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缘》椿尽华生

6、画卷不复结恩缘

　　千年前他是名满天下的画师，一身紫衣温润内敛，浪荡四海寻遍世间美景，手执画笔“丹青”，画下一幅幅名动京野的画卷，他笔下具是能够点睛化形的灵物，只要他想，便可令画中之物得灵而化为人。
　　而那墨牡丹，便是其中之一。
　　草木本就修炼不易，燕青遇到牡丹之时，牡丹堪堪能化为人形而不得远离本体，燕青的丹青神笔令牡丹有了千年寿命，并且助她提升千年修为。
　　妖精修炼，讲究不落因果。燕青给了丹绝恩惠，丹绝便要偿还恩惠。
　　于是丹绝弃了本体，将自己的灵魄寄宿于画卷当中，随着人流辗转千年，终于又找到了当年施予她恩惠的画师。
　　只是当时四处云游的画师变作了如今杀伐果决的将军，丹绝能帮他的，唯有护他安好无忧。
　　“我等盼你千年，终于寻你，又怎会，教你血溅沙场？”丹绝浅浅勾起嘴角，眼波里的神采流光溢彩。
　　牡丹花的金粉染在燕青的金甲之上，于是战场当中，所有砍在他身上的伤口都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所以只要你凯旋归来，我便枝叶零落，血染方寸沃土。”丹绝眼里划过一道暗芒，似是浅浅的笑，又似是淡淡的怨。
　　燕青怔仲，他凝望着牡丹丛里的丹绝。
　　女子华容富丽，眉眼孤高，犹带几分憔悴的朱颜没有多么艳丽，却是清贵雍容。她正垂首盯着柔荑间含蓄半开的艳红花瓣，缕缕青丝袅袅，随着早间的清风微微晃动。
　　“以后，不需要。”
　　丹绝抬眸，石桌旁的男人收了白帕，提着长枪站了起来，接收到她讶异的目光，他答：“你已还过我恩惠，从此，不必再束缚在我身旁。”
　　丹绝自怔愣中回过神来，她细细打量燕青——男人半生戎马，骨子里的温柔已经被杀伐替代，由于疆场见惯了生死，他的眼神即便是慵懒松散的，但在目光流转时依旧带了几分冷冽与清寒。
　　就如同一把入鞘的剑，能贴在掌心里，却依旧不能忽视他的锋利。
　　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温润如玉的画师，他是，掌权生杀的将军。
　　燕青……
　　定国大将军，燕青。

　　两月后，将军府。
　　“将军，国相来访。”
　　侍童柳柒拨开碧色珠帘，对着端坐在窗下紫檀雕云长案前的燕青垂首禀报。
　　燕青手中正握着一支白冻狼毫，长长的苏绣纹饰窗纱直垂下来，被窗外徐风吹落在燕青摊开在厚厚地毯上的玄色衣摆上，衣摆的主人毫无所觉，他正专注的描绘一张画卷——牡丹画卷。
　　丹绝走了，他书房里那副牡丹图自然也就随之消失了。然而墨牡丹孤芳自赏的清高神态早已入他心里，爱不释手，难以割舍。索性自己提笔勾勒，枝叶墨翠，花杆笔直，荧黑的花瓣层层绽放，堪堪承几珠露水，欲滴不滴。
　　听到小侍的通报，燕青抬眸，漆黑的眉眼略向门口看了一眼，低低应了一声。继而将笔搁在笔架上，甩一甩有点发酸的右手，站起身来。
　　他身上穿了件家常玄色缎瑙长衫，并不束围腰，衣领袖口处烫着银合欢色滚边，墨发挽髻，冠一只镶血玉银箍，整个人丰神俊朗，宛若一桢松涛林海画轴。
　　燕青来到前厅，便看到一个白衣身影立在厅里一盆文竹之前，正抬首欣赏文竹后悬着的一幅大桢的山水，案角摆着只貔貅金熏炉，内中燃着幽幽檀香。
　　“不知国相大人来访，有失远迎，还望大人恕罪。”
　　白衣人听了动静，转过身来，也不在意虚礼客套，径直说道：“听闻燕将军府中牡丹绝艳，不知，可否赏脸几分？”
　　燕青有些意外，嘉靖国相莫白衣一向淡漠无欲，此番前来，竟是只为赏花？
　　虽是疑惑，燕青也没有多问，只引了莫白衣去往后院：“国相这边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