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业火》魏小野

4、第四章

　　下午太阳慢慢落山，天气没有白天那么热，江滩边的人渐渐多了起来，附近的居民吃完饭都喜欢在这里散步。宁乙坐在台阶上，看着身旁几个小孩子在笑着打闹，牵着狗的小情侣、相互搀扶着散步的老人，放学回家的孩子，人们不断地从他们面前走过。宁乙微微仰着身子，眯着眼睛感受江边的风。
　　本来说好要带耿安淮放风筝的，俩人在外面逛了一天，宁乙觉得有些累了。到了江边吹着凉风懒劲就上来了。耿安淮坐在他前面，宁乙轻轻摇着他的肩膀。刚才他们路过商场，宁乙坚持拉着他买了两件新衣服，蓝白配色的polo衫穿在耿安淮身上显得又乖又可爱。
　　“哥好累啊，下次咱们再放风筝好不好。”宁乙小声跟他撒着娇。宁乙不像别的男孩子，他特别不喜欢运动，身体也不是特别好，很容易就会累。
　　耿安淮回过头看着他，眼神清亮，懵懂而又乖顺。他们来的晚了，江边有一些老爷爷已经在放着风筝，他们的手拉扯着那一根细细的风筝线，可以将风筝放的很高。宁乙心想他自己来放肯定没有他们放的好，“下次咱们早点来，好吗？”宁乙搂着耿安淮的肩膀，把下巴靠在他的小脑袋上，耿安淮轻轻地点点头，只要和宁乙呆在一起就很开心了，做什么都无所谓。
　　他这么利落的答应宁乙反而有些过意不去，他在心里默默记下，以后一定要带耿安淮来放风筝。
　　“我想吃那个，小淮吃不吃。”宁乙指了指旁边小店前的冰柜，耿安淮瞪大眼睛看着他，“你今天喝了好几瓶冰汽水，阿姨说不让你吃那么多甜的冰的。”
　　看着耿安淮一本正经的样子，宁乙忍不住笑出声，“那你是听我的还是听阿姨的。”耿安淮想了想，老实地说，“听阿姨的。”
　　“哥带你出来玩你居然不听哥的，啧啧，这么快就叛变了。”宁乙轻轻戳了戳耿安淮的脑袋，他看着不远处互相追赶的小孩，耿安淮好像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表现出应有的孩童天真的一面，也没听说他在学校里有什么玩的好的小伙伴。
　　“你平时在学校怎么样，我们安淮这么乖，一定很招老师喜欢吧”宁乙摸了摸耿安淮的小脸，提起学校，耿安淮像是想起了什么事，连忙问宁乙：“哥可以来参加我的家长会吗？”
　　“家长会？”宁乙看着他，“什么时候？你妈不去参加你的家长会吗？”
　　耿安淮想了想，好像一二年级的时候秦溪还来参加过他的家长会，可是后来秦溪不喜欢他的班主任，觉得那个女老师说话很讨人嫌，再加上小学班会也不会讲什么重要的事，秦溪就再也懒得来了，他爸就更别说了，他从来没有管过自己学校里的事。
　　“就是下个星期三，下午三点到五点，可以吗？”
　　宁乙想了想，那个时候自己有课，但看着耿安淮满脸期待的小脸，他实在说不出拒绝。“好呀，叔叔阿姨那时候还在上班，哥哥跟你去家长会好吗？”
　　“好！”耿安淮看起来很开心，之前每次开家长会的时候他心里都会觉得很失落，别的小朋友都有家长陪着他们，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座位上。
　　两个人在江边坐了一会儿，这种什么都不用想的感觉真的很好，直到天色渐渐暗下去，张珏打电话来催他们回家。
　　“走啦，我妈让我们回去吃饭。”宁乙拍拍耿安淮的肩膀，两人手牵手坐公交车回家。
　　走了一天耿安淮也有些累了，公交车上颠簸了一会儿，他就靠在宁乙的肩膀上睡着了。宁乙看他睡着的样子很可爱，就从兜里掏出手机自拍了一张。照片里宁乙没露脸，耿安淮闭着眼睛依偎在他身旁。拍完照宁乙随手发了条朋友圈，第一个点赞评论的竟然是柳倩倩。“哇哇哇，哪里来的小帅哥，快让姐姐亲亲。”宁乙笑着回复她，他平时朋友圈发的不多，也不爱屏蔽别人，朋友圈突然发了张和小帅哥的合照，一时间点赞评论很多。班里女生都说被这个洋娃娃一样的小男孩萌化了，都在问这是谁。
　　宁乙低下头，耿安淮皮肤很白，身材瘦小，眼睛特别大，看上去确实像个洋娃娃。他伸出胳膊搂着他，想让他睡的再舒服一点，耿安淮睡的很浅，睫毛轻轻颤动着，整个人看上去显得很脆弱。
　　宁乙心里有些酸楚，耿安淮的不安和他的懂事都让人心疼。他心里希望他能够快点长大，成为一个强大的男人，强大到可以自己保护自己。同样还是孩子的他，不知道自己能够给予他什么样的帮助，只能紧了紧手臂，希望他睡的更安稳一点。
　　到了家，耿安淮先去洗手，张珏拽住宁乙问，“我记得安淮出门穿的不是这件啊，你给买的衣服？”
　　“是啊，咋样，还挺好看的吧。”宁乙看着她笑，“是挺好看的，打扮打扮跟小洋娃娃似的。你现在也长大了啊，会照顾人了。”张珏欣慰地拍了拍宁乙的肩膀，掏出微信就要转账给宁乙报销。
　　“妈，我还有钱呢，等用光了我会找你要的。”宁乙摆摆手，去厕所把手和脸都洗了洗。
　　“今天出去玩咋样，还开心吗？”张珏把热好的菜端上桌，宁乙站在她旁边摆着筷子，耿安淮乖乖地坐在椅子上，看上去有些疲惫，表情却是尚未褪去的兴奋。他使劲点了点头，“嗯”了一声。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看他这么高兴，张珏心里也跟着高兴，她给耿安淮夹了一筷子菜，“以后让宁乙多领你出去转转，他爱玩，知道哪好玩。”
　　“好，小淮真应该跟我回广州，广州好玩的多。”宁乙下意识地回了一句话，说完立刻就后悔了。
　　张珏听到他这句话也愣了愣，这段时间他们都有意识地忽略这件事——他们只是来江城呆上一段时间，以后总归是要走的。
　　“广州在哪里呀？”耿安淮没有意识到餐桌上气氛细微的变化，他睁大眼睛，懵懂地问着。他不知道那才是宁乙的家，是他日后某天要离开这里前往的地方。
　　“不远，坐高铁一会儿就到了，以后哥哥一定带你去玩玩，说到做到。”宁乙满心情绪，嘴上却在安慰，既是安慰耿安淮也是在安慰自己，现在交通这么发达，想去哪个城市还不容易吗，即使走了，也还有再回来的那一天，没什么可害怕的。
　　一个陌生的城市名被耿安淮记在了心里，他只以为那是以后宁乙要带他一起去玩的地方，不知道这和放风筝一样，最后都成了宁乙没有兑现的承诺。
　　晚上，宁乙心里装着事，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半天，他干脆从床上爬了起来，掏出了刚刚耿安淮给他的小学开家长会的通知。他小时候爸妈工作也很辛苦，但是从来没有错过宁乙的家长会。
　　“唉……”宁乙把那张纸盖在脸上，躺着发着呆，过了一会儿才浅浅地睡过去。
　　星期三那天，宁乙一上午听课都有些心不在焉，到了中午，他吃完饭就跑去班主任办公室敲门。
　　“怎么了？”班主任是一个微胖的中年女人，平时脾气不太好，但对向来听话而又成绩好的宁乙倒是很和蔼。
　　“老师，我下午得去给我弟开家长会，得跟您请个假。”宁乙掏出附小的家长会通知书给班主任看。“怎么没听你爸妈说过你还有个弟弟？”班主任拿过那张纸看了看。宁乙是从别的城市转过来的插班生，虽然上课的进度落后了一点，但成绩特别好，对人也友善，班上的同学都很喜欢他。一般这种学习好又长相好的孩子多少都有些傲气，但宁乙从来不摆架子，对谁都是笑呵呵的。
　　“确实不是我亲弟弟，是邻居家的小孩。”宁乙不知道要怎么解释耿安淮的情况，只能简单地讲了讲，“就是住我们家旁边的小孩，他爸妈经常在家里吵架，吵的我们都能听见，他爸还动手打人，我觉得他那么小，看起来怪可怜的。他爸妈都不怎么管他，他想让我给他开家长会来着。”
　　班主任听他说了说耿安淮的事，想了想，把那张班会通知还给他，“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但这都是大人的事情，不是你一个小孩子该操心的。”
　　“可是……”宁乙还想说什么，却被她摆摆手打断，“快去吧，别到处乱跑。”
　　“诶，”听到她这么说，宁乙赶忙答应，“好，谢谢老师。”
　　从办公室出来，宁乙就有些闷闷不乐，所有人都叫他不要多管闲事，可是他真的能做到不管吗。
　　从附中到附小没多远，宁乙走着过去，路上进了一家水果店，他买了一兜子水果，专挑贵的好的买。他这也是第一次以哥哥的身份参加别人的家长会，总要显得正式些。这水果他打算一部分给耿安淮吃，另一部分送给他们老师。
　　走进附小校园，他有点无所适从，应该回家换套衣服再来的，宁乙心想。他身上还穿着中学的校服，身旁经过的都是来参加家长会的家长们，弄得他有点紧张。
　　耿安淮的教室就在楼梯口第一间，上楼梯的时候，宁乙看着身旁跑过的穿着校服的小学生，心里想着等会儿要是老师问起该怎么介绍自己。
　　宁乙走到了教室后门，一眼就看到了穿着校服的耿安淮，他坐在中间的位置，后背挺得笔直。“安淮。”宁乙小声叫着他的名字，耿安淮一听见这熟悉的声音，立刻转过头欣喜地大喊了一声：“哥哥！”
　　这是耿安淮第一次这样叫他，宁乙呼吸一滞，他看着耿安淮像只小兔子一样蹦蹦跳跳地跑过来，一把抱住了他的腰。旁边的同学都扭过头来看，耿安淮的家长是一个穿着校服的初中生大哥哥。“我没迟到吧。”宁乙有些说不出话，一开口嗓子竟有点哑，“没呢，还没开始呢。”耿安淮说话的时候眼里兴奋地闪着光，他牵着宁乙的手把他拉到自己的座位上。座位旁已经摆好了家长坐的椅子，宁乙有点不敢去想，之前没人给他开家长会的时候，耿安淮坐在这张空椅子旁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宁乙从手里拎着的袋子里掏出一盒蓝莓，“快吃吧，洗好了的。”“哥，你吃。”耿安淮打开塑料盒，抓了一把放在宁乙的手心里，“好甜呀。”宁乙笑了笑，面前这张桌子对他来说有点矮了，坐着有些拘束。桌子的抽屉里整整齐齐地摆着上课用的书，每本书都包上了书皮，封面规矩地写着名字。桌面上放着耿安淮的笔袋，和其他小朋友那种花哨的笔袋不同，他的笔袋是黑色的，里面的笔都朝一个方面放着，铅笔都削好了，橡皮上干干净净。
　　真是个好孩子。宁乙在心里想着。
　　前桌扎着小辫子的女孩转过身，小声地问耿安淮：“这是谁呀？”耿安淮骄傲地抓着宁乙说，“这是我哥哥。”他的语气中是难以掩饰的骄傲，毕竟已经很久没有人来给他开家长会了，他终于能够跟其他孩子一样了。“你好呀，你要吃水果吗？”宁乙笑眯眯地拿了盒切好的水果给她，女孩打量着他的脸，害羞地说着谢谢。
　　正当他们说话的时候，老师踩着高跟鞋进来了，闹哄哄的教室也满满地安静下来。小学生们也没有太多课业上的要求，老师们主要介绍了孩子们在学校里的表现，然后叮嘱家长们要在课后辅导孩子们做功课，每节课后都要报听写，孩子写完作业家长们还得签字。宁乙听见旁边坐着的爸爸开始不耐烦地嘀咕，本来在家工作就忙，还要给家长找事，要你们老师干嘛。
　　宁乙从耿安淮的笔袋里拿了一支钢笔，在随身带的小本子上记下老师的要求。现在小孩子们的学习压力也大了起来，好些家长从小就让小孩学英语和奥数。秦溪平时连饭都懒得给耿安淮做，更别说给他报什么培优班了，宁乙心想反正耿安淮放学也是到他家玩一会儿，不如自己给他辅导辅导功课。
　　班会结束后，还有几位妈妈围着老师问东问西，家长们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得到老师的特殊照顾。宁乙在座位上等着，一边翻看着耿安淮的作业本。耿安淮的字写的很秀气，一笔一画地非常规矩，因为写的认真所以错别字也少，写错的字轻轻划去，没有乱涂乱画的痕迹。作业上本上偶尔会有老师用红笔写的评语，都是些夸奖的话语。
　　宁乙看着小学生的作业，心里都有些惭愧，他上小学的时候可没有这么认真。耿安淮长大了一定比他有出息。
　　看着讲台上围着老师的家长们逐渐散去，宁乙拎着水果赶紧凑上去，“老师好，我是耿安淮的哥哥。”
　　年轻的女老师有些惊讶地瞪大眼睛看着他，耿安淮家里她只跟他妈妈打过交道，从来没听说过他有个哥哥。“我怎么没听说过耿安淮还有哥哥？”
　　“是这样的，”宁乙赶紧给他解释了情况，说自己是耿安淮的邻居。老师不放心，又叫来耿安淮再三确认，这个突然冒出来自称是耿安淮哥哥的男生是什么情况。老师毕竟操心班上这帮孩子的安全，虽然对耿安淮的妈妈没什么好印象，但最后还是硬着头皮打电话找秦溪确认了才相信了宁乙。
　　耿安淮真不想老师给秦溪打电话，她知道宁乙来参加家长会了肯定回家又是一顿骂，可毕竟秦溪是他妈，这些事最后还是逃不过被她知道。宁乙被问来问去，心里也不恼，反倒是欣慰老师警惕性高，对班上孩子是真的关心。他拉着老师耐心询问着有关耿安淮的情况。
　　老师说耿安淮很听话，只是性格太过内向，在班上几乎不跟其他的小朋友一起玩。老师隐约知道一些他家里的情况，对他格外照顾，耿安淮也不调皮捣蛋，让老师特别省心。“这孩子成绩特别好，学东西很快，是个好苗子，可千万别耽误了。”老师语重心长地叮嘱宁乙，讲完学习的事情，老师还小声拉过宁乙说，“他爸妈要是在家太过分了，你跟我说，老师们帮忙想想办法。”
　　宁乙郑重地点点头，两个人聊了一会儿，宁乙还把自己的手机号留给了老师，怕耿安淮在学校里要是有什么事，老师联系不上秦溪的时候可以打电话告诉他。直到老师准备走的时候，宁乙才想起要把水果给她，“这是给您的，感谢您平时对安淮这么照顾。”
　　老师笑了笑，拍了怕他的肩膀：“虽然不是亲哥哥，但是比亲哥还好呢。水果你俩拿着吃吧，有什么事微信上找我也行。”
　　宁乙拎着水果，愣愣地看着老师离开，心里涌起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