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飞燕》透北莱

10、第 10 章

　　捶打矿石的铁器在火槽边停住。
　　瀑布般的汗水早已将陆星的上身淋湿，他沉默地看着在自己眼前变得炽热而火红的铁器，思绪依旧沉默在回忆中，久久不能回神。
　　那次的邀约是唯一一次龙飞燕主动提出的。
　　她看上去很认真，这让他不觉感到意外，同时竟也有几分期待。为什么会有期待，现在的他当然是了解的，但当时的自己故意不去想，只是一心想要屏蔽任何可能动摇内心的人事物。
　　因为他，大家都变得不幸。
　　唯一的办法就是远离所有人。
　　可实际上，他深深地感觉到内在的孤寂。
　　去后山温泉的路只有一条，龙飞燕走在前面，他在后面，一路上俩人都没有说话，这让陆星内心没由来地产生了一丝焦躁，他想要知道龙飞燕想对自己说什么，但又想起自己对她的态度十分恶劣，又高自尊地不允许自己询问。
　　呵。
　　他就是这样矛盾。这别扭的性格，怕是再也改不了吧。
　　“陆师兄。”龙飞燕突然停下脚步，转身，对着陆星歉意道：“我……还是想和你说声抱歉。先前是我鲁莽了。让你不快。”
　　“……”
　　“你能原谅我吗？”
　　陆星望着龙飞燕，原本上阶的脚也落回了原位，“这事与你也没有多大关系。不必再放心上了。”
　　“或许吧。”龙飞燕顿了顿，“但若一直这样下去，你一定会后悔的。因为你的刀法，藏着犹豫，爹爹说过，武器与使用人是一体的。必须一起进退，方得始终。今天在擂台上，我明确地感觉到，如果再不做出决断，你的刀法将会停滞。永远停留了。”
　　“哼，一个个的都在高处评判。”除了评判还会做什么？
　　“不。我只是很可惜——”
　　“可惜我有那么好的天赋却不用功？”冷笑一声，陆星吼道：“谁稀罕！”
　　陆星的眼中闪现出的怒火，与先前截然不同。那份伤痛，龙飞燕脑中一闪而过，一样的，与她被父母丢弃，自己却又无能为力时的一样，见陆星扭头就走，龙飞扬忙走下台阶，一把拉住他的手腕：“陆师兄——”
　　“放手。”陆星一个抽手，避开了龙飞燕，“趁我还没对你完全的厌恶。”
　　他真是无药可救了。
　　他知道，龙飞燕的话是对的。他对自己说的这一切，并非恶意，但他还是说出了刻薄的话。今日的擂台上，他也是察觉到了，内心深处那一份悸动。他以为自己不会对达标以上还存在兴趣，但错了。恰恰相反，当刀剑相撞的刹那，他竟渴望完全地压倒对方。
　　不想输。
　　不想就此局限自己。
　　他想更快，更强大，更利落。
　　然而，这么做的话不是一切又要重蹈覆辙了吗？
　　【你太强了，显得我很愚蠢，我放弃单刀了】
　　【三弟你啊真是没眼力见，大哥难得在父亲面前表现一番，你何苦让他难堪】
　　【他是嫡子诶，有天赋很正常的吧】
　　【理所当然啊，我们就很普通咯】
　　【天才和普通人还是不要一起的比较好吧，这样大家都轻松多了】
　　一旦他认真了，周围就全是这样那样的话。是他错了吗？人生是否不该如此较真？差不多得了也许才是最好的方式？但父母的期望又要如何应对？与其到最后，身边一个愿意靠近自己的都没有，不如一开始就保持遥远的距离。
　　这样谁都不会受伤。
　　也就不会再有失望。
　　强，就真的是好的吗？
　　望着陆星离去的背影，龙飞燕懊恼地暗叹一口气。
　　她果然还是不会说话。娘亲说的对，她对人事相处还是过于直白，以至于不能很好地察言观色，她越界了。只是太遗憾了。陆星的刀法是她见过的最好的，这种好并非来自千锤百炼的精粹，也不是快如闪电的斩立决，而是他的刀，仿佛有着生命。
　　每一次的碰撞，她都真切地感受到刀的炽热。
　　或许这就是爹爹说过的，当你遇到好的对手，你渴望能够胜过他，更渴望他能更上一层楼。对手……她是不知不觉把陆星当做对手了吗？
　　“咦？你们怎么回来了？”
　　“温泉不去了吗？”
　　当夕阳的余晖掉落了它最后一道光，打扫场地的同期生惊讶地看到陆星和龙飞燕一前一后回来了。龙飞燕刚要回答，忽然就见木叠枫跑了过来，神色焦急道：“小伍是不是跟你们去后山了？”
　　“小伍？”陆星一怔，“没有。”
　　龙飞燕也摇了摇头。
　　木叠枫的脸色更苍白了，“糟了，他跟着你们跑去后山了！”
　　“对，我们看着他跟你们出去的。”几个学生也走了上来，“他说一定要泡到温泉，还让我们不要说。”
　　“可恶！”木叠枫急得直跺脚，“偏偏这时候师叔不在。”
　　“后山怎么了？”龙飞燕感觉到不对劲，如果后山有危险，她和陆星去木叠枫却一点不担心，小伍虽然年纪小但武艺不弱啊。
　　木叠枫抿唇没有回答。陆星看在眼里，须臾：“那我去找他吧。”
　　“陆星！”木叠枫一脸感激。
　　龙飞燕也开口道：“我也去。”
　　“小龙。”木叠枫像是突然有了依靠，一松懈竟眼眶泛泪道：“那就拜托你们了。”
　　不、不至于吧……
　　陆星和龙飞燕同时额角滴汗。
　　*
　　夜幕下的后山，与白天迥然。
　　四周的草木都好似变了个样子，带着一点儿阴森的感觉。陆星和龙飞燕为了不引起山火，便用萤石取代了火石，散发着青色光芒的萤石像萤火虫一样，将后山微微照亮。
　　陆星和龙飞燕一边走一边喊着小伍的名字。
　　然而回应他们的，除了回声之外再无其他。
　　会不会是木叠枫多心了。
　　也许小伍根本没有跟上来，或许半途他就改变了主意回去了？
　　陆星心中不免滋生出此类想法，一路上他很注意脚下的路，并没有多余的足迹，进后山只有这一条路，按理说小伍应该是没来。可是木叠枫这样惊慌失措，他仿佛笃定小伍一定是去了后山，对了，为什么他觉得违和，现在意识到了。
　　为什么小伍去后山，木叠枫会这样紧张？
　　“等下。”龙飞燕的声音打断了陆星的思绪，只见她停在一边，看向草丛中的一处，“这算不算是岔路？”
　　的确，在没腰的荒草后面，居然有一条蜿蜒小路，陆星凑近一看，果真看到了脚印。
　　“看来是小伍。”从脚印的走向来看，小伍是从偏旁跟上来的，也就是说他走的是野路。这就对了，以小伍的心思的确是不希望他被发现，又怎么可能明目张胆地跟在后面。俩人急忙跨过草堆，一边高声喊着小伍的名字，一边往野路上走去。
　　回应他们的依旧只是回声，以及冗长的静默。
　　天色越来越暗。
　　忽然俩人都停住了脚步。
　　面前，理应杂草丛生之地竟变成了一块平地。没有草丛，没有树木，土地像是被什么东西彻底铲平一般，平整的不像话。
　　自然小伍的脚印也不见了。
　　“这不可能。”龙飞燕怔然，难以置信。
　　陆星蹲下身，他抓起地上的泥土，瞬间脸色变了。这哪是泥土，分明就是砂砾。很像沙漠中的那种砂石，整个地上的水分都被吸干了。
　　“小伍！”陆星吼了一声。
　　龙飞燕忽然皱眉，捂住了鼻子：“好臭。”
　　一股酸臭味不知从哪里飘了过来。陆星神经一紧，下意识从怀中掏出一把短刀，握在手中，“像是尸身的腐臭。”
　　“尸身！？”
　　“你听到了吗？”
　　“什么？”
　　陆星朝着某一处悄悄看去，“丝丝的声音。像蛇。”
　　话音刚落，陆星一个闪身来到了右边，只见银光一闪，手起刀落，掩埋在砂砾下的一条活物被刀身刺穿，蹦跶了几下便化作了一堆黑色的血水。陆星和龙飞燕大吃一惊，黑色的血水，除了妖魔再无他物！
　　与此同时，四周开始不断传来丝丝声。
　　陆星手心渗出一丝冷汗。
　　不用想也知道，他们这是误入了妖魔的巢穴。真没想到，天寿谷的后山居然真的有妖魔！
　　“怎么办陆师兄。”与陆星一样，龙飞燕只带了一柄短剑，他俩擅长的武器一个都没带出来，要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陆星紧盯着四周，尽可能压低声音道：“还用问吗？当然是跑了。”
　　“小伍呢？”
　　“……”
　　“你不救小伍吗？”
　　“怎么救？”陆星反手一个飞刺，从旁边过来偷袭、如同藤条一般的妖魔被斩杀，黑色的血水飞溅四周。龙飞燕也用剑劈开了两条藤蔓，“当然是去里面了。”
　　“里面有多少妖魔你可清楚？要是碰上了更强大的怎么办？你打算死在里面吗？“
　　“难道你要见死不救吗？“
　　龙飞燕横眼看向了陆星，虽然她的声音保持着一定的冷静，可她的眼神仿佛在说，要是你不去，她便是一个人也要去。
　　向他们扑过来的藤条越来越多，俩人一边各自击退一边不知不觉背靠背，聚集到了一块儿。
　　“如果要进去，我们就得配合。”
　　“陆师兄——”龙飞燕有点讶异，她以为陆星不会去救人。
　　“一二三，走！”
　　*
　　他没有带单刀。
　　龙飞燕也没有带刀剑。
　　情况对他俩来说是不利的。正确的做法应该立即回去，然后等师叔来处理。他们还都只是学生不是吗？年纪不过十岁，就算去战场也只作为后援兵力。
　　但那一刻，当龙飞燕看向自己的时候，陆星感受到了一股感召。
　　当下的他们，能依赖的只有自己。
　　而小伍能依赖的，只有他们。
　　挥刀斩断藤条，陆星爬起身继续向前奔跑。龙飞燕在前面，银剑在手中像闪电般不断地击退藤条，“再前面一点！”陆星嗅到了非常浓郁的腐臭，他感觉应该离本体不远了。关于妖魔，陆星算是比较了解的，陆家有一本专门记载妖魔习性的书本，自幼陆放便拿出来兄弟们熟读。
　　一直攻击他们的应该是妖魔的分身，也就是触角。
　　因而势必在气味最浓郁的地方，藏着妖魔的真身。
　　“在哪里！”龙飞燕眼尖，远远就看到一团散发着青色光芒的东西，那是一团琥珀腐蚀在一棵巨大的树干上，琥珀里面，是已经失去意识的小伍。陆星一看到本体后，立即松了口气，随即对龙飞燕道：“只要刺穿那个琥珀一样的东西就行了。这是妖魔中最容易对付的，无识妖魔。”
　　无识，即无意识。
　　此类妖魔仅是靠着存活的本能在运作，并没有智慧。
　　借助陆星的掩护，龙飞燕闪身贴近了妖魔的本体，只见她手起刀落，直接从将剑刺入琥珀然后一剑划开。顿时粘稠的粘液灌了龙飞燕一身，恶心的味道让她反胃，但她忍住了，小伍从里面掉了出来，直接落到了她的怀里。
　　与此同时，那些攻击他们的藤条像是失去生命似地，瞬间变成了血水，洒了一地。
　　“小伍！小伍！”
　　顾不得身上的脏臭，龙飞燕拍打着小伍的脸，却发现他好像没了呼吸。
　　陆星把小伍翻了过来，在他的后背心重重砸下一拳，只听“哇”的一声，小伍张开嘴，里面吐出一滩粘稠的液体，却还是没有清醒。龙飞燕搭上他的脉搏，须臾，才大大松了口气：“恢复了。脉搏。”
　　陆星跟着也重重地吐了口气。
　　幸好，他们今天遇到的是无识妖魔。真是太走运了。
　　“我来背吧。”陆星抓起小伍的胳膊，就往后背上带，龙飞燕起身的时候，脚下因为粘液打滑，不禁摔了个跟头，她有点尴尬又爬起来，结果还是打滑。陆星看着，不觉抿紧了唇，没多久还是扭过头。
　　“你别笑！”龙飞燕涨红了脸。
　　一只手伸到了她面前。
　　“我来拉你吧。”
　　下意识地抬起手，龙飞燕在握住陆星的手时，内心忽而有点异样。
　　这是她第一次握男子的手。比她的大，手心温热仿佛与心脏连成了一条线。而月光下的陆星，表情似乎也比先前温和许多，眉星剑目，眼中闪烁着透亮的光色，这是之前从未见过的。
　　“走吧。”陆星捡起地上散落的萤石，朝着来时路走去。
　　龙飞燕连忙跟上，可没走多远，他们就听到了一个声音，陆星整个人僵住了。
　　【都……是……你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