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寸草不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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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寸草不生
我感觉到我的眼睛里住进了一只蝴蝶，蓝色的，在阳光下会翩翩起舞，但我到现在还是没有看清楚它的舞姿，因为阳光太过耀眼，我的视线总会因此变得朦胧。
我每天醒来时，对着充斥了整个房间的黑暗想要努力的看清它的模样，是不是真的很美丽，是不是真的就像海一般深沉的蓝色。无一例外，我都失败了，我什么也看不到，就像无尽的黑笼罩了世界一样。但奇怪的是，我一点也不害怕，我就这样睁着眼，盯着眼前的黑暗，就好像尽头会有光亮一样，但其实，我根本看不到重点。
直到闹钟响起来的时候，我才感觉到时间的流动，我才分得清我醒来的时候应该是白天还是黑夜。窗帘和灯已经很久没有打开过了，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我早就记不清了，我甚至连昨天我做了什么也不知道，但我能感觉得到它，也就是我脖子上面的这个东西，它慢慢迟钝了。
但今天我想要出去走走，虽然我不清楚我要去哪里，我要做什么，也没有很想沐浴在金灿灿的阳光里，我只是想看看我的蝴蝶，看看那只属于我的蓝色蝴蝶。
走出家门的时候，我有些后悔，阳光很刺眼，我的眼睛有点疼，于是我只能眯着眼想要看清蝴蝶，想要看清它是怎样翩翩起舞的。
我看到，原本只是像静止一样停止在我视线右上角的它开始扇起了翅膀，就像舒展身体一样，飞起来。我也想要飞。
但它一直往前飞去，穿梭在有些拥挤的人群中，在西装革履却步履匆匆的男人肩上穿过，在穿着白色卫衣的少女头上穿过，在身着长裙的女人腋下穿过。就这样在人群中掠过，好像得到自由一样，不顾一切的向前飞着。
它是我的，它是住在我的眼睛里的，它只能属于我。
我追了上去，一开始只是走着，到跑着，它越飞越快，就像能飞过时间一样，直到我满头大汗快要力竭的时候，我也只是离它近了一点点。忽然它停下了，我有些欣喜的张开手想要抓住它。它再次扇动了翅膀，我扑了个空。它飞进屋子里，我追着它。
“您好，欢迎光临。“
它终于停下了，在我眼睛的右上角，扇动着翅膀停留在空气中，我不敢闭上眼，小心的张开手，抓住了它，但松开手时，它却还是同样的姿态停留着。
“蝴蝶真美，像大海一样深邃。“
我忽然间有些恍惚，这只蝴蝶，这只像海一样蓝的蝴蝶，它是我的，只有我才能看到，不是吗？
“我也能看到。这只，深蓝的蝴蝶。“
我终于定睛看了看眼前的人，黑色的头发有点杂乱的落在眼睛边上，盖住了眉毛。
“为什么你也能看到？“
“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先坐下喝点东西吧，我慢慢说。”
我在沙发上坐下，有些不安的将双手叠放在一起。他在杯子里倒了些酒
他仰头喝掉杯子里的酒，看着我
“放心，正常的酒。”
我端起杯子抿了一口。
“现在能说你为什么能看见了吧？“
“先听我讲个故事，不长，不会耽误多长的时间。“他从烟盒里抽出两根烟递给我，并且先自己点上抽了一口。我接过烟，夹着，没有点。
“其实，我的眼睛里也住进了一只蝴蝶，我们都一样，只不过，我是黑色的。是从什么时候住进来的呢，我得想想。差不多是我十四岁那年吧，好像是在冬天。不好意思，年代有点久远。“
“我还记得，那年冬天的雪下得很大，路边干枯的树枝上都挂满了许多积雪，大片大片白色的积雪铺在地面上，许多人踩过，留下了很多脚印，也踩脏了。“
“讲重点！”我有点烦躁，皱着眉。
“抱歉，回忆总得有点铺垫嘛。”他有点歉意的说，混着嘴里吐出的烟雾。
“那时候我没有什么朋友，每天搭七点种的那班242路公交车到学校，哦对，下车的那站叫辽宁大厦。没有朋友，自然有些孤僻，所以老师让大家自己选择同桌的时候，只有我没有任何选项，又因为我比很多人都稍微高了一点点，于是我被安排到了教室的右下角的最后一排，那个位置，离垃圾桶特别近，近到我的椅子稍微往后移一移就能碰到垃圾桶。十四岁嘛，应该是最顽劣的年纪了，大概是什么都能做得出来的时候。因为我单人单桌，又不合群，所以大家似乎都有些排挤我。在这之前，我其实有同桌的，有位女同学被老师指定着做了我的同桌，我还记得那天她表情有些不好，好像在说为什么是我？凭什么是我。当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也更不知道她的为什么是什么。我没有整天留着鼻涕，也没有头发乱糟糟，我和他们一样，每天穿着干净的校服走进校门，每天坐在椅子上听着老师讲课，也每天都会在英语课上犯困发呆。我以为我和他们一样的，没差的，所以我当然不会知道她的为什么是什么。我只是说话很少而已，但这应该不是什么人格上的错误吧？”他顿了顿，看着我的眼睛。
“当然不是，每个人性格都不一样。”我放松了些，拿起打火机点起烟。
“但好景不长，还是有班上的男生下课的时候朝着我丢粉笔头，水瓶，虽然只是有时候。但大多数时候他们都是嘲笑着我的同桌，说她对我有点意思，否则为什么愿意当我的同桌。每当课上老师要求同桌互改作业时，当她打过我的作业本时，总会出现不合时宜的笑声和起哄声。于是她总是有些恶狠狠的盯着我，而我每次都只能挂着有些歉意的笑和怯弱的眼神看着她。于是她打叉的时候非常用力，就好像要把我的作业本划破一样。原本我以为这所有的一切都会一直重复的进行下去的，反正我也已经习惯了这样，没差的。虽然说，我们从来不说话，除了互相批改作业之外没有其他任何交流。哦对，我还记得我改她的作业时，打叉总是轻轻的，画的很小。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她打叉的时候狠不得画满整页呢。之后的一天早上，我也不记得是在周四还是周五，那天我出门晚了些，没有赶上平时做的那班公交，只好等着下一班，当我走进教室的时候，我看见他们的目光全都投射我的身上，就好像万箭穿心一样。我只好低下头走到自己的座位上，但我能感受到我的背后那些眼神一直追随着我，当我低头时我看到铺在桌子上的我的蓝色桌布，被白色涂改液涂满了，在那上面用着加粗的中性笔写着大大的两个字，傻子。我愣住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是我，我没有做任何不对的事情，我也从来没有招惹这些人，甚至于，我和他们都没有说过话。但，放肆的嘲笑声还是充斥着整片我能感知到的整片空间。我哭了，我觉得很委屈。但被他们看见掉眼泪的时候，嘲笑的声音更大了。我的脑子有点恍惚，我听见这些声音在我的耳边一直旋转着，旋转着，旋转着。直到她走进来，走到她的座位上，看着我的桌布，她生气的朝着他们质问说为什么，但没有为什么。他们用着戏谑的语气调笑着她，问她该不会是真的喜欢我吧，还说那还真是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她也哭了，不过和我傻站着无声哭泣不一样，她趴在桌子上哭的很伤心，至少我能感觉到很伤心，于是我停止了流泪，我知道她为什么这么伤心，是因为屈辱或者说是耻辱吧。我扯掉桌布丢在垃圾桶里，坐下拿出今天要用的课本。那天因为这个我被老师点名批评说不顾及班级荣誉，没有集体精神，自私。”
“所以你的蝴蝶是黑色的？”我把烟头在烟灰缸里掐灭。
“那天的早上，把我所有认为的平静都打破了，也把我所有的幻想打破了。我最终还是没有了同桌，当她哭着跟老师请求换座的时候。那时候我就站在办公室门外看着，她哭的好像不换座就要以死明志一样，特别坚决。”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紧接着又点上了一根烟。
他吸了一口烟，就那么看着我，而我沉默着，没有回应他的眼神。我看着烟灰缸里被掐灭的烟头，那些燃烧殆尽留下的黑色灰烬，就像是我已经忘却了大部分的回忆。
“当天下午她就如愿以偿了，放学时她收拾抽屉的动作轻巧的有些喜悦，就好像逃出魔掌或者说是劫后余生。于是我失去了我那时候唯一的同桌，或者说是我那时候唯一的同桌终于可以逃离我。”
“你还是没有说你为什么能看见我的，像海一般深沉的蓝色蝴蝶。”我有些冷冰冰打断他。
“那天下午，我挺难过的，并不是因为没有了同桌，也并不是因为被嘲笑，这些都是我早就习惯了的。你知道的吧，人的习惯真是一个很可怕的东西呢。我难过是因为，原来被人开玩笑说对我有些意思会让她视为人生耻辱，恨不得在办公室以死明志也要证明这个玩笑根本就不成立。虽然，本来也只是玩笑话。虽然，本来就是一件虚无的事情，一件根本的不存在的事情。只是一件不存在的事情，这又是为什么呢？”他说完之后，把被子里剩的酒全部喝光了。
“所以，是从这一天开始，你的眼睛里，住进了一只蝴蝶？”我看着他的眼睛问，但他的眼睛被他吐出的烟雾遮的模糊不清。
“那天放学的时候，我坐在位子上想了很久，也没有想清楚是为什么。直到校门口的小商贩们也走了之后我才回家。但当我走出校门没多久时，我看到，路边的小巷子里，聚拢着平日里那些穿着紧身裤的小混混们，他们抽着烟，大声说着脏话。我低下头加快脚步往前走，但后面的小混混大声的喊着让我停下，终于我还是被他们拦住了。他们拿着甩棍指着我，对我说，同学，借点钱给我们上网呗。我说，我没有钱。但旁边一个熟悉的声音说，这个傻子有钱，骗我们。我认出他了，是平时笑我笑得最大声的那个人。他们搜了我的身，发现只有几块钱后，恼羞成怒的推搡着我。我和他们打了起来，结果你也能猜到，没有什么奇迹，我被按在地上，脸贴着冰冷的积雪，有人踹我，有人扇我，有人在旁边叫好。那天我走回家的，回家后妈妈还生气的骂我说把新买的羽绒服弄破了，然后给了我创可贴，但没有一句关心的话。”
“于是从那天起，你的眼睛里也住进了一只蝴蝶是吗？”我坐直了身子，盯着他的眼睛问。
“是的，从那天起，我的眼睛里，也住进了一只蝴蝶，一只像海一般深沉的蓝色的蝴蝶，在阳光下会翩翩起舞，美的让人心悸。”他还是没有回应我的眼神，他的眼睛向着门外的看去，刺眼的阳光照射在他的脸上，他眯着眼，嘴角露着笑，一种沉醉的笑。
“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能看见你的蝴蝶吗？按理来说，每个人的蝴蝶，是属于他自己的，只有他自己能看见，是只属于他的蝴蝶。而我的不合理，只是因为，我叫张扬。好了，你可以走了。“他站起身来走向收银台，摆弄着后面柜台上的书。
真是个奇怪的人，说了这么多，和没说又没有什么区别。走出店门时我这样想着。
不对！
他说，这一切只是因为他叫张扬，而张扬，也是我的名字。
我猛的转头想要回身去问个究竟，但只看到一颗郁郁葱葱的大树，笼罩下来的阴影里坐着纳凉的老人，他们听着收音机里的戏曲，相互带着笑意的拉着家常。
而阳光照射过来，刺得我眼神生疼，我只好眯起眼。
我看见，我的视线里，我那只像海一般深沉的蓝色的蝴蝶在翩翩起舞，扇动的翅膀像舒展的四肢，美得让人心悸。
2021.08.31
于桂林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寸草不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