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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隐于深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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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盛大的烟火斩断对尘世最后的留恋,退回深林,一路南下。
在记忆中,南边的山林处处相连绵绵一片,万鸟投林走兽遍地,属实是一片蛮荒,地大物博而又少有人烟,实乃藏身佳处。
向南走出两步,无月就敲定了以后的去向。
只要不出森林大抵是不会碰到什么人的,这山里头又有山有水有鸟兽的,好歹自言自语也能有个对象,也算是上等的金丝笼了吧。
而且,是和他相反的方向......
无月安慰着自己,跌跌撞撞走向未知的余生。
大森林就是大森林,树很高林也密,枝叶交错叠层漏不出一丝天上的光景。安全确实安全,只是辨别不出时间。
脑子里的生物钟也迷失奔溃了,意识像一坨面糊被搅拌棍搅来搅去。眼睛在长久的黑暗里好像已经看不见路了,像个盲人一样只是靠摸着树干在走着。
记不清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但太阳应该是已经照常升起了。路线可能有些斜,但请一定要是向着南走的。
今天是出走的第几天呢?啊——答案是不知道啊,但我想走的已经足够深了吧。
现在手上靠着的这棵树呢......是一颗很大的树,裸露在地上的、盘虬粗壮的树根也像枝叶一样交叠着,在这片较为平坦的泥地上圈成一个又一个或大或小不规则的圆圈,圈洞里铺满着一个又一个春去秋来里落下的枯叶。
就像一张张圆床。
精神已经疲惫不堪的无月选中最大的那个,脱下破损三分的华袍,盖在身上就这样睡下。
不清醒的脑袋昏昏沉沉地不知道睡了多久,梦里什么都没有,只觉得黑漆漆的一片,也可能只是醒来后什么的不记得。
提供叫醒服务的是总是叽叽喳喳的鸟雀。
朦胧醒来的无月一睁眼就看见站在树枝上低头看着自己,仍在你一言我一语地鸣叫着的五颜六色的鸟群。还有几只大胆的鸟儿站在地面的树根上,近距离看着她。
应该是觅食回来了的家长鸟。
也是,在这巨大的绿冠里不知道筑着多少巢穴,现在才将她这来路不明的、可能威胁到雏鸟的“庞然大物”叫醒观察而不是啄醒驱赶已经很友善了。
无月撑着坐起身,鸟儿就一哄而散,藏进繁枝茂叶之中。再抬头已看不见一片羽毛,山林间重新回到那令人发寒的寂静。
无月挪挪屁股,靠在树干上发着呆,什么也不去思索,什么也不去想象,梅红的眼里没有高光,一动不动像尊雕像。
直到鸟儿都重新露头,大着胆子落到衣袍和树根上,围着无月蹦蹦跳跳,轻短的几声叽喳像是要唤回她游走的灵魂。
无月没有理会它们的主动靠近,眼睛都不眨一下,依旧如故。
等到鸟儿没有空闲的时间,开始了新一轮的外出觅食时,无月看着它们的飞远,什么都没想却又跟想通了什么似的深叹一口气,僵硬地扶着树站起,在心里默默记下这个还算满意的、可以于此休息的地方,然后开始对四周的探索。
在生活突发巨变,过往对人生的计划追求全都报废的情况下,无月对现下的生活没有什么想法和欲望。
虽然无月也曾尝试在树上做记号来记录时间的流逝,但这根本不管用。
感知已经被黑暗麻木了的她完全不知道过去多久算一天,睡一觉醒来也不知道这该记几天。
因此没过多久无月就放弃了一切行为,在当前悲观至极的她看来这些都是徒劳无功的。
也许有光亮我会好过一些。
无月曾这么想过,但在这草木茂盛且长年昏暗的森林里,点火是件危险的事,引来猛兽就算了,要是点燃森林可就麻烦大了。
这么思量一下无月便放弃了,不光是火,还有自己。
不再挣扎,安静等死吧。
饿了就喝点勉强敢喝的蛇血——保护树上数量不少的雏鸟的同时,一边填填肚子,只不过从没吃到三分饱。渴了就喝点雨后干净的露水——河流离这还挺远,发现喝水对自己不是硬需求后便不愿走那么远了。
其实这样算下来,无月也吃过不少东西了。
光说露水,有青草叶上的,有杜鹃花上的,也有映山红上的......很多很多,味道都是一样的没有味道。不过喝久了又会觉得好像确实有点不同,有的比较甘甜,有的带点苦涩,有的又很清爽......大概是心理作用。
至于蛇血,种类也不少只是除了竹叶青再没叫出第二种名字,也是一样的没味道,喝久了也依旧没有——无月根本不愿去细品,向来都是一口闷。喝完后拎着蛇走到百米开外挖个坑给它埋葬了,同时做个祈祷。
不过数量多了就容易挖到先前埋下的蛇,开始腐烂的蛇身这一截是腐肉下一截就可能是白骨,还会散发出很难以忍受的夹杂着泥土潮湿气息的恶臭,虽然环境昏暗但夜视好的无月甚至能看到上面蠕动的虫子——这对心理承受能力的要求很强。
除了解决温饱问题之外,就偶尔觉得一动不动坐在那发呆的时间过长时,才会往没去过的地方走走,更多时候是沉浸在深深的睡眠里完全没有这种发觉。
岁月就是这样被无月慢慢荒废掉了,放任珍贵的时间从指尖溜走,毕竟她更想要快点迎来寿终正寝。
摆烂后无月常常觉得时间过得太慢了,明明总感觉过了好久了,但疾病一直没发生在她身上,哪怕是小感冒小发烧,明明森林里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很潮湿。
老年人会出现的身体问题什么的也都没找上她,身体僵硬完全是因为没运动总是闷头睡大觉,手脚一点不便都没有。
直到不知哪天,无月照旧靠在那颗熟悉的大树下,撑着头发着呆,神使鬼差下突然感叹自己的皮肤还挺好时,她才发觉到:我已经不是人了啊,谁知道现在的自己的寿命会有多长?
仔细想想也是,当初到这里时的鸟儿到现在已经不知道传到第几代了,它们在无月年年岁岁下来的保护和相处下都被驯化到能亲昵地跳过来蹭着自己手心,毫不畏惧地站在自己肩头,甚至能稍微理解自己的意思,相比第一代差得不是一星半点,但她自己却一点没变。
身上被水洗过很多次的衣服已经旧了很多,刚刚出走的时候只不过是被划破了而已。但现在摸一摸,触感就像一张刚拿出来崭新的纸和被反复揉捻过后的纸的区别,这种柔软是岁月留下来的实打实的痕迹。
插在发间的簪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一根一根掉完了,无月只知道她已经这样披头散发许久了。而且头发很不正常的没有长长并且依旧柔顺光滑,虽然不需要花心思去打理省去了很多麻烦,但这种过腰的长度也并不怎么方便。
貌似只有这些树和她一样没什么变化了。
无月躺在自己的圆床上看着上方的树冠沉思着,虽然视线里几乎是一片漆黑的,只看得见枝干的轮廓和深浅不一的黑色块。身下的枯叶早已被压实压平就像一张真正的床垫一样,相比当初好像还高了那么点。
时间到底过去了多久?
无月现在很想要知道这个答案,她已经难以忍受这种浑浑噩噩又麻木漫长的等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