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山河》夷弥十九支

2、2.初露头角

　　纪十安到无恙茶楼，已是午时了，门口的侍女见到她，都矮身福了一下，然后熟练地转到屋后，打开了暗室的门。

　　屋内有两人，白发苍苍那位正是国子监祭酒江邕，下首那一位是个后生，两人眉眼间八分相似，乃是江邕独子，江庭。

　　江邕同陈家老将军交情颇深，纪十安初到京师时，母亲病逝。在夫人尸骨未寒之际便抬姨娘为正妻的爹更是形同虚设。多亏外祖家还未完全落败，再加上江邕照拂良多，才得以安生。

　　纪十安规规矩矩揖了一礼，“江先生，”又朝江庭打招呼，“解明兄，别来无……”恙字还未出口，上首坐着的白发小老头已经身姿矫健地从座椅上蹿了起来，一把夺过纪十安手里还冒着热气的袋子，探出鼻子狠狠吸了一口气，“啊老张家新卤的鸭爪，翠福楼刚炸的小黄鱼，藕和斋还热乎的荷叶鸡….啊……十安，快，快给老夫来一坛好酒，要女儿红，你家茶楼最好的女儿红……人间美事不过如此！”
　　话没说完的纪十安：……
　　正准备还礼但被打断的江解明：……

　　果然江老头和她外祖交情深厚不是没有道理，嗜酒如命，嗜下酒菜也如命。

　　江解明叹口气朝她拱了拱手道，“真是抱歉，又让纪小姐见笑了。”纪十安似笑非笑瞥他一眼，“解明兄就不用在我面前拿乔了吧？”又扭头向外边吩咐，“锦夕，拿一坛女儿红，再拿一坛竹叶青，要顶好的。”

　　听到门口传来侍女清脆的应答声，江解明也立刻蹿了起来，从他爹手里夺回了那个袋子，“荷叶鸡的腿得是我的，鸭爪得分我一半，哎，哎哎哎，你别拿走啊还有我的小黄鱼……”

　　看着两人差点因为一袋吃食大打出手，纪十安只好哭笑不得地在桌边坐下来。江邕其人，爱酒爱美食，但人确是一等一的靠谱。纪十安翻开桌上层层叠叠的废纸，下面果然有江邕写给她看的政事策论。

　　“……谢氏行止人品贵重，既有状元之才又得探花之雅，入朝五载，于政绩上颇有建树，近日又于魏郡治水有功，特擢为右相，与温相共辅朕之大业。布告天下，咸使闻之。”“这位谢煜谢行知，今年方及弱冠，便官拜宰相？”纪十安有些不可置信地偏头问江邕。

　　江老头正往嘴里塞鸡腿，闻言用袖子揩了揩嘴上的油，“这是今日陛下新颁的旨意，热乎的我就给你看看。说起谢煜，我同他见过几面，但却没说过几句话，观相貌实乃天人之资。平时听他在朝堂上对政务也颇有见地，确实不同凡响。”

　　越说越觉得自家同自己抢食的儿子面目可憎，江邕狠狠一巴掌拍在江解明背上，颇恨铁不成钢，“你看看人家，同你年龄相当，我也不求你当丞相，你给我考个芝麻点大的小官也行，天天捣鼓那些个废物，那玩意儿能当饭吃嘛啊？”

　　江解明躲开他爹的手，“糟老头子别拿你的脏手在我衣服上揩油！你当我不知道呢！”江邕被戳中心思，面不改色地往后瑟缩了一下，顾左右而言他。

　　“不过谢煜这事儿确实值得推敲，谈起资历和年龄，就是排上十八辈子也轮不上他来当这个右相，否则六部和温党的那些糟老头子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纪十安若有所思，“其实这事儿同我们陈家当时的事倒是很相似，圣上看不惯一家独大，文臣要制衡，兵权要捏在手里才放心。”

　　江邕边啃鸭爪边点头，“当今圣上虽即位有十五年之久，刚登基的时候不过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奶娃娃。先皇下了托孤重任，文官之首温濡，武官之首便是你外祖父。这些年实权不在手里可不给小皇帝憋坏了。谢煜父母亲故世代从商，在朝中毫无渊源，没有结党营私之嫌，又恰有才情，这不就是制约温氏一党的最好棋子？至于你外祖父……”

　　江邕偷偷觑了一眼纪十安的脸色，见她没什么不虞，便继续说道，“新帝一早想收回兵权，陈家一时有人行差走错，正好借题发挥。但朝中武官稀少，新帝又忌惮北狄戎族，故又封你小舅当个虎威将军，不高不低的官职，又可以替他卖命，何乐不为呢？帝王之术罢了，新帝从八岁登基，如今二十有三，耳濡目染，羽翼渐丰，倒也不稀奇，只是苦了你陈家……”

　　纪十安听他讲完，倒是不以为然笑了笑，“没什么苦不苦的，风水轮流转罢了，我陈家也有过风光的时候，这些事我并不太介怀。但如今权臣当道，世道将乱，先生身在庙堂，草野之事未必有我一个纨绔摸的清。”

　　“前几日那边来报，西北边塞突然出现一支商队，径直往北狄去了。这本无什么稀奇，但我的人却在车辙行过之处发现了一□□的痕迹，先生猜，这是什么意思？” 纪十安的眼里透出一点昔日纨绔的意思，走过去点了点玄关壁上的山河图。

　　“平州城内温氏党一手遮天，天下人尽皆知。可我听说，近日有流民四窜，逢人便说平州城内繁刑重赋，民不聊生，甚至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若是编造陷害也就罢了，可谁知，这几个流民还真是平州城人士。”

　　江邕看着十五岁的少女倚在窗边漫不经心地同他讲话，恍然间觉得有点陌生。这两年他看着她慢慢成长，慢慢有了自己的根基，拿着各地密探传回的字条，走进权力的风云里。

　　这件事让他欣慰又难过。就像两年前那个刚经历了丧母之痛，红着眼拜他为师的千金大小姐，不该是现在这个对所有事都游刃有余的样子。

　　“御史台那群子无事忙先生也知道，”纪十安没有发现他的晃神，便继续说道，“平时兜着点风声就往上弹劾。这次流民的事居然能隔着几个州府飘到京城，我却未听先生说起在朝中有什么动静，想必御史台的那几位一应闭了嘴，这可不就有趣了？我们不妨猜猜，这摊浑水里，摸了几只手呢？”

　　纪十安意味不明地笑笑，接下传信的鸽子，给它理了理羽毛，“正好，这次也让我瞧瞧，新上任的右相到底是皇帝养的狗，还是藏着獠牙会噬主的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