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局之外》CunningKiddy

10、山雨欲来

　　在那之后，静梧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从前她总是打扮得很素净，近日添了许多颜色新鲜的首饰衣衫，总是在妆台前打量许久。

　　因为上次送鸟的事情，刘珩来过一次，据说是来给静梧赔不是的，但是他并不知道不是在什么地方。于是静梧虽然嘴上说从没有任何不快的意思，但对刘珩的态度还是冷冷淡淡的，刘珩来了几次也就不再来了。这可把皇后急坏了，旁敲侧击地从旁劝说了很多次，又撺掇刘珩往静梧那递了许多礼物，都是珠宝玉器之类，可也不见两个人关系有什么缓和。

　　静梧去御花园的次数越来越多了，每次去，都盛装打扮，且都只带彩鸾一个人，一日，又在园中与五皇子相见。

　　“妹妹，我想问问你，皇后和你出身同族，你怎么会想要背叛她？”

　　“出身同族，就一定会为了你好么？”静梧一边向池中投喂鱼食，一边说。

　　“哦？此话怎讲？”

　　静梧轻笑一声，“她心里想的是太子和她自己，哪里是李家？太子姓刘，五哥你也姓刘，我为什么非要选太子呢？你瞧这几日，太子是给我递了不少礼物进来，可人来了几次就不来了，跑去招待远道而来的高姑娘，我进宫四年了，现在宫中人尽皆知我与太子交好，他们却如此行事，将我置于何地？他们何曾将我当作自己人？”

　　静梧说这话时不无怅惋，“我算是明白了，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不如直接找一个合作伙伴的好，那样大家都清醒些。”

　　静梧走到石凳边坐下，倚着桌子看向远处，轻轻地说了一句，“这回，我想自己决定一次，不再任人摆布了。”

　　不过，常去御花园与五皇子相会，早晚会被人瞧见，这天回来，皇后早早把静梧叫到殿里用晚膳，席间一直黑着脸，整个屋里静悄悄的，只能听见碗筷轻轻碰撞的声音。

　　过了良久，皇后终于开口了，“静梧，你进宫几年了？”

　　“姑姑，快四年了。”

　　“这样啊，日子过得可真快。想不到眨眼间，你也长成大姑娘了，有了自己的心思，不知道我那个远在边关的堂哥哪天回来，会不会不认识自己的女儿了，说不定见了要惊呼一声‘呦！这是谁家的姑娘啊，不像是我李家的呀！’”然后，她像是觉得这话很好笑一般，呵呵笑了起来，众人抬眼看过去，只见她虽然在笑，但是眼中并没有笑意。

　　静梧当然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姑姑说笑了，静梧当然是李家的姑娘。”

　　“哼！你最好牢牢记得！”皇后怒目圆睁，瞪了一眼静梧，撂下筷子扬长而去。

　　当天晚上，就有几个宫女聚在墙角窃窃私语，青鸟甚至还模仿起来，“你们是没看见皇后娘娘当时的脸色！我算是知道什么叫‘铁青着脸’了！皇后娘娘的脸当时真的是绿的！”说完她一板腰，拉低了嘴角，做出一脸恼怒的样子，“这是不是我李家的姑娘呀！”

　　一个小姑娘在旁边捅了捅她，“你注意点，怎么能这么打趣小姐呢？”

　　“你行了，”青鸟白了她一眼，“说到底，咱们都是皇后娘娘的人，得向着皇后娘娘，她吃的喝的用的，哪个不是皇后娘娘的，那个五皇子，满宫都知道皇后最讨厌五皇子和他娘！”青鸟正说在兴头上，完全没注意到周围几个姑娘的眼色变化，一直到身后传来一声清醒响亮的——

　　“咳咳。”

　　她才回过头，正对上彩鸾那双大眼睛。

　　彩鸾气急了，没等青鸟反应过来，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议论皇后娘娘和小姐？给我出去扫长街去！”

　　就这样，那个叫青鸟的宫女，在殿外扫了一晚上的街，等宫人们都各自回宫歇息了，彩鸾才走出来，倚着门说了句，“回来吧，下次管好自己的嘴。”

　　但青鸟或许没有学会管好自己的嘴，她扫这一晚上的长街，刚刚没学完的那出戏，已经跟长街上来往的宫人，完完整整学过好几回了，就这样，静梧与五皇子见面，惹得皇后大怒的故事，就在宫里传开了。

　　在被皇后训斥过之后，没有消停几天，静梧就又去御花园了，一来，就直奔观鲤池，果然，五皇子已经在那里了。

　　“听说前几日你被皇后责骂了。”

　　“是啊，问我还记不记得是李家的女儿。”

　　五皇子眉毛一挑，“那你是怎么答的？”

　　“我自然是李家人。”静梧说，“可他们利用我和父亲的时候，动辄以李氏一族说事，利用完了，便闭口不提。一边讨好着勃侯，一边不许我与其他人来往，怎么，难不成要我将来给太子做小么？”

　　不过，她转念又想起高玥，便问道，“五哥同高玥怎么样了？”

　　“不好。”刘琮摆摆手，“二哥已经捷足先登了，何况你与我偷偷相会的事情已经传出去了，高玥不知是听了什么话，似乎还以为是你一直与我有私，不太理会我。”

　　“看来，这回五哥也只有我了，”她转身从彩鸾手中拿出了一本书，将这本书交给了五皇子。“现在我也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你大可打消疑虑，同我联手。”

　　刘琮接过了那本书，是一卷《唐书》，他打开书页，只见里面夹着一枚玉佩。他将玉佩拿起，置于阳光下细细端详，只见那玉色若羊脂，是绝佳的上品，便问道，“妹妹这是何意？”

　　“负责崇明门的禁军统领萧恪是我父亲的旧部，我父亲曾数次救他性命，因此他对李家忠心耿耿，这块玉就是去年他托人送给我的，今天我便转赠给五皇子，希望有朝一日能助五皇子一臂之力。”

　　刘琮自然是明白其中的意思，便暂且收下了这枚玉佩，然后又低头细看了那册《唐书》，只见夹着玉佩的那一页正是太宗本纪：

　　“九年六月，太宗以兵入玄武门，杀太子建成及齐王元吉。高祖大惊，乃以太宗为皇太子。八月甲子，即皇帝位于东宫显德殿。”

　　这是什么意思？读到这句时，刘琮不免有些吃惊地看着她，可是她似乎神情自若，只是饮茶。刘琮便合上书，将书交还到静梧手中，说道，“妹妹喜欢唐史？”

　　“妹妹不才，最近无事拿来翻一番，只是恰好读到这里，”静梧将书往自己这边轻轻一拨，低头似乎是看着书上的字，语气随意地说道，“可是妹妹不太明白，想来李建成与李元吉也并非鼠辈，怎么轻易就被李世民埋伏了呢？”

　　刘琮便答道，“他们二人自作聪明，以为宫中禁卫已是自己的亲信，可谁知道宫中的禁卫一早就是秦王的人了！所以他们才明知道……”说到这，刘琮似乎明白了静梧的意思，他看了一眼手中的玉佩，又抬头看向静梧。

　　静梧的眼神，似乎是肯定的他刚刚的猜想。

　　他收起玉佩，“既然妹妹向我讨教，那这块玉我就当做拜师礼收下了，多谢妹妹好意。”可是他还是很诧异，一向与太子交好的李静梧为何要对他作出如此暗示？即便要转而投向他也不至于定要将昔日的有情人置于死地吧？所以不免感叹道，“妹妹，难道你这些年对我二哥，就一点情谊都没有么？”

　　“情谊？什么情谊？若是你一早就被告知，将来要一定要嫁给他，为的是维持他们的地位，你一早就知道，他对你的种种好，都是别有目的，你会爱上他吗？”

　　“当然会！”刘琮毫不犹豫，“若我是女子，知道将来必定是要嫁给他的，那我自然是眼里只容得下他，他每每对我好，我就想，哎呀，他心里有没有我呀？长此以往，我定会爱上这个人的。依我看，这女人因爱生恨起来，真是比男人心狠千倍万倍。”

　　静梧轻笑一声，“哪里是什么因爱生恨，五皇子不知道么？宫中争斗，只有你死我活，没有手下留情一说，我既已背叛了太子，还顾念往日情分，怕不是把自己往死路上逼？所以啊，五哥你就算是为了我，也一定要成功！”

　　刘琮轻轻拉过静梧的手，将她揽到自己的怀中，心中也很是忐忑，“我尽量，为了我自己，也为了你。”

　　“五哥，再待下去，恐怕又要被看见了。”

　　“好，我先走，你们待会再走。”

　　等刘琮离开后，静梧和彩鸾留在原地，她看着五皇子的背影消失在花丛小径的拐弯处，就慌忙地向身侧身处手去寻彩鸾，彩鸾急忙一把抓住她的手，那时候她才感觉到一点依靠，让她足以站稳。

　　“小姐的手怎么这么凉？还出了这么多汗？”

　　静梧唤了一声彩鸾的名字，就一头扎进彩鸾的怀里，身体有些微微发抖，彩鸾轻轻拍着她的肩膀，“没事的，没事的，不管小姐做什么决定，彩鸾都站在小姐这边。”

　　静梧侧过头，好让自己可以清晰地说话，“彩鸾，你说，咱们这么做真的对么。”

　　彩鸾本想说，“我们有什么办法呢？”可是她知道，这句话会让静梧原本就失落的心更加失落，所以她又想说“我也不知道。”但是静梧会明白，她的意思就是“我们没办法。”于是她最终没有说话，静梧也没有再问，因为答案她们都知道，答案就藏在她们默契的沉默里。

　　静梧抬头看了看天空，天上飘着几缕淡淡的云，像是一整天都有好天气的样子，可是她依旧说，“要变天了。”

　　没错，是要有大事发生了。

　　这件事将会按照静梧的计划顺利进行，然后成为静梧命运的转折点。

　　但是此时的静梧和彩鸾不会知道，人们总是精心谋划他们以为重要的东西，总是以为自己已经计算出了所有可能的结果，但是很久以后他们才会发现，在他们视野所及之外，还有有无数因果环环相扣，而那些被他们忽略的东西最终会迫使他们接受所有意想不到的后果。

　　所谓“告诸往而知来者”，终究是一个幻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