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的小狗不要拣》李不醒

33、杏林春不暖

　　宿醉难受，但众人还是强撑着精神离开了凤凰林，只是去的时候是五个人，离开时却变成了六个人。

　　六人四马实在是难为这些马儿了，众人商量了一通，便由身上有伤的人单乘，其余四人两两一匹，跑马是不行了，勉强代步还凑合。

　　风星炎骑在马上脑袋一个劲儿往下坠，东其帮她牵着马，见她小鸡啄米一样点头便劝道：“小姐睡会儿，我牵马。”

　　风星炎打了个呵欠，擦去眼角挤出的眼泪：“睡不着，头疼得厉害。”

　　苏为靠在裴恕肩膀上也是难受的头重脚轻，但他听见风星炎说话，仍旧身残志坚的半睁开眼睛，厉声喝道：“还敢放这些厥词？都说了不许喝不许喝，你看看你喝成个什么？”

　　风星炎没敢反驳，她昨晚实在是喝得太多，直接断片，第二天早上一醒来发现自己趴在树杈上，整个人都是懵的。

　　只是她虽然喝得人事不省，但对一些事情还是有印象的，她记得最后是裴恕带她上的树。她瞟了眼裴恕，笑着问道：“小恕，我昨晚怎么上树了。”

　　少年好不容易攒足了勇气决定捅破窗户纸，却意外败给几坛子梅子酒，他心里带着气，冷冷道：“你要上去摘月亮送给东其。”

　　苏为听见也不气恼了，直接哈哈大笑，把风星炎臊得满脸通红。她鼓着腮帮子嘟念：“小恕你……你可以悄悄告诉我嘛。”

　　裴恕看见她微红的耳根，心情终于好转一些，但另一匹马上的二人就更加热闹了。

　　今日一大早，扶鸿本来正颇为不舍的给众人送行，但宫蒙出现时，直接塞给他一个打包好的包裹，扶鸿愣在原地不明所以，被刘妨捞上马时才知道干娘师父不要自己了。

　　宫蒙没多说什么，只是摸了摸他的脸，深深地望了他片刻便直接回屋关上了门，留下一头雾水的扶鸿在马上凌乱。

　　这时候，他终于反过劲儿来，呜呜地在马背上哭：“干娘……干娘不要我了！师父不要我了！”

　　“莫胡说！”刘妨安慰道：“你师父同叔叔说了，说你一直想下山见见世面，叔都想好了，带着你在江湖溜达一圈，过个三年五载的咱们就去那丫头的山庄蹭吃蹭喝，岂不美哉？”

　　扶鸿瘪着嘴：“不，我不去奉剑山庄，我到时候也回凤凰林，师父不能没人伺候，她烧饭特别难吃，没有我肯定会饿着的。”扶鸿越说心越乱，突然就想下马跑回去，“不行不行，我得回去照顾师父。”

　　“好了好了！”刘妨忙哄他：“你师父叫你出来历练，你非得缩回去当缩头乌龟，你就不怕给你师父气坏了？”

　　扶鸿一愣，吸了吸鼻涕，似乎有些动摇。

　　“等你走了一圈成大侠了，再回凤凰林你师父是不是更高兴了？”刘妨循循善诱。

　　扶鸿迟疑着点头：“好像，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风星炎暗暗赞叹，没想到这个没正形的假前辈安慰起人来如此一套一套。她也跟着附和：“就是这么个道理，你看我，我当年就是到处乱逛，可有意思了。”

　　扶鸿心思单纯，最信任的人除了师父就是风星炎了，他擦了擦眼泪，坚强道：“我信玄英的，我一定要成为大侠，到时候师父也会觉得我争气的！”

　　他伤心来得快去得也快，没一会儿便开始畅想自己名扬江湖后怎么让师父长脸了。

　　风星炎听在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齐无赦像一把利刃一般悬在头顶，她不知这柄覆水刀何时会劈下，也不知它落下时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但诚如宫蒙前辈所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

　　宫蒙知道自己可能面对怎样的波折，但她依旧坦然，甚至隐约中带着点期待。她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扶鸿这个故人之子，而如今，扶鸿长大了，他也有自己的命运要去面对了。

　　众人渐行渐远，看不见凤凰林那棵最高的凤凰木上正立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身影，满山的红花像是一场烈火，炙烤着这个孤单的身躯。

　　命运跌宕起伏，她孤身入世，遇二三知心好友，结几桩君子之交，又得了一场师徒缘分体会过了亲如母子，够了，她知足了。

　　待众人背影终于消失在视野之中时，宫蒙跃下枝头，在风星炎藏酒的树洞里掏出一坛子没喝完的梅子酒。面如冰霜的大前辈此时终于挂上丝温暖的笑，她从怀中掏出用手帕包着的梅子干儿，就着这酸甜果肉将那一坛酒喝了个干净。
　　****
　　众人行了七日，终于摸到了红谷门口那方一丈高的“杏林春暖”柱石。

　　苏为将包裹抱在身前，低低地朝那包裹中两盏医铃说道：“爹娘，孩儿带你们回来了。”

　　守门的小童上前查问了一番，看见苏为递来的谷主名帖眼睛瞪得大大的，片刻后回身就跑，一边跑一边喊：“大长老的儿子回来啦！大长老的儿子回来啦！”

　　苏为不明所以，疑惑地拍了拍脑门。

　　刘妨眉毛一挑：“呦，想不到你在红谷还有几分牌面呐。”

　　苏为憨憨一笑：“是借我父亲名头罢了。”

　　半柱香后，苏为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小脑袋，只觉得尴尬。

　　也不知这红谷是多久没来外人了，这一群小药童一个个瞪着好奇的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这一行神态各异的谷外人看。

　　“师祖呢？你们可能引我去见他？”苏为强撑笑脸问道。

　　小药童我看看你，你看看我，然后又一齐将目光落回苏为身上。

　　“有……有大人在谷里吗？”

　　回答他的还是一片寂静。

　　“就让我这么站在这？”苏为无奈摊手。

　　“你先等一等，谷主说他要亲自来接你。”

　　风星炎噗嗤一笑：“苏为，你如今名头大了，竟劳驾谷主来大门口接你。”

　　方才回答的小药童忙解释：“我们谷主人最好了，他告诉我们这是待客之道。”

　　刘妨颇为不耐烦，嘀咕道：“大热天里叫人站在日头底下等他老人家大驾光临，这是哪门子待客之道。”他朝那小药童道：“你们谷主是大姑娘吗？出门还得打扮打扮。”

　　小药童不知这话里带着讽刺，摇头道：“我们谷主不是大姑娘，但长得比大姑娘还好看。”他有些得意的笑了笑，指了指风星炎，“跟她一样好看。”

　　莫名被夸的风星炎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不对啊苏为，你师祖也练重明门秘法了？八十多岁的人了，还能好看？”

　　苏为心下一惊，忙问道：“如今红谷的谷主是谁？”

　　小药童眨眨眼睛：“老祖宗过年时候寿终了，将谷主之位传给了京墨师兄。”

　　苏为神色大变，忙转身看向风星炎。

　　风星炎知他心中乱了套，下了马过来问道：“你最后一次收到信是什么时候。”

　　苏为小声道：“正月十二，二月的时候你决定出庄我回了一封，没收到师祖回信，我以为……我以为是师祖放心了便不再多问，出发前倒是又寄了一封，但那时我们已经出来了，我也没想回信的事。”

　　风星炎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先别乱，既来之则安之，等会见到谷主，你就说先前求了师祖恩典，将父母医铃送回红谷祠堂，其余的，等我们入谷慢慢查探。”

　　苏为应了下来，心里一时又惊又乱，师祖过世的消息就算不特意传给他这半个红谷弟子，也该将讣告传入江湖，江湖人向来尊重医者，更别提受过师祖照拂的江湖人如过江之鲫。

　　这么个享誉江湖的神医，竟就这么不声不响的下葬，难免叫人觉得蹊跷

　　苏为不由回想起那日无华疯疯癫癫时说出的话：红谷早已倒向罗刹门。

　　当日他只以为无华说的是疯话，但眼下情景竟也让他信了这话三分。

　　红谷为何要倒向罗刹门，红谷又能为罗刹门做些什么呢？

　　苏为一时心神大乱，他于这些事上向来没主见，到了这时候，他便只能指望风星炎了。

　　他看了眼风星炎，眼中满是焦虑。

　　“安心。”风星炎按住他颤抖的胳膊，“有身后那四个人在，咱们应该不会吃亏，但医者不比别的，若是生了邪门心思，武功再高也难以招架，入谷之后，他们负责挡住明枪，而暗箭便只能你来防了。”

　　东其站到苏为身边：“我保护你。”

　　三个一同长大的人之间的羁绊总是能让人安定下来。苏为重重地呼了口气，挺直了脊背，压低声音道：“风星炎，若是无华说的是真的……”他咬紧牙关，“我要你帮我……”

　　风星炎心下一顿，帮他？帮他什么？她心中有模糊的猜测却不敢深想。

　　“是我认为的那个意思吗？”

　　苏为艰难点头：“我决定好了。”

　　风星炎有些气恼：“这里有什么值得留恋的，要你把自己搭进去？而且你这决定做得太草率，我不同意！”

　　苏为咧开嘴角，笑得难看：“风星炎，我也有我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