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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姗姗来迟,她等他 ...

  •   看了看天色,齐妍抬手让茉心命人点灯,自己却倚在她身上,不让她走。火红的焰灼宫在跳动的烛火里一点一点地渗透出娇艳瑰丽,正如它主人那诱人又危险的红唇。齐妍侧过脸看着茉心,后者无奈又宠溺地摇了摇头。她们在等着大良皇帝的到来,而他,总是姗姗来迟。
      齐妍抬起手臂,红色绣金织锦的衣袖如烈焰的羽翼,在夜里张开了欲望的翅膀,她笑着舞动了几下,把衣袖轻轻地覆在脸上。透过红色的织锦,她看到那个世界变成如血一般浓艳,不由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血腥气……多么美味……
      曾经,她是那么淡然的女子,如三月初随着渐暖春风飘落的樱花瓣,一片,两片,三片……你急行,她随气息舞动;你驻足,她便渐渐落下,在草间或石阶轻浅地含笑或蹙眉,纤纤素手遮着朱唇,睫毛影子里藏起低垂的眼眸。如今,那个悲喜无声的女子去了哪里?

      焰灼宫前,静默的一众恭敬地久久行礼。黑金两色交织的便服之下,大良天子郑历带着一日的倦意在轿中倚着,目光懒懒地盯着轿帘上一朵已经挑了丝的花,忆着记忆里轻淡的那个身影。几年的政事琐碎并未消磨尽他的少年气,依然是画中人般的白皙俊朗,狭长的眼,斜入鬓角的眉,单薄的唇……温润的目光。那目光,若不去看目的地,只当他是在望着爱人呢,聚拢了情意,荡漾着星月,偶一眨眼,也是含着小心思的躲闪,波澜一惊又舍不得似的回神凝视。
      然而,他盯着的那朵花,挑了丝,已经残了。一朵残花,怎入得了君王的眼?他只是不自觉地想延长入宫前的时间,一时,半刻,也是好的;一生,一世,若能,岂不更妙?

      “俯首!莫动!”亲卫营统领周挺目光及地,却时刻注意着身边的少年,只这一时半刻却生了虱子一样动个不停。这个书库的小孩儿整天呆在无人深处,自在惯了,今日时运不济,送书画却遇到了一月一次的帝后相会。“既来之,则安之”,深宫之中需得事事小心。
      自弘陆之乱平息、儒王郑历登基以来,四海之内阳气渐生,光明和快乐就像雨后葱郁的林,清晨和煦的风,春日里招摇肆意的花香,轻盈盈地接管了这曾沉重而罪孽的宫闱。青石的路,被来自天上的雨雪洗过,又一遍遍地被清冽的水冲过,被晨昏里小公公们手中的竹帚扫过,被新年旧历里小娘娘们各色礼裙的绣边抚过,已然,是条通天的光明道了。它坚实却不生硬,发亮又不打滑,隔着鞋袜踩上去,也感觉得到温润妥帖的周全。
      儒王登基,帝号一个“尚”字,光明仁厚,人心所向,未曾有负。
      只有这焰灼宫是一处神秘的低气压所在,静默地矗立,好静,太静,似是燕雀蛙虫也在挂匾立宫的前一晚拾尽过往飞逃去了,连一丝动静的念想也不给留下,便只能下沉沉的死气了,
      帝轿两侧、焰灼宫门前,侍卫宫人们躬身候着尚帝,却久久不见君王下示。这……周挺也快挺不住了。一身童子功,他自是练过从天刚见亮到日落西山的,但都是沉肩昂首、霸气扬威的架势,如今的俯首恭敬,久了,才知一个“礼”字真是压死人的别扭僵硬。周挺自以为“不为人知”地动了动腰,又左右换了换支撑腿,做贼心虚地用余光朝对面瞟了瞟,内务总管王向王公公的嘴角也“不为人知”地动了动。他奶奶地,输给这老东西了!

      尚帝只想懒一懒,却不知一懒成惰,竟这许久,他回过神来也是忙起身,掀帘子时特意避开了那朵挑丝的绣花。这一动,皆获赦。王公公眼见帘子微微一晃,君王纤长的手指只刚刚露了一个尖儿,便赶着伺候上了。众人虽仍躬着身子,好歹也趁“乱”各自活动了一下两下,而且,有盼头总比无音信好得多吧。
      “晚了,有些晚了,”尚帝对自己轻轻抱怨着,整整了前襟,伸手挡住了要来多事王公公,正要迈步,又想起发髻可能倚乱了,便又对着王公公指了指自己的头。
      公公踮起脚摸了摸、正了正,挨近的时候感觉这君王身子有些发凉,思量了一下,却只是躬身回禀:“发髻已正,陛下。”
      尚帝好似七分满意又有三分犹豫,总觉得是不是还有哪里不合适。他站在焰灼宫的宫门前,像个从学堂归来、想回自己住处却必经过父亲书斋的孩童,在必然发生的命运面前和自己无谓地挣扎着。往日,这个孩童还能幻想,父亲许是外出未归或是书斋有客门窗紧闭,那么便可逃过一劫;今日,却似先生前脚刚来拜访过,他必要被正襟危坐的父亲大人教训一顿了。
      提气又放下,尚帝终于迈上了石阶。众人松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吸回去,他又停下了,“帘子……,”王公公怕是年老了些,未听清他的话,殷勤又不失分寸地挪近一小步,正要用尽所有心力听清下文并揣度前意,得到的只是一句清楚干脆的“算了。”尚帝下了决心,匆匆地挥挥手,便大步前行。王公公回了一声:“是。”身子压得更低些。当君王落寞的背影消失在朱红的大门里时,这几欲窒息的一众人等便急速又悄无声息地退散去了。
      霞光,映天。非朝,而暮。

      大良都城金领地处北方,八月,天气已渐凉了,火红一片的焰灼宫里却热胜七月流火。不是身上热,是眼里热,心间热。尚帝急行于一片红海之中,如一只黑色的雁飞掠过霞光彩云间。一国之君,既已下决心,便尽力去赶吧,只想在必定误了的时辰中追一些回来。
      是了,他面容虽少年,但肩背已经宽阔,手中握着来之不易、至高无上的权力,也就没有了那些踯躅、惆怅、感怀、叹息的权利。便服是丝制的,层层叠叠却还是同他清瘦的身体有着一段距离,宽袖被行走的疾风鼓起,袍裾无声地飘荡在身后。一路跪着的侍女,好运的几个被这丝滑快速地抚过面颊,陛下的衣袂是冰凉的啊,焰灼宫的温度太高,这每每入夜而至的男子便如长夜皎月一般让人渴望至情动,又让人绝望到心冷。
      “妍儿!”他行至正殿,一声唤。那红衣佳人,许是等得久了,闭眼依在官娘茉心的肩上,并未应声,不曾动静。“妍儿,”他走近了,又低低唤了一声,“朕……晚了。”他知道这些呼唤说辞都是无用的,但仍未习惯就这么无声地相处,微蹙着眉,目光忧忧地转眼看向茉心,不知该将这歉意付予谁。
      “陛下恕罪,奴婢不便起身行礼。”这官娘当真一动未动,只是眼光低了一低,一把轻灵婉约的声音在氤氲的佳肴香气中让他有了一些放松、一些欢喜了。
      “无妨,”尚帝宽和地笑了一下,俯身,伸手从皇后齐妍颈后、膝下绕过,尽可能平稳地抱起她,“晚了,有风,掌灯内殿吧。”
      其实,哪里有风能吹得进她的焰灼宫?这宫闱华丽热烈得密密麻麻,堆叠着各式的红在暗下去了的天色中沉沉地将压下来,偏偏灯又少,人不多,尚帝带着第101次轻浅的不满走过回廊、庭院、画室、书阁……茉心为首,五位宫娘各掌着一盏玲珑灯引路,君王抱着他的皇后,踏着如火的光进了内殿,小心地把她放上软缎红绵的床。
      红衣佳人笑了,嘴角微微上扬,细长上挑的眼睁开了。四目相对,气息交杂,他喉结一动,又一次撞进了她的温柔里。小手握住了他的手,从自己的颈间顺着娇躯滑到腰上,一个借力,她起身,他跌坐床沿。又笑了,银牙在红唇微启的细缝中快速地闪过锋利的光,眼眸也去了一层迷蒙水雾“倏”地亮了起来。她醒了。醒了很久,或,不曾睡去。
      终究是这个躲不过的日子,两人默契地移步至前厅长案前,并排坐了。这边茉心已备好文房四宝,匆匆跪了一跪,又专心沉浸在磨墨中了。齐妍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停下,又冲她微点了点头。
      茉心面向尚帝,低头禀道:“五年之期将至,南疆一切如常。是封是灭,陛下还请尽早定度。”
      “如常?”尚帝抬起眼,盯着茉心,“这‘常’是哪个常?”
      “山中日月,寻常烟火。”对答如流,显然焰灼宫的这对主仆早已排练过,或许从五年前把这后宫第一大宫尽数染红时,她们就开始准备了。
      “嗯……,”尚帝又垂微下眼眸,目光从自己的脚转向皇后的脚,犹犹豫豫地伸手去握她的手。齐妍一动不动,任他触碰、覆盖、松松地握着。大手冰凉,小手滚烫。
      “你……退下……吧?”尚帝突然觉得这不大的前厅里,三个人太挤了,紧握了一下齐妍的手,上扬的声调里似乎还带着不自信的商量询问。齐妍日光炯炯地盯着他的手,反转,自己手心朝上,握了握他,露出明媚绚烂的笑,玩味一般望向他。
      茉心把舔了墨的笔递到齐妍眼前,又抚了抚那本就平整的纸。齐妍转身看着她,提笔在她手心点了个墨迹,二人对视,齐妍又点了点头,给了一个妥帖温暖的神情,茉心这才无奈地施了个礼,缓缓地退出殿外,但心下的那点不安并未完全散去。今日不同以往,但愿皆如娘娘所想吧。

      齐妍正身端坐,头略略转过,静静地看着身边人。他们的手还握在一起,这五年,就这么握着手走过来了,其实多少也猜得到彼此的心意。尚帝身前亦有笔墨,他执笔欲书,但墨已干。暗暗叹口气,茉心这姑娘,唉,这焰灼宫越发不像是他的后宫了。
      齐妍仍是端坐,看着君王自己点水磨墨,白皙修长的手指不徐不急,优雅淡然地做着每一件事,执笔也好,拿墨也好,都是轻巧的,哪怕磨墨这种事,也是悠悠而为,仿佛这手只是个传令的,墨块接收到了天子的命令便自己在砚上滑动了。这样的历哥哥才能有这样的手,瘦却不显骨节,更无任何伤疤暗沉,蓝紫色的血管在皮肤下隐隐地透着,指甲是健康的粉色,即使修得很短,也丝毫不妨碍手指的纤长。这一双手,在儿时第一次帮她捉蝴蝶时就入了她的心,再也出不来了。
      “尚有几日,再议”,尚帝边轻声念道边落笔,字如其人,干净秀美;文如其心,浮沉不定。他也知道这几乎不算是个答案,也就不敢转头看向齐妍。待那边有了放笔的动静,他才望过去,只见纸上写着“先喝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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