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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我只会爱她 ...

  •   那一天绵绵细雨,离高中开学只剩一天,林之离开了,离开了这个让她又爱又痛的世界。
      CTL4-1抑制剂,林之没有等到。中位生存期三年,林之也没有等到。林之的一生没有等到父母和睦,没有等到洛阳爱她,没有等到顾简放弃,什么都没有等到就到了人生的尽头。
      有人说人在离开之前,会陷入一片回忆之中,脑海里闪过很多重要的片段,林之的脑海里闪过什么片段,顾简不敢猜想,甚至在最后的时候,顾简躲在值班室,不敢出来。
      于静敞着白大褂,穿着洞洞鞋,神情焦虑看着监护仪上的心率飙至160次的时候,再也忍不住,一路狂奔至值班室,顾简木然坐在电脑桌前,“师姐,隔音效果这么差,我都听得到,我不能出去。”
      于静忍不住大声呵斥,“你不想见她最后一面吗?你是医生,你现在不陪在她身边,以后你想起来,会永远后悔的。”
      顾简流着泪回头,双手紧握住一块鹅卵石,“师姐,你一直说我是个医生,可是于她而言我只是一个朋友,或者亲人,不是医生,我连不敢见爱人最后挣扎求活的权利都没有吗?”
      于静只犹豫了一会,坚定道,“不行,你不可以,林之身边没有人,你给我......”于静的话还没说完,顾简便冲出值班室,一路跑到林之的病床前,于静紧随着顾简的身后追上去,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想到,如果每次都这样勇敢就好了,如果每次都敢奋不顾身就好了。
      人生总是差那么一点点,或者说是人生总是晚那么一点点,等顾简跑到病床前,连着林之的监护仪上心率、血压、血氧迅速降至零,像顾简无数次不敢想的那样,林之就那样停止了呼吸和心跳,顾简看着全部归于直线的监护仪,没有任何一刻比这个时候更让她明白,世界上再也不会有林之这样一个人了,顾简此后所有的爱意再也不会有任何依托。
      病房里只听的到监护仪的报警声,熟悉又刺耳,顾简只是木然站在病床前,看着林之,眼泪夺眶而出,却没有任何声音,于静上前将监护仪报警关掉,然后对准备去上前摘掉监护仪的护士耳语,“辛苦了,我们来就行。”护士看了一眼顾简,然后点点头出去了。
      于静沉默了一会儿,在准备上前的时候被顾简喊住,“师姐,你出去吧,我来就行。”于静犹豫了一下,便转过身把门带上了。
      顾简擦擦眼泪,脱下白大褂放在常坐的折叠椅上,走到林之病床前,开始把心电监护和呼吸机关掉,然后把连着监护仪的线一根一根拔掉,将电极贴一个一个轻轻摘掉,最后把呼吸机面罩拿下,林之的面容安静又平和,还带着浅浅的笑,顾简想问问林之,你最后想到了什么?
      把林之身上的医疗机械都摘掉后,顾简流着泪咬着嘴唇,双手颤抖着走进卫生间,拿出盆和毛巾,接了一点温水,开始慢慢擦拭林之的身体,打开衣柜里拿出林之早就准备好的衣服,然后轻轻给林之换上,并不是常规的寿衣,只是一套简单的便衣,是林之喜欢的款式和颜色,换完以后,顾简再也忍不住,低下身子抱了抱病床上了无生气的林之,哽咽道,“林之,辛苦了,下辈子平安健康又快乐地长大吧。”
      等整理完已经是两个小时后了,顾简走进医生办公室拿出抽屉里的殡仪馆的名片,打电话通知殡仪馆过来,然后抽出旁边的死亡证明,开始一点点填写个人信息,于静在边上看着,不敢出声打断,顾简看起来条理清晰,写完以后交给于静签完字,拿着家属的三联又回到病房,等殡仪馆的人来了,两个人穿着一身黑衣,印着殡仪馆的字样,对着坐在病床边的顾简问道,“家属呢?”
      顾简起身神情淡然“我就是。”然后拿着死亡证明给殡仪馆,谈妥火化事宜后,顾简对着旁边的于静说道,“我病人早就都交接完了,帮我跟主任说一下,请两周假。”
      于静点点头,“需要帮忙吗?”
      顾简抬头看着于静,“暂时不需要,我都行。”说完就跟着殡仪馆的人一起离开了。顾简以家属的身份办完了林之的后事,等回过神已经是一周以后了。
      坐在家里的飘窗上,顾简旁边还放着林之常看的书,纪伯伦的《沙与沫》赫然在目,顾简上午办理完林之的骨灰寄存,像林之要求的那样,并没有拥有一场盛大且悲壮的追悼会。 林之离开之前跟顾简一起商量后事,当时还笑着,“人生没有那么完美,大部分人碌碌无为,大部分人平平无奇,大部分人潦草一生,我就是那大部分人,所以安静地来,也安静地走吧。”顾简当时十分抵触,迷信且认为这是一种寓意十分不好的念头,被林之的一句话打败,“顾简,我离开的时候身边肯定只有你一个人,我不希望你那个时候悲伤又手足无措。”
      一切都按照林之预想的那样,所有事情十分安静又井然有序的进行着,连顾简的悲伤都恰到好处。顾简看着林之的书架,想起和林之曾一起坐在这里聊天,顾简是个精致的成功主义者,很少看一些文学名著,林之则恰好相反,高一的时候就把高考教纲里要求不要求的书都看了,顾简做着物理题,十分不理解,只是林之看着津津有味还不忘解惑,“很有意思,看书很有意思,这些书也很有意思。”
      顾简更难以理解,“看书如果不是为了短期的急功近利为了拿到更能入眼的高考分数,那势必是为了更长远的晦涩难懂的人生大道理。”然后指了指林之手中的《茶花女》,“而且,你看得懂吗?”
      林之闻言一愣,收起书,“有些是看不懂,但看书可以不是为了这些,可以不为了任何意义,现在看不懂也没关系,只是以后的某一天经历一些事情,突然想起原来当年看的那句话是这个意思啊,这件事本身就很有趣。”
      顾简显然觉得高中时间更宝贵,“我觉得你可以多做做题,提提分数对你的人生可能更有帮助。”
      林之听完深深叹了一口气,“你真的觉得《茶花女》比物理题的电磁场更难懂吗?”
      看着林之难登大雅之堂的物理分数,顾简显得更冷漠了,“不用我觉得,高考会考电磁场,不会考《茶花女》。”
      林之更重重叹了口气,“我看完就做题。”
      十年前的事历历在目,十年中林之看了多少书,看了什么书,经历了哪些有趣的瞬间,顾简都不得而知。随意抽出一本书,是雷蒙德.钱德勒的《漫长的告别》,本来想看书的欲望瞬间被打散消失得无影无踪,放下书,躺在飘窗上,窗外阳光明媚,好像刚刚搬进这房子里一样,好像与林之得重逢就像一场梦一样,梦回好多年前。
      这时,于静打电话慰问顾简,在挂断电话的时候仍然忍不住问道,“一定是林之吗?如果有一个和林之一样的人,你会爱她吗?”
      顾简沉默了一会儿,“不用担心我,我也想过这个问题,想过很多年,可是她经历过的一切,包括学识、经验,各种好的不好的事情,促使她变成了这样一个人,别的任何人都不会是她,只有她是她,而我也只会爱她。”
      电话那头的于静久久没有言语,只道出一句,“节哀。”
      挂断电话的顾简沐浴在阳光之下,不敢睁眼直视太阳,只觉得喷发的爱意比阳光还耀眼,林之,我可以永远爱你吗?
      林之离开的后的第二周,顾简仍然没有回到工作岗位,只是在房子里踱来踱去,偶尔翻翻书,偶尔躺在飘窗上晒晒太阳,于静电话再次打来的时候,顾简正在翻着那本《漫长的告别》,原本以为是一本矫情的疼痛文学,翻开以后竟发现情节意外的引人入胜。
      顾简手里拿着书,坐在林之常坐的飘窗上,抬头意外望见一片人工湖,傍晚时分,夕阳缓缓坠入地平线,火红的天边和郁郁葱葱的湖边形成一副绝美的画,不觉入了神。
      于静正被超负荷的工作压垮的边缘,临近下班时候仍然有源源不断的病人涌来办理住院,等发现一部分是顾简的规律治疗的病人后,于静再也忍不住连环夺命呼叫顾简,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顾简,回来工作。”
      顾简一手拿着电话,一手扒拉着窗帘,闲坐的姿势带来久违的舒适感让她身体都瘫软下来,
      “师姐,我想辞职。”
      于静显然没有预料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不由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立即破口大骂,“这个世界并不是只有你难,病房里躺着的每一个病人都是别人的林之,他们的顾简也束手无策。你要是干不了就不要干,趁早滚蛋!”
      顾简拿着被于静撂了的电话,低声苦笑,跟林之没有关系,只是对现有的医疗手段有些绝望,只是对很多疾病的发生发展及转归有着清晰的判断和无力阻止的悲哀,只是一想到她手里的每个病人都会是别人的林之她就有些受不了。
      深夜,顾简一如既往坐在飘窗上发着呆,门铃声却突兀的响起,一声一声此起彼伏,传达着来客的愤怒。打开门,于静一脸疲惫,推开顾简,自顾自换好鞋子坐在餐桌前,倒上一杯水,一口气喝完就指使起顾简,“去给我下碗面条,少油少盐。”
      顾简点点头转身走进厨房,有条不紊煮了碗面条端了出来,还附赠了几颗青菜,于静看着那几颗绿油油的青菜,都气笑了,“我以为你这段时间过的邋遢又凑活,想到你会是那个样子我才心甘情愿累死累活的,结果你家菜叶子都是新鲜的,别告诉我你在阳台拔的!”
      顾简拉开椅子坐在对面,拿过另一个水杯,喝着水异常平静回答,“今天早上楼下超市买的。你慢慢吃,我已经吃过了。”
      于静看着顾简气到无语,决定先把面条吃了,迅速吃完面条后转移阵地瘫在沙发上,等顾简洗完碗收拾完厨房出来的时候,于静已经躺在沙发上昏昏欲睡了。朦胧中看着顾简从厨房走出来,勉强撑着双眼,准备高谈阔论的时候,突然捂住胸口,“不行,早搏,睡会再谈。”说完便迅速躺平,顾简看了一眼倒下的于静,非常熟练关掉客厅的所有灯光,回到卧室,接着拿起那本书坐在飘窗上看了起来。
      等顾简的书看到大半,敲门声再次响了起来,这次显得克制又拘谨,顾简放下书,走到门口,打开门,于静跟在后面,睡过一觉显然精神充足,寻思着找个地先坐下,入眼处整个飘窗零零散散的全是书和抱枕,正准备动手扒拉开,顾简立马阻止,把窗台一角的书规整了一下,摞了起来。
      于静看着神色认真正在收拾的顾简,难得的对知识的虔诚让于静忍不住有些牙齿发酸,“你啥时候爱看书了?就你们这批入院的,我没少在值班室床底下扒拉出书来。对医学都没这么认真,啥时候开始爱看这些莺歌燕舞了?”
      顾简看她的眼神太像看一个文盲了,于静久违的有些羞赧,忍不住转移话题,“你走文青路线了?”
      顾简递过一个抱枕给于静,随口答道,“都是林之的书,她爱看这些。”
      谈到林之,于静显得有些无所适从,搓搓手,带着些许安慰的语气试探道,“林之这么爱看书啊?很好的习惯哈。”
      抬眼看着于静,叹了一口气,“师姐,想说什么说什么吧。”
      于静靠着抱枕,收起玩笑的语气,“我从来不会说失去一个人是多么难以但迟早可以过去的坎,我明白很多人失去了是一生都缓不过来的痛。”
      顾简听完认真点了点头,于静看着顾简,“你对医生这个职业是什么看法?”
      顾简想了想,认真答到,“从职业的角度出发,不同于其他职业,多出一份高尚。但从价值的角度出发,也没有什么不同于其他的职业。”
      于静听完极为不认可,拧着眉毛,“我花了很久才悟出的道理,医生最大的作用就是将有限的医疗资源发挥最大的价值。”顿了顿,“然后又花了很长时间才明白医生也是医疗资源的一部分。”
      顾简沉默着不接话,手里还死拽着那本《漫长的告别》,鉴于文学知识的贫瘠,于静实在没法从这本书上举出什么切实可行又深入人心的例子。顾简看着窗外,于静看着顾简,语气难得严肃,“顾简,回去工作吧,医学的进步并不是一蹴而就,就恶性胸膜间皮瘤而言,十几年前连诊断都困难,你要给医学一些时间,或者你去做那个可以推动医学进步的人,而不是很自然放弃,再努力一点,将你的价值最大化,让其他还在挣扎的病人们多一点可能和希望。”
      顾简没有回头,但于静感觉到她哭了,眼泪像是传达悲伤的电波,于静感觉此时此刻不管说什么都格外残忍,站起身,准备离开,偶然瞥见床头柜上林之的照片,拍照背景格外熟悉,只是脑袋一时有些短路,照片里的林之拿着一片银杏叶对着拍照的人笑得格外温柔,于静定了一会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顾简,林之一直想去一趟洛阳吗?”顾简疑惑回头,于静接着说到,“护士说林之离开之前,就我去找你的时候,喊了两声洛阳。”
      刚说完,于静就看着顾简大颗的泪滚落下来,吓得不知所措,拿着抽纸颤颤巍巍递给顾简,“我说错什么了吗?你突然这样做什么?”
      顾简没有接过抽纸,像是在自言自语,“洛阳不是洛阳。”
      毫无厘头的一句话搞得于静更加无措,只是边走边退出房间,留下一句“你好好休息。”就关上门了。
      深夜里,顾简躺在床上,灯火寂寥,一如既往。打开微信,林之的头像依旧在置顶的位置,一副简简单单的林之自己拍的海边风景画,林之还曾绘声绘色聊起秦皇岛的风景,语气活泼生动,“北戴河的海磅礴大气,干净清澈,顾简,你应该去看看的。”
      接着在班群里检索到洛阳的头像,头像是一副简单的自画像,在犹豫着要不要添加到通讯录,看着天花板,林之,你到底想不想让他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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