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女奇闻录》乐玺

71、盏中泉水 雾里闻花(三）

　　我只见过溟渊这一次，很久以后再想起来，竟然无法用言语形容出他的样貌。也许因为他是神祗，过于实在的辞藻并不能准确描述出那种抓不住的虚无感。

　　“坐啊，”他指了指一旁的椅子，言语之间依旧客套而友好。

　　言灵的力量迫使我听从了他的指挥，坐了下来，随即他也在我旁边坐了下来，手掌空中一抬，变出一个茶壶。

　　他给我斟了一杯茶，指了指茶杯中倒立起来的茶叶：“顾渚紫笋，试试，你应该很喜欢。”

　　我朝他一欠身，抿了一口茶水。

　　其实我并不喜欢顾渚紫笋，我更喜欢江山绿牡丹。他是看过我的回忆，以为我跟紫霄的爱好是一样的。

　　溟渊慢条斯理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见我用怪异的眼神死盯着他，他轻笑道：“很奇怪？”

　　我点点头，小声嘀咕：“只有元神……”

　　“嗯，你说的没错，我只有元神，我的肉身被你们天帝给毁了，所以不得不暂时借用你哥哥的身体，看来我得先对给你们兄妹造成的不便说声抱歉。”

　　我受宠若惊，明明该愤怒，此时却换做了惶恐，直言：“哪里哪里”。

　　他依旧望着我笑意盈盈，黝黑的眸子一直望进你的眼睛里，让你感觉备受重视，但多说得几句后，你又会发现他这样的招牌式笑容，不过是皮笑肉不笑。

　　溟渊细长的手指灵活的把玩着那个已经喝干的青瓷盏：“其实我一直觉得你们人类比较神奇，有那么多的感情，有那么多的羁绊，还有那么多的闲情逸致。比如说这品茶，我就觉得茶水又涩又苦，比不上青山上的甘泉。”

　　我咬了咬下唇，费了好大力气才说：“我不是人类。”

　　“哦，我忘记了，你是龙族，”他伸手摸了摸我的头，我缩了缩脖子，躲闪过去，溟渊没有生气的神色，把手收了回去：“你既然是龙族，应该和我出自一脉。不知道怎么的，总是想摸摸你的头，是因为你说话语气神态很像我妹妹谷雨么。”

　　我想套近乎也不是这么套的，这关系可拉的八杖子远了，龙族跟你们神祗可完全不是一个品种的。

　　“原来你还有妹妹啊？”

　　“嗯，兄弟姐妹很多。”

　　我不免烦躁，虽然为人亲切和蔼是很好，可我此时并没有心情和他磕着瓜子聊家常，于是我尽量把话题拉回上我想知道的内容。

　　“我听到书上说，是因为你毁婚，所以才引起鬼门和天界的大战，最后上任天帝不得不动用了封天印，颠倒乾坤，这才迫使你肉身和元神的分离。”

　　之后你元神被封，肉身被毁，鬼门便消失了。千百年来，听的最多的传闻，不过是鬼门余孽破坏了封印，释放了鬼王元神，但是由于鬼王元神太强大一般容器无法将他的元神完全容纳，所以鬼门的鬼使们不断为他们的王寻找着最合适的容器。

　　不幸的是，扬羽有幸被挑中了。

　　溟渊久久没有回答，这让我汗毛直立，他垂下了眼睑，嗤笑一声：“原来你们听到的是这个版本，连把最重要的人物都给省了么？”

　　“嗯？”

　　“即便是动用了封天印，也只能使的□□和元神分开半柱香时间，你认为那些窝囊废会在半柱香时间内毁的掉我的肉身？”

　　我从他半睁半闭的眼睛中看到一闪而过的杀意，正襟危坐，再不敢多说一句话。

　　溟渊站了起来，走到窗前，折了一株牡丹，将之笼在手心一并揉碎。

　　细细碎碎的花瓣纷纷掉落下来，我听到他继续说：“没有□□我便不能自由行走在阳光下，目前为止，你兄长的身体虽然暂时让我如意，但是对他来说，终究负担太重了，他的机体已经开始腐烂。只要你让紫霄自动放弃生存意志，我立刻就放你兄长和你团聚。”

　　一开始他抓我来此，就是为了紫霄的事，故意让我看到白尔玉的回忆，看到他与紫霄之间的约定，也是为了让我能够更轻易的听从他的命令吗？

　　“为什么是紫霄？”我不得不说出我的质疑，如果他的元神对扬羽来说太强大，那紫霄未必不会好到哪里去。

　　既然扬羽不行，我并不认为紫霄能够胜任。

　　鬼王溟渊对我没有隐瞒也没有欺骗，也许对他来说，即便我知道所有的真相，也不会给他造成任何的威胁。

　　“女娲补天曾炼就五色石36501颗，实用36500颗，尚存一颗。她万年修为贯注于这最后一颗五色石上，本来这颗五色石是收藏在你们现任天帝手中，不巧又被他的情妇玉修罗盗走，估计那女人最后是将这颗五色石给吃了，所以生产下的孩子带有女娲强大的灵力。”

　　“原来是这样。”

　　我又问：“你的意思是，只要我让紫霄放弃求生意志就可以了？”

　　“嗯，难道你没有发现，其实紫霄已经是个死人了？”

　　这一句话说的我尤为震惊，但迎着鬼王溟渊那饶有兴味的目光，我突然想起了在他身上的种种异常，他的身体冷到异常，他亦没有心跳声。

　　“白尔玉跳进去那面镜子你们都以为是轮回镜，其实那是昆仑西王母所拥有的天机镜，天机镜于一次蟠桃盛宴中被盗，此后下落不明。真是不巧，盗那面镜子的其实是我，因为一个赌约而已。我赢了那场赌约以后，化去了它原本的模样，随手扔在了地府。”

　　“如果真是天机镜，那不仅能洞察古今，更有穿梭时空的能力。”

　　所有的事编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网，而他在帮我理清线索，当我摸了的这一连串因缘的主线后，终于对一切有了一个大概的定局。

　　“我可不可以认为，一切因果都应该从你被封印开始算起。你被封天印封印以后，鬼门避世，上任天帝因为封印你力竭而死，后来你的族人将你的元神释放了出来，你因为□□已毁，所以让手下不断的找寻新的□□。按照原来的时间发展，我应该已经死了，是嫁给紫霄以后抑郁而终，紫霄找到了我的转生白尔玉，因为内疚代为抚养。我死的时候，扬羽已经被你们的人给盯上，修炼了《清波秘法》，因为修炼方法不当而走火入魔，但最后也被紫霄给救了回来。转生后的白尔玉爱上了转生后的白芷京，三世情缘不得善终，紫霄为了挽救曾经奄奄一息的白尔玉又与你做了交易，所以之后白尔玉怎么自杀也死不了，是因为那句永生不死。”

　　溟渊没有说话，点头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如果我猜的没错，你和紫霄约定的条件应该是紫霄死了以后，□□归你，也许紫霄自己也没想到，他真的会死的那么早，而白尔玉在又一次经历过情人先故的打击后，机缘巧合知道了他们三个之间的溯源，所以她毅然跳下天机镜，希望穿梭时光，回到过去，改变我们三个人的命运。”

　　后来她成功了，抢先在我遇到白芷京与紫霄之前救下了我，一个契机的改变，竟然真的改变了我们三个人的命运。

　　如果我没有死的话，她自然也不会降生，我想那个叫白尔玉的姑娘，恐怕是凶多吉少。

　　是会消失吗？

　　然而，我又想到大概紫霄也没有料到他与鬼王的契约依然存在，如果现在他的脑子里拥有着改变之前和改变之后的记忆，我相信，他一定相当的痛苦。

　　我说：“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死了，却还是活着？”

　　溟渊道：“原因很简单，他一定有他不愿意离开人世的执念，体内的补天石满足了他的愿望。”

　　溟渊说完，我脸刷的一下红了，浑身跟长了刺似的，十分不自在。

　　说实话，不是我自己要自恋，我真心觉得他的言下之意是紫霄不愿意离开的原因是因为我，他之所以让我去劝紫霄放弃求生意志，是因为他认为紫霄还喜欢我，对我还有所亏欠。

　　“怎么了，舍不得？我以为你另有喜欢的人了。”

　　“我有什么舍不得的！”我逞一时口快，可话刚出口就有些后悔了，但想了想又觉得自己没错，如果紫霄不死，死的人就是扬羽，我并没有对不起他，因为他已经是个死人了，既然是个死人，就应该到他该到的地方去，对他而言，生世，是没有未来的。

　　我想我和鬼王所要商量的事情也都商量完了，便想急着告辞。

　　溟渊按住了我刚要站起来的身子：“你先别急，我自有安排，一切要演的合情合理，动情至深，鱼儿才肯乖乖上钩。”

　　他拍了拍手，琉香推门走了进来。

　　“你带上她，她会教你怎么做，事成之后，我会让你们兄妹到一个安稳的地方好好生活。”

　　我望了望琉香，那张一如海棠醉月的脸此时无比空洞，眼睛也是晦暗无神，我不得不对她的身份产生好奇，便问鬼王溟渊。

　　“她究竟是个什么来头？”

　　溟渊拍了拍我的肩膀：“你也别怪她，她不过是我用贝壳和泥捏出来的傀儡，她元神都在我手上，所做之事不过奉命而已。”

　　《清波秘法》是她带进来的，是她将扬羽带进了地狱，我恨她或者将她千刀万剐，乃是理所当然。可是那有用吗？那毕竟不是她自己的想法，估计她只是一个连自我都没有的可怜之物。归根结底我应该恨的人，应是刚才和我做交易的那个人。

　　可是为什么我一点也没有想杀他的愤怒？还是因为我心生畏惧，怯懦他的强大，只想安安稳稳的与世无争的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