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入绝境》柳无处

1、第一章

　　1.

　　我和岑远在一起五年了，再过一个月就是我们结婚六周年纪念日。

　　可我隐隐觉得自己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我最近总在床头柜子上看见岑远的婚戒，我不知道他是忘了戴，还是有别的原因。

　　或者是我看错了，我最近总是睡不好，每天都要靠药物才能正常入眠，这件事我一直瞒着岑远，怕他为我担心。

　　今天是星期六，我的医生来信问我最近睡眠怎么样。我回答说老样子，他于是又劝我放下工作好好休息。我觉得没什么，我只是失眠，但是不工作我就只能一个人在家。岑远每天工作很忙，只有晚上才会回来。

　　而越临近我们的结婚纪念日，他好像就越忙。我给他发短信，问他今天晚上什么时候回来。

　　他过了很久才回消息，说今晚有个饭局，可能很晚才会回来，让我早点休息。

　　我没听他的，吃完饭我就坐在客厅沙发上，一边看电影一边等他。我看的是一部爱情片，但是它的结局是个悲剧，男主为了救女主死了，电影播放到后半段的时候，我眼泪糊了满脸。

　　岑远开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我一边擦眼泪，一边哭得一抽一抽的。他吓了一跳，鞋也没换，冲过来一把把我抱进怀里，他以为我哭是因为他都周六了也不回来陪我。

　　他抱着我一边说：“宝贝不哭了，都是我的错。”一边手忙脚乱帮我擦眼泪。

　　我心里难过得很，半天没组织好语言，脑子里只盘旋着一句话：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我害怕岑远离开我，越想越难过。

　　他捧起我的脸，指腹在我脸颊上擦了又擦，他突然笑了，说：“小哭包，怎么跟个水龙头似的，哥错了，哥以后的周末都给你一个人，谁再占用，哥就揍他好不好？”

　　“你才是水龙头！”我好不容易缓了口气。

　　“好好好，我是水龙头，你说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他把我抱进怀里，一手轻抚我的后背，我觉得很温暖，难过的情绪逐渐缓和下来。

　　“你饿吗？”我问。

　　“好像有点。”他的语气带了点儿笑意。

　　我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我问他：“你笑什么？”

　　他眼里好像带了点星光，有点促狭的意思：“我笑，某个小哭包看电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净赚我的心疼来了。”

　　我这才想起电影还在播放，这部影片岑远看过，我之前觉得它的结局不好，一直没敢看，现在看来我确实不适合看这种剧。

　　“那你说的还算数吗？”我有点恼羞成怒，也不明说我问的是他说的哪一句，我就想，如果他问我什么算不算数，我今晚就不给他热饭了。

　　万幸，岑远说：“算的，所有对你的承诺都算数。”

　　我高兴了，心里暖暖的，起身给他热饭去了。

　　2.

　　自从上次哭过以后，岑远陪我的时间就多了起来，但我依旧时不时看见我们的结婚戒指被他放在床头柜上，我心里有些慌，我不知道岑远这是怎么了。

　　今天我下班回来，岑远还在公司加班。我突然想起戒指的事，这件事搁在我心里很久了，我决定今天当面问问岑远。有时候想起来他可能对我们的婚姻产生了厌倦，我就有些呼吸不上来的感觉，我需要他给我一个准确答案。

　　我去卧室看了看，戒指没在，我又打开床头柜的抽屉，里面放了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我竟然有强烈的预感，戒指就在里面，但是临门一脚了，我害怕了。

　　我拿着那个盒子看了好久，突然，门口传来响声。我猛地站起身，膝盖磕在拉开的抽屉角上，传来钻心的疼痛。

　　我听见岑远的声音从客厅传来，他有些担忧地叫我的名字：“林深？”

　　他的声音让我猛然意识到，我没勇气问他为什么不戴戒指，如果他真的对我们的婚姻产生厌倦，我该怎么办？我会不会连他对我最后的紧张和温柔都失去了。我慌慌张张想把装戒指的盒子放回抽屉，但是扔偏了，盒子滚到床边。

　　岑远的脚步声离卧室越来越近，我忍着膝盖的疼痛，将盒子一脚踢进床底。下一秒，岑远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林深，你没事儿吧？是不是磕哪儿了？”

　　“膝盖，”我回头迎上他担忧的视线，“你怎么不叫我宝贝了？”

　　“宝贝，我刚才太着急了，你快坐下我看看。”岑远没在意我异常敏感的神经，比起我对他的口头刁难，他更在意我是否伤得很重。

　　他轻轻撩起我的裤腿，我视线落在他右手的无名指上，突然有些难以置信。

　　“疼不疼啊？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我恍惚着，看着岑远将我的裤腿固定住。我伸手捧起他的脸，看见他眼底映满疼惜。

　　我没心没肺地笑出声：“疼呀，但是看到你就不疼了。”我是真的觉得不疼了，我看到岑远手上的戒指还好端端戴在他手上，他依旧爱我、心疼我。

　　我膝盖上磕红了一块，岑远非说待会儿就会变紫，他拿着药水小心翼翼给我揉按。但是奇怪的，我没闻到药水的气味，我想问问他给我弄的什么药，可我太困了，上下眼皮都开始打架了，而岑远还没给我揉好。

　　3.

　　早上起来的时候，岑远已经去上班了，他的公司比我早半个小时上班。我慢吞吞从床上爬起来，洗漱完打开房门，客厅的餐桌上放着一份早餐，旁边贴着一张便签：宝贝起床啦，又是爱你的一天，哥去工作了，你好好吃早餐，等哥忙完这一阵子，一定好好陪陪你！”

　　我很开心，一直到今天下班，我都觉得自己这份开心急需找一个人分享。于是我找到了我的医生，我给他发消息：梁医生，我今天好开心呀！

　　我只想找个人把我的开心说出来，也没指望医生会回复我，不过让我意外的是，他很快就回复我了。

　　梁医生：很高兴你能把快乐分享给我，愿意说说原因吗？

　　我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我此时的分享欲很强，我把岑远给我写便签的事告诉了医生，我说可能因为睡眠不好的原因，我之前始终觉得岑远对我们的婚姻产生了厌倦，但实际上是我多想了，我现在很轻松很快乐。

　　医生那边停顿了好一会儿，我觉得是他工作比较忙的原因，也没在意。看了眼时间，想着家里的菜已经吃完了，于是顺道拐进超市买了些菜。

　　到家的时候快八点了，拿出手机才看到梁医生二十多分钟前的回复。

　　梁医生：林深，最近有时间吗，愿意来一趟医院吗？

　　我：最近，还挺忙的……

　　梁医生：那好吧，记得按时吃药，只要愿意配合，你一定会痊愈的。

　　我觉得梁医生有点小题大做了，失眠症很常见了，我不过比寻常人稍微严重了一点，偶尔不吃药，我想也是可以的。还有我其实也没有那么忙，至少周末没什么事，但还有二十多天就是我跟岑远的结婚纪念日了，我心里慌慌的，想尽可能陪在岑远身边。

　　4.

　　我期待的周五终于到了，这意味着从今天晚上到周一早上，岑远都是属于我一个人的，我们可以一起去逛街、看电影、去吃火锅，做所有情侣间会做的事情，虽然我们结婚快六年了，但我依旧很喜欢跟他做这些事。

　　但是事实就是，虽然岑远如他所承诺的，将所有周末的时间都用来陪我，我们依旧没能实现逛街看电影吃火锅等活动。

　　岑远不过是换了个地方工作，期间还要接无数个电话，我知道他工作忙，但没想到这么忙。

　　他的工作领域是我无法涉及的，除了陪在他身边，到了饭点儿给他做饭，别的我一无是处。

　　就像现在，他刚从阳台上接了个电话，回来眉头紧锁，而我只能睁着双眼睛担忧地问一句：“是遇到很棘手的问题了吗？要不……你去公司吧？”

　　我虽然这么说，但是是真的既委屈又不舍，语音的最后差点没哭出来。

　　岑远看了我一眼，忽而展眉一笑，他抬手将我的头发揉乱，语气里带着无尽宠溺：“宝贝儿，小哭包，我真的越来越爱你了，来亲一个，亲一个我去公司。”

　　我原本还傻笑着，听到最后一句整个人都懵了，心想：他！他！他！居然真的要走！

　　岑远勾着我的脖子在我嘴唇上亲了下，一触即分，他拉开距离盯着我石化的表情看了会儿，突然伸手捏捏我的脸颊，露出一抹促狭的笑容：“发什么呆呢？快去换衣服陪我去公司，顺便带你看一部喜剧电影。”

　　我一下子没绷住哭出声，我以为他真的要抛下我一个人去公司，亲还只亲一下，我既委屈又难过，心情大起大落间没控制好，诠释了“小哭包”的本质，收都收不住。

　　岑远也惊了一下，索性清楚明白我爱哭，哄起来也得心应手，但是他这次失策了，我心里放着那个吻，怎么也收不住这次的眼泪。

　　我其实自己也唾弃自己，一个三十好几的人了，怎么遇到点事就哭成这样。只能不断给自己找补，别人都说我长得显小，像二十岁的样子……显然这并不能成为我遇到点事就哭成三岁小孩的理由。

　　眼里啪嗒啪嗒掉着泪珠子，透着水雾看着眼前的男人，没有一点不耐烦，反而心疼坏了的神情，我想理由大概就是有这么个人宠着。

　　我拉着他的手冲他抬起脸，我就这么看着他，也不说干什么，眼里的泪还流着，岑远立马会意，低头凑近我嘴唇，把我吻得喘不上来气不得已推开他为止。

　　我情绪来得快收得也快，就这会儿眼泪也不流了，就冲他一个劲儿傻笑。于是我又得了个新外号：“小傻子。”

　　“小傻子”丧失了自理能力，他牵着我进卧室，给我和他自己换了身衣服，然后我们一起出了门。

　　5.

　　我们结婚快六年了，前三年没什么上进心，只顾彼此吃喝玩乐，因此也是我们腻在一起最甜蜜的三年。

　　后来有一天，我俩准备在大城市定居，结果一翻小金库，彼此的钱加起来连一套房子的首付都承担不起。我俩痛定思痛，怎么也是名校毕业，居然混成这熊样儿了。

　　于是就有了后来忙碌的三年，我们在各自的单位为了工作早出晚归，一天中除了晚上能相拥而眠，基本也见不上面，有时候对方出差，长达半个月也没机会见一次。

　　终于苦尽甘来，两年我们拥有了属于自己的一套房。现阶段虽然依旧忙碌，但过了这阵子，岑远的工作就能稳定下来了，我们也算修得正果。

　　我们的结婚纪念日在六月一日，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觉得那是在我们想结婚的时候，离我们最近的一个节日。

　　后来想想，小朋友的节日，我们两个不论是二十岁、三十岁，亦或是五十一百岁，都可以过，给彼此过陪彼此过。

　　日子一天天临近纪念日，我恍惚觉得我周围一天比一天静，是那种，我即将脱离这个世界的静，我的生命里好像只能听到岑远的声音，他不在我身边，我就觉得我周围安静得可怕。

　　6.

　　我每天在家和公司，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最开始我对周围的人还有些印象，后来他们逐渐在我记忆里变成虚影，以至于我无法明确谁让我做了什么。

　　我这天同往常一样来到公司，却突然发现我的办公桌上坐了位生面孔，他肆无忌惮地打开我的电脑，替换我桌子上的摆件，让我觉得非常生气。

　　但是出于礼貌，我压着心底的怒火走过去对他微笑：“请问你在干什么呀？”

　　“工作呗，还能干嘛。”生面孔莫名其妙看了我一眼，然后继续在电脑上操作。

　　我皱眉疑惑道：“工作你为什么不去你自己的工位？”

　　“这就是我的工位啊，你谁啊，谁让你进来的？”生面孔似乎工作上遇到点麻烦，他啪啪啪敲着键盘，头也不抬，语气极不耐烦。

　　我这才环顾周围，环境虽然是我之前办公的地方，但是一些细节上却有所不同，我觉得我好像忘了什么东西，这里熟悉中所透出的陌生感，让我极度不适。

　　我看见很多人从我身边走过，他们的脸由清晰变得模糊，有谁抓住了我的手臂，他好像在跟我说话，但是我的耳朵只能听见嘈杂声，像十多个人一起说话一样，吵得我头疼。

　　我急于逃脱这里，我也不想知道，为什么我的工位坐着别人，我想岑远了，没来由的，非常想非常想。

　　我跌跌撞撞冲出公司大门，蹲在车水马龙的路边，给岑远拨了个电话。

　　“喂，宝贝，怎么啦？”电话接通，岑远的声音透过听筒传到我耳中，是那种嗓音压低，温柔带着笑意的。

　　我以为听到他的声音，我应该能平静下来，不曾想，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心里的情绪如洪水决堤般将我击垮。

　　我在街边痛哭，我跟他说：“远哥，我想你了，我真的太想你了……”

　　他没说话，我想可能是我一边哭一边说，吐字也不清楚，我于是就一遍遍重复这句话。

　　我哭了十分钟左右，路过的人都在看我，身边好像有一个人，他一直给我递纸巾，我伸手接过，跟他说谢谢。

　　害怕被更多人围观，我撑起有点蹲麻的双腿，低着头缓缓离开了原地。

　　跟岑远的通话在我接过那个路人的纸巾时，就被我掐断了。因为我觉得自己的状况很不正常，我害怕岑远替我担心。

　　我平复了心情，又给岑远打了个电话，原本想让他别担心，心里组装了无数个借口。而事实上，这所有的借口都没有派上用场，因为岑远告诉我，他还有五分钟就到家了。

　　我知道自己搅乱了他的工作，可我说不出让他别管我回去好好工作的话，因为我确实很想他啊！

　　我一路跑回家用了八分钟，在电梯里调整我的呼吸，我这才后知后觉想到一个问题：他为什么直接回家了，而不是去接我，这样我们不是可以更早见面吗。

　　叮的一声后，电梯门缓缓打开，看见岑远的脸出现在门后，我没有再去想这个问题。不知是奔跑后产生了生理泪水，还是我真的思念成疾，眼眶发胀，看岑远的脸都覆着一层水雾。

　　等不及电梯门完全打开，我侧着身子挤出门，扑进岑远怀里。泪水流过嘴角，我仰头亲吻他的下巴，伸手扯他的领带，想让岑远低头，我想亲他，想吻他，我快脱力了，可是我还没亲到他。

　　岑远一只手搂着我，用最快的速度进屋关门，然后，我终于得到我想要的。可是我始终觉得不够，泪水顺着脸颊流到我们相贴的唇间，我觉得这个吻苦涩不堪。

　　吻到最后，我浑身发抖地抽噎起来，伸手去解岑远的衣服。

　　岑远一把按住我的手：“林深，告诉我，你怎么了？”

　　“我不知道，”我觉得现在的自己在岑远眼里大概像疯子，一边哭，一边扯他的衣服，开始无理取闹，“你不爱我了吗？你不想要吗？”

　　“爱，我爱你。”岑远哭了，他绝望地亲吻我的脸颊。

　　汗水夹杂着泪水沁透枕被，我们都在用身体告诉彼此，我们深爱着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