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信夏风》江海溪

94、番外四

　　许知遥少女时代那会儿，班上特别流行一种言情小说。

　　小说主打苦情虐恋，男女主相爱总是受到重重阻碍。

　　比如，家族原因。

　　在男女主爱得山崩地裂死去活来时，男主妈找到女主说：“离开我儿子，呐，这是一百万支票，你拿去。”

　　再比如：

　　某种突发意外导致异地两隔，包括不限于车祸，失明。

　　男生抱紧双目失明的女主深情说：“看一看我吧！从此以后，我就是你的眼睛！”

　　再再比如：

　　男女主相爱多年，某天发现对方上辈竟是杀亲仇人。

　　女主对男主痛苦决裂：“ 对不起，我们不能在一起！”

　　男主：“为什么？”

　　女主：“我们上一辈有仇。”

　　……

　　许知遥看了太多类似情节之后，开始对这些小说产生抗体，遇到一些不合理的情节，她还会认真与闺蜜展开辩论。

　　对于一些让大家哭得稀里哗啦的情节，她有时不是很能理解。

　　那会儿班上好多女生相互传看小说，她却没多大兴味。

　　小说里总有些金句让人记忆深刻，他们都有记录心事秘语的笔记本，班上很多女生看了小说，不免摘录些戳中心灵的句子。

　　许知遥也有个本子，但她小说看得少，能摘录的内容也不多。

　　某天她百无聊赖，翻看同桌的摘录本，却无意间被一句话戳中了心窝子。

　　那句话是：人的一生中总会遇见这么两个人，一个惊艳了岁月，另一个温柔了往后余生。惊艳你的那个人，是藏在心底深处的白月光；温柔了你的那个人，是你不忍辜负的朱砂痣。

　　“白月光与朱砂痣。”

　　充满画面感的词语触及了少女心底的柔软，白与红交叠成婉约的花朵，一瞬间在她的心底绽开。

　　她那时年龄尚浅，处在懵懂不知事的年纪，对于什么是爱、什么是往后余生，白月光与朱砂痣在现实中又是什么……没什么具体认感。

　　后来上了高中，班上有人偷偷恋爱，她不止一次地观察过那些处于恋爱中的少男少女们，发现他们热恋期间除了脸上多了暧昧春和的笑容，似乎也再找不到什么其他明显的变化。

　　那么爱究竟是什么？

　　根据她阅览小说的经验，爱的基础是两人先得看对眼儿，然后上天开始制造无数偶遇，后面偶遇加深了，再来点儿时间积累，最后情到浓动，自然就惊天动地、死去活来了。

　　不过目前，她可以确定的一件事是——

　　她连最基本的看对眼儿都没有。

　　-

　　直到有天，班上新转来了个男生。

　　男生姓谢，长得白白净净，戴着副银丝眼镜，下垂的眼显得和善温柔，随时行端坐直，是个标准的学霸样儿。加上家境殷实，大家私底下叫他谢小公子。

　　与班上那群成天只知道嘻嘻哈哈的男生们比起来，谢小公子着实是鹤立猴群。

　　许知遥承认，谢小公子的确是好看。

　　一日，她对闺蜜坦白说：“他让我看对眼儿了。”

　　闺蜜：？？？

　　偏好婉约派言情小说的闺蜜不得不纠正她一嘴：“你那叫一见倾心，或者一见钟情。”

　　“哦，这样嘛？”

　　她倒是觉得“看对眼儿”比较形象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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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小公子转来班上，受到了大家的一致喜爱。

　　他待人客气，时不时地还带一些家里做的美食投喂班集体，每次同学有不懂的题请教他，他从来都不推托，从头到尾给人细细地讲完。

　　谢小公子性格太好，好得让人挑不出毛病。

　　但也因为这一点，被其他班的大块头欺负。

　　某班有个爱挑事的霸王，一旦看谁不顺眼，就喜欢主动招惹一顿，某天他盯上了谢小公子，在学校的长廊里将人堵住了。

　　小公子刚从图书室借了书回来，被来来回回地拦着，怀里书本在推搡中落了一地。

　　他弯腰正要去捡，对方却笑着继续拦他，一边拦一边嘴里冒出些“娘们儿吧唧”“娘娘腔”之类的词汇。

　　小公子不吭一声地去捡东西，他不喜与人争执。

　　但这时，现场却有人帮他吭了声。

　　许知遥不知什么时候冲到了他对面，有如狮震般威力的嗓门儿朝远方大吼：“主任——主任——学校有人违反校规啦！”

　　“泡面妹？！是你？！”有人认出了她。

　　许知遥周末喜欢自己给自己捣鼓头发，学校很多同学都见过她的各种新潮发式，最近她做最多的就是羊毛卷儿，但大家都说那是泡面头，说她好好一张脸，非要弄些花里胡哨的装扮，还给她取了个泡面妹的绰号。

　　烦死了！

　　她发型明明很潮的好吧！

　　那个怎么能叫泡面头，明明是羊毛卷儿的好吧！

　　“来人啦——有人欺负——”她继续。

　　“好了好了别喊了！！”

　　小霸王对校规还是有点发怵的，一旦被逮到，发展到请家长退学可就完了。

　　一行人慌里慌张走了。

　　许知遥目送他们远去，转回脸时，谢小公子也正捡完了地上所有的书。

　　“谢谢你，许同学。”

　　谢小公子鞠了躬，对她道了谢。

　　许知遥心想，好家伙，叫她许同学。

　　听上去好有书卷气。

　　不愧是你，读书人。

　　-

　　书卷气这个东西，谢小公子有，但她没有。

　　她跳脱肆意惯了，自知在学习上没什么天赋，青春期还有过几次叛逆，那时候跟家里人时不时都冒出口角。

　　后来长大，再回看这段经历，只觉得那时候年少太无知。

　　好多东西，要是早点悟出来就好了。

　　比如，老师常挂在嘴里的，好好读书。

　　比如，不要在最该吃苦的年纪里，选择安逸。

　　再比如——白月光与朱砂痣。

　　后来许知遥长大了，步入所有成年人的必经之路，成家，立业，结婚，离婚……终于慢慢在人生经历里明白了当年笔记本里的这段话。

　　白月光是青春的念念回响。

　　朱砂痣是现世的刻骨铭心。

　　不过，之于她而言，白日光，朱砂痣，这两样，她好像一样都不曾有。

　　谢小公子严格意义上来说，不算白月光。

　　因为他存在于她记忆里的时间，太短了。

　　他们的交集也太浅，两人有过面对面的对谈，也仅限于她出头帮他打抱不平那次，以及雨天那次，他借给她伞。

　　后来他转学走了，从此，微薄的月光也渐渐在记忆里消散流逝。

　　-

　　许晴风高中毕业那年暑假，许知遥高中的同学自发地组织了一个同学聚会。

　　闺蜜联系上她，声音还是当年那个声音：“遥遥，下周，星期六，南河“晚街盛宴”，不见不散！”

　　“行的！不见不散！”

　　应下之后，她看看手机日历，下周那天明确标注着店庆，她分店开张，地址正好在南河，结束之后晚上顺道就过去。

　　同学聚会，热闹非凡。

　　她在一张张随几十年光阴老去、看似陌生的面容里，还是很容易地辨别出了当年一些同学的模样。

　　大家推杯换盏，谈笑宴宴，感慨时光。

　　她意识到，原来岁月和青春的流逝，真的就只是悾愡之间的事。

　　大家喝得醉意醺醺，酒杯澄明的光里，她倏然看到一个身高腿长的影子。

　　来人身着衬衫，戴着副无框的银架眼镜。

　　一进来的那一瞬间，全场发出叹呼。

　　那是……

　　谢小公子。

　　当年中途转学离开、与他们相伴不过短暂岁月的少年，在这一刻，竟然出现在了这场聚会。

　　那张脸似乎没怎么变，仍旧是记忆里的样子。

　　小公子笑容腼腆，被周围人拥着大方地落了座，新一轮的推杯谈笑再度开启，包厢里回归热闹。

　　谈笑里，大家得知了小公子现今的发展，前景行业，精英荟萃，年薪自是不必说。

　　大家都夸他赞他，他只是垂眸笑，时而以杯中酒敬大家。

　　许知遥坐在一旁，怀里搂着喝得醉醺醺的闺蜜，静默地望着不远处对面那个被簇拥的人。

　　“你白月光来了，遥遥……”

　　闺蜜咂巴着嘴，这时候还不忘揶揄她。

　　她扭扭闺蜜鼻子：“睡你的觉，乖。”

　　她复抬眼时，视线与对面的人正正对上。

　　对方朝她致意，点点头。

　　她出于成年人之间交往的基本礼仪，也回以他一个微笑和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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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聚会结束之后，大家各自散去，回到了自己的家庭。

　　许晴风这几天出去跟同学玩了，她回到空无一人的家，在床头柜里，翻出了自己少女时代拍的照片。

　　照片里，她靠在摩托车旁，双手环抱，下颌微扬起，轮廓有着独属于叛逆少女的倨傲。

　　那时的旧照有种胶片的质感，颜色泛着灰蓝，但她背后，透过发丝的阳光却被拍出了莹亮通透感。

　　看着自己当年的装束和打扮，许知遥忍不住发笑。

　　照片的背面，还留着当年的一串字。

　　那是她亲自写下的：“炫酷青春，由我做主。”

　　许知遥读出来的那一瞬间，把照片丢床上，扑嗤笑出声来。

　　青春时幼稚不经的言语，折射出各种荒诞的想法，但现在回看起当年，却感到有些情绪难能可贵。

　　懵懂，悸动，随着长大，随着思想的成熟，在成年人的身上或许再也不会有了。

　　不过，也没什么不好。

　　因为人一生中的不成熟可大多了，但是，人随时随地都在成长。

　　过去的，失去的，放弃的，任由它去，也没什么不好。

　　因为她啊，要永远炫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