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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长安雨 ...

  •   晚间,长安下了场雨。

      我坐在屋中,眼底是一盏烛火摇曳,紫檀案上搁了半盅海棠银耳羹,雨声潺潺落在琉璃瓦上,顺着长檐散落长阶。

      我喝着温热羹汤,慵懒地望向敞着的殿门外,树影萧萧斑驳石阶,万籁俱寂,隐隐是说不出的荒凉,落寞这漫长雨夜。

      放下瓷盏,赏着这千帆过尽般的寂寥,唇角惬意地微微上扬,繁华有什么值得人向往的,万家灯火越亮,只会越让人看不清自己手中欲落的,是哪一步棋子。

      无聊支着下巴翻着一本民间野史,寒风阵阵涌进来,吹得我打了个寒颤。灯花一寸寸落下,困意渐涌,眼前的一切变得迷离。

      我又做梦了。

      他仰着半张被撕烂半张满是血污的脸,从地上向我一步步爬过来,喉咙里不断的吐出血沫和含糊不清的话语:“快……快走……”我一边哭着一边转身害怕的飞奔,嘴里喊着我自己都不知道的话,跑出老远我不受控制地转头,看见大火渐渐把身后的一切吞没……

      “救命,救命。”

      我大口喘着气惊醒,满脸的泪水,心口一阵疼痛。他到底是谁,为什么总是要出现在我的梦里。
      等我缓过来时,才发现自己竟然安稳地躺在床上。而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竹伞。

      我揉着被寒风吹得微痛的额头,往方才我坐的地方看去,眼神怔了一怔。来人披了件白色狐裘,淡雅如雾的烛光里,他微微沾湿雨水的长发像是落满了繁星,干净柔软散下。眉眼间似乎笼着淡淡一层皎然月光,凌然俊美。剑眉下却是一双桃花眼,仙气中掺了几分妩媚。那人正悠然捧着那半盅海棠银耳羹,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桃花眼,是戏子的眸。

      我有略微失神,又很快不动声色先擦去了泪水。这双眼睛看着好看,这些年在长安可没少让他吃苦头。毕竟跟最末等的贱行戏子挨边的,永远都要低别人一头。

      他起身在我床沿上坐下,节骨分明的手抚着我的青丝,目光却有意无意般轻轻落在那本被我放在一边的书上。这个人跟我一样擅于专注不经意的细节,有时候真让我招架不住。

      “夫子,你这不敲门的习惯什么时候能改啊。”我狠狠瞪了他一眼,一旁的铜镜里浮现出我面色苍白的脸,一阵寒风穿堂而过,把烛火吹得晃了晃,我仿佛又在明灭烛火里看见了梦里那张可怕的脸,惊叫一声下意识往他怀里一钻。

      “我听说下雨天容易见鬼。”斐遇唇角好看的上扬,马上似是察觉到我颤抖的厉害,微微一皱眉叹了口气把我搂在他怀里,他今日不知熏了何香,有一股空山新雨的幽深,“乖,不吓你了。又做噩梦了对不对。”

      他低眸看着我。那双桃花眼里盛满了温热灯火,那么灼热流滟,那么倾倒众生。我把脸埋在他怀中,听着那平静沉稳的心跳,忽然觉得心安,小时候就把他当成是连鬼怪都害怕的人。只是没有人会想到吧,就是这双漂亮的眼睛,这个曾经流落长安、被父亲带到宋家时被轻蔑为妖物的眼睛的主人,究竟藏了多少看不穿的狡诈阴狠。

      我叫宋韵,我父亲是当朝宰相。他不让我和大家一起上学堂,也从不带我去盛大场合,十三岁那年春盛,长安柳絮飞,我立在庭前任由飞絮若白雪飘满长发。有个年轻男人忽然从院门外走到我的身后,轻轻抬起袖子遮住那些飞下来的絮花。我不满的回头,便望见了一双妖美如画的桃花眼与那轻扬的嘴角:“小姑娘,我是你父亲为你请来的夫子。”

      斐遇说,你不能总是呆在自己的小院里,会让你的胆子越来越小的。

      那时,我在一切生人面前都是羞涩的,他跟我说话的时候喜欢低下头,温热的气息扫在我脖子上,让我鬼使神差就推开了院门,到府上走走去了。即使我知道,外头有什么。宋家家大业大,父亲有好几房妾室,姐妹兄弟平日里也是暗中挤兑,更何况我这一个打小没有母亲,也不怎么受父亲待见的。

      我刚走到后园,竟发现姊妹们在游春。我看了好一会儿,终于鼓足勇气迎面走上前去。

      哗啦。

      我站在一棵花树下,水珠顺着我湿透了的青丝淌下,一滴滴落在地上,几朵落花翩然至发间。一旁二姐的丫鬟捧着一盆水,看着自己主子的笑颜,也越发得意的冲我挑衅一笑。

      “这花一被你看了,我怎么觉得好生脏啊。”宋锦烟高傲地掸了掸自己的紫莲薄纱裙,话音刚落引得众人都一阵发笑。我的出现,不过是给他们助兴的一个乐子罢了。

      我没有看任何人,只是漠然从她们中间走过去,一边走,一边看着滴在地上的水珠绽开成青石板上的花。她们自然觉得没趣,背后冷嘲暗讽了几句,往亭子上走了。

      我自顾自往花林深处走,满目的姹紫嫣红,落我一身芬芳。桃花下冰蓝长衣的人桃花眸底横亘着千树万树花开,妖气的让人心惊动魄,疑心是聊斋中跑出的狐狸。我不知道他在这里看了多久,静静站住了不解地望着他。

      花落满天,斐遇低下头拭去我发上的水珠,他在我耳边的声音似乎带着说不出的魅惑:“小姑娘,你还能忍多久......”

      斐遇给我上的第一堂课,就是让我杀了一个人。其实很容易,我看着那个曾经泼我一身水的丫鬟痛苦地在湖里挣扎,学着他一样勾唇笑着把尸体拖到二姐房门口,然后我便抬头静静看着她院子里几树海棠繁华若梦,花瓣纷纷扬扬至院外一个清衣傲立的身影。

      宋锦烟大病一场,以后躲我像躲瘟神似的。

      从那天踏出院门,对门口男人说了一句“我们走吧”开始,从前的宋韵就开始变成了一个淡淡模糊的影子,她只会在夜深人静我发怔时忽然哀伤地立在不远处,轻轻地问我,这些事真的是你做的吗。

      父亲依然很少管我,甚至只要未伤害几个兄弟姐妹,对我做的事也是不闻不问。十八岁的时候,当姐妹们都在暗梦未来的如意郎君,我却开始慢慢插手宋家的事情。我,斐遇,父亲都是有野心的人,尽管那个皇帝无能对宋家永远是忍让,可我们要的又怎么止于此步。

      斐遇是我的救赎,亦是诱惑。他让我看见,灯火笙歌楼阁下藏着的那迷人的权利;他让我明白不仅要清醒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还要不择手段去得到它。

      我们各凭本事攀上万人仰羡的高峰,却都要重逢在最深的地狱。

      后半夜我再也没有做奇怪的梦,朦朦胧胧中听了一夜雨声。

      醒来的时候斐遇已经不在了,他常常这样来去无踪。雨已经停了,半开的门外吹来雨后的清爽,云天一色无轻尘。

      侍女进来,说本来三哥来找我,看见我还在睡觉,就只留了东西。

      我接过香囊,染了满手香味,在鼻下轻轻一嗅,便知这里头装的是当归。我自小喜欢闻药香,身边稍微走得近的人都知道。宋子准是小时候全府上上下下少数几个没欺负过我愿意理我的人之一,自幼便是一身书卷气。

      我把玩了一会儿香囊,若有所思笑了笑,当归药性烈,看来是有急事啊。起身随意披了一件暗红色披风,镜中人乌发不戴一饰,长及纤腰,杏眼温柔,一举一动有一种病态妩媚。只是玉指间一点豆蔻,红如鲜血,凛凛然阴重了杀气。

      可只要细细藏好,便谁也不会瞧见。

      我偏头一笑,才发现这些年笑起来跟斐遇倒有几分相似了,唇角微扬,淡淡的让人捉摸不透。我拿着香囊去找宋子准,他一身白衣坐在桌前看一册书。宋家的子女不像我这样心思深沉,便是纨绔奢侈,像他这样安安稳稳图清静的倒是有趣。

      “三哥,我来谢过你的香囊了。”我乖巧地站在他跟前,瞟了一眼一旁几个侍女。

      宋子准挥挥手打发走她们,他向来对我说话从不寒暄客套:“皇上在给太子殿下选太子妃,过几天夜宴宋家的女儿都会去。”

      我轻笑一声,几乎都能想象出宋锦烟她们怎么样兴高采烈让丫鬟出去买好看的衣料,抬头看着他干净的眼底:“是父亲让你转告我的吗。放心,就是让我当皇太后我也不感兴趣。”

      三哥似乎很惊讶我这样说话,顿了顿:“你误会了。父亲奉了圣名去江南巡视民情,走之前只留下一句话,十日后回来,这个太子妃人选必须是你。”

      我皱了皱眉,又无法说出反驳的话。有了宋家这个牢固基石,说出做不到的话实在说不过去。只是这句话从父亲口中说出来,这话中的名字不是二姐她们而是我,倒让我出乎意料一挑眉。

      “行吧。”我将那精致的香囊绕在纤指上慵懒的转了转,嫣然一笑:“谢过三哥,香囊赠我了啊。”父亲让宋子准带话,也是看透了他聪慧却是不理世事的性子,他是个清明的人,虽与我不是一路人,偶尔交流还是觉得有趣。

      好巧不巧,我一走出院门行至大路,便见一人背着手眯起好看的桃花眼笑盈盈地看着我。

      “干什么去了。”

      “寻思南墙花开了,来散散心。”我顺手在路边折下一枝雾蓝的野花,踮起脚放在他柔软墨发上,指间豆蔻在阳光下红的很是妖艳。不得不都说这个人长得实在让人嫉妒,雾蓝衬得他眉目间幽深越发莫测。他一动不动任我胡闹,良久闷闷说了一句:“我记得你以前,明明很怕我。”

      白雪怎么会害怕北风,它们都是要在寒冬里同行冰天雪地的啊。我愉悦一笑。只是这一次,我要一个人做一件事,我会做的很好,不需要任何人进来参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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