚晏白的手,久久不放。
几乎是沈绰庸放下手的一刹那,戚晏白蓦地睁大了眼,他竟毁了自己的经脉,从此在不能修行,大半生的努力也付诸东流,这个人当真狠极了。
“把这个奴隶送到我宫里。”言罢扬长而去。
只留下戚晏白一张惨白的脸和挂在泪珠染上薄红的眼,一个人蜷缩在乱草里微微的发着抖,无比惶恐。
戚晏白被带回了曾经的别苑,以一个奴隶的身份,只带了一把钝了的匕首和一根穿着红豆的发绳,都小心翼翼地藏在袖口,紧攥在手心,抢也抢不来的。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无令相思,折断杨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