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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云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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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鹤林两日便回来了,在他的劝导下,张槐汝情绪已经稳定下来,先行被送回金都。其实要说张鹤林规劝之语有多厉害,倒也不是,不过是他这个弟弟向来听他的话罢了,张老将军去世后,更是将他当作半个父亲,只是这腿废了的事实,终究是需要慢慢接受的。
张槐汝是张老将军的嫡子,张鹤林是庶子,年长他很多岁,张家嫡母苏青栀并不喜欢这个庶子,但张鹤林却很合他叔叔当初西北侯如今周国皇帝张煜的眼缘,自小被张煜带在身边,行军打仗也带着。
张鹤林也很争气,每日子时便起来练武,练完之后就去研读兵法,后来慢慢跟着张煜上战场,也从最小的将士开始,一步步往上。
十五岁时,一场以少胜多的鹿荆之战,五千人打得对面十万人屁滚尿流,让他成名,将帅之才被彻底开发,后面领兵打仗,也未曾输过。
他的很多战役例子被编撰成书,以供他人学习,张鹤林能独当一面后,张煜也慢慢卸下担子,不再亲征,回到金都,潜心政务。
在这个时候,周国的大将军张鹤林可以说是美名远扬,遍地皆是他的崇拜者,他的弟弟张槐汝也是其中之一,整日抱着那几本张鹤林写得诗读了又读,还认认真真地做批注,每次等到他从边境回家,便巴巴地拿给他看,其中理解出来的许多深意,让张鹤林也不禁疑惑,他写的时候有想表达过这么深层的意思吗?
但后面张鹤林便成了周国读书人痛骂的对象,只因他的诗出现在了考题里。寒窗苦读十年,本想他朝场上试,能够金榜题名,结果居然考这么个玩意儿,不仅张鹤林被骂得狗血喷头,那年的考官出题人也是未能在文人的笔下幸免。
因为张鹤林委实没有什么文采,更何谈写诗,这些不过是他闲得蛋疼的日子里写得连流水账都算不上的文字组合,除了读着顺口,实在找不出其他的优点。
他本人却不觉得,认为比起那些战役,他的诗才更应该编撰成书,让天下读书人研读,于是闲暇之余,仍然坚持写诗,产量之大,又写了那么多年,却未见的有任何长进,白白浪费那么多竹简。
可即便这样,张槐汝依然很崇拜他的大哥,只要他看见有人嘲笑张鹤林的诗不好,总要上去争吵一番。
张鹤林自然也是疼这个弟弟的,一年前张槐汝缠着他要来边境,他心想着男儿嘛,出来磨砺磨砺,吃点苦也好,谁知竟然就……,内心又愧疚又沉痛。看着那群正在喝粥的人,根本没有好脸色,骂道:“饭桶!”若不是皇帝要他将这群人带回,怎么可能还留着他们在这里浪费粮食。
看着他们火气就上来,张鹤林干脆踱步到隔壁屋子,屋里桌子上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里面,赫然躺着一块润亮的玉佩,是极好的翡翠料子,上面的雕工也十分精致,不像寻常物件,让人不注意也难,张鹤林来了兴趣,拿起来仔细观摩,道:“这些都是从他们身上搜来的?”
霍十一道:“对啊。”
“这个也是?”张鹤林晃了晃手中的玉佩。
霍十一摸了摸脑袋:“应该是吧,都是弟兄们搜的,搜来的东西都放在那里的。”
张鹤林放下玉佩,道:“我看他们也恢复得差不多了,收拾收拾,准备明日回金都。”
“是。”
“诶,等一下,魏长斯人呢,一天都没看到。”
霍十一往外走的脚步停住,转过头来道:“魏公子在你走后没多久便也离开了,还从这里带走很多了医书。”
张鹤林十分无语,不悦地皱眉:“他当得哪门子军医,当游玩呢,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啊……魏公子是看他们无事才离开的啊,而且他本是游历到这里,算不得军医,帮帮忙而已。”
张鹤林一愣,恍然大悟,是这样的吗,他还以为魏长斯要长期留在军营。
“额,将军还有事吗?”
看着霍十一一脸莫名其妙,张鹤林朝外摆手“哎呀,滚吧。”又注意到桌上的玉佩,心想也不是什么危险玩意儿,不如归还。
云阴今日出了点太阳,暖洋洋的,外面几个将士被晒得舒服了,十分随意地坐在地上打盹,张鹤林捏着玉佩推开门,那些人像是受了什么惊吓,赶紧往暗处躲,原来他们见不得强光,真是一群死耗子。
“这你们谁的?”张鹤林举着玉佩,依然没有什么好脸色。
“我的。”一个年轻又略带沙哑的声音。
张鹤林这才仔细看了宋琰,他也隐没在暗处,微微抬着头,神情淡漠,全身都散发着清冷疏离的气息。依旧穿着脏兮兮的衣服,但是模样却极为出色,苍白的面容上,生着一双好看的桃花眼,深邃的眸子,好似星河灿烂,高挺的鼻梁下,毫无血色的嘴唇,为他增添了一丝病态孱弱美。
一瞬间,张鹤林竟觉得,这小白脸长得真他妈好看,真是见鬼了,他心想,直接将玉佩甩给他。
宋琰连忙接住,在手里抚摸了几下,这才揣进怀里,道:“谢谢。”
玉佩是父亲留给他的,回想起当日,他还只有四岁,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醒来时正躺在一片尸海之中,汩汩的血水浸湿了他一整个背,他用手扒开身上的尸体,站起来一边哭一边挨个挨个去翻找他的亲人,但是尸体太多了,一个重着一个,根本找不到……
他四岁便被掳到这里,让人当作毒药和蛊虫的容器,每天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磨平了所有的爪牙,丢弃了全部的傲骨,都只为求得苟活。
他在这里待得太久了,久到不知过了多少个年岁,久到之前的记忆只剩下点点光影,久到他已记不起亲人的样子了。
外面繁花似锦,他依然处于人间炼狱,这个牢笼看似只耗费了了他半生的时光,实际上耗费了他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